()初秋的一个下午,长角市的大街小巷挤满了各乡镇前来赶大集的山里人。Www..Com农用卡车、拖拉机、小四轮、小手扶、小牛车、小驴车、自行车、三轮子,到处可见以往给全市经济大发展带来全新面貌的白白胖胖、水水灵灵有“仙草”之称,如今仿佛随着全球经济大萧条一文不值的人参被各种工具驭着涌向农贸市场。
震耳欲聋的嗵嗵嗵声,一股一股浓浓的黑烟和尘土,嘈杂喧闹的人声……
那时市里正准备召开第二届长角市“人参节”,虽然人参大跌价,一落千丈,可是这个隆重推出的人参节已经筹备了大半年,大红邀请柬也早已发至全球各个角落,总不能半途而废吧?肖子鑫就是这一组委会的主任委员,街市上到处悬挂着大红标语和宣传画,以期吸引大批客人和外商,争取把参农们的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
政fu、宾馆以及各大机关都插着彩旗。肖子鑫要去展览厅看看,轿车却被堵在城关招待所门前的小街上。街道围集了很多人,堵塞了道路。
有人吵吵不休。
群众人头涌动,熙熙攘攘,似乎其中还隐隐约约传达出一种忐忑不安的恐慌气氛。
“怎么回事?”肖子鑫问。
办公室副主任安玉和和司机小王赶紧走下车,挤上去抻头看了半天,回来砰一声关了车门,告诉肖子鑫:“肖秘书长,还是上回扑咱车那个女的,那次没轧死她真……”
肖子鑫瞪他一眼,忽然生气地制止他的话:“别胡说八道!”
心里却怦然一动!
“她在干什么?”
“堆了一地的空酒瓶子,旁边还立个大牌子,象广告似的写着:走一走,看一看,这是磨子沟乡政fu半年喝剩的酒瓶,全是正宗名牌,茅台五浪液,绝无假冒,为了废物利用,特此展览!”
“真胡闹!”肖子鑫说,不用想,他一听就知道是姜兰花干的好事了,绝无他人,只有她,这个曾经在县政fu宾馆当过服务员的小姜,姜兰花,如今丈夫又受到磨子沟乡党委、政fu不公对待的女人才会想出如此过激办法,来出政fu党委的丑,以表达对某些领导干部的不满与愤怒,一时半刻竟有些哭笑不得。
“你赶快跑步去大会组委会派人……不,你去叫她来,叫那个女人来,就说我要见她。”
“那泼女人我怕缠不了她……”办公室副主任安玉和有些为难地望着肖秘书长。没动。
“你就说我姓肖,叫肖子鑫!”
“快去!”肖秘书长火了。还罗嗦什么?!市里开这么大型的会议,客人来自四面八方,甚至包括美国、澳大利亚、英国、法国、加拿大、港澳台在内的几十个国家和地区,叫她这么闹下去不是出尽了市委市政fu的洋相!弄得不好,一旦被洋记者捅到国外报纸上去,那影响还了得?想到这里,肖秘书长也坐不住了,叫住已经下车的手下,猛地推开车门,向围拢的人群大步流星走去。
回头一眼看到亦步亦趋的小王掏出手机要打电话,通了,“110啊!……”
“胡闹!打什么110?”肖秘书长回手一把抓过手机,脸色铁青,一声不吭往前走。【高品质更新】
小王懵了。
这这这……肖秘书长今天怎么回事啊?
还没等肖子鑫走近,他看见听见了一个女人高声叫骂,已经有一群身穿警服臂戴袖标的人跑过去,大声嚷嚷着想驱散人群,无奈过街的人越聚越多,个个都想看个究竟,个个都不想首先退出这“热闹”的地方,似乎都想看看事情到底如何解决。
市委、市政fu以及省有关经贸、文化部门共同研究组织筹备,精心宣传了近一年的这个参乡大节日那红红火火的气氛,与这一隅吵嚷嚷、议论纷纷、大骂官僚**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刺激着肖子鑫的神经。只差没根根崩断,看到人群大腿缝隙中间堆成小山样的各种规格、各种品牌、各种形状、各种各样酒瓶的一瞬间,我靠,都是刘乡长、江子东书记那些神仙喝的……
肖子鑫知道其中也有他喝空的,心里真是五味俱全,又恨又怕!
突然,肖子鑫听到一个女人尖厉的声音在叫:“你们放开,我做生意!怎么的,我卖空酒瓶、做生意犯了什么法啦?叫大家伙儿评评!”
“放开——呕!!!”人们嘻嘻哈哈、叽叽喳喳起哄。
人群中马上传出几个粗暴的声音:“这儿不准做生意,卖什么空酒瓶,这儿开大会,你妨碍交通!”
“我看你纯粹是捣乱!抓起来!”
“放开我!”
“走——!”
……
如果说上次在磨子沟乡的一幕让肖子鑫心怀一丝愧疚的话,那么这次大街上意外遇到姜兰花展览空酒瓶,感受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不是扯嘛!肖子鑫心里又气又恨,真是五味俱全。他不明白,人还是过去那个人,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啊?这么疯狂、这么放肆、又这么明明白白跟政fu过不去,模样和性格一下子都变得让他难以置信!
这还是一直深藏自己心中的那个难以忘怀的好姑娘姜兰花吗?她怎么变得这么莫名其妙,面目可憎?你这么整,能解决什么问题,这不是公开埋汰乡政fu嘛!又在全市这么关键的节点上,想方设法出市委市政fu的丑,姜兰花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让开——”
人群开始骚动了,混乱了。一方要抓人,一方千方百计护着不让抓,向后挤的,朝前推的,听声音里面已经开始动手拉人了。这时司机小王在人群的外围找到肖子鑫,匆匆忙忙说:“肖秘书长,您快出面吧,外宾的车队马上要从这里经过,再不想办法,那女人泼得很,恐怕来不及了!”他还没开口,办公室副主任安玉和已经冲上去了……
肖秘书长比任何人还急,外宾的事他比小王更清楚,刚才还接到电话说外宾的车队已经从宾馆出发,交警报告说农贸市场这边出事了,道路堵塞,问他现在哪里,要不要马上通知车队司机改道,绕过农贸市场?他马的,当了一辈子公安局长的肖子鑫,此时此刻忽然怒从心来,大喝一声,分开众人,然后回头不忘吩咐自己的副手:
“通知头车和指挥长,绕道走!”
肖子鑫匆匆关了手机,几次三番想挤进去处理这事,可是几次三番又被一**的人群推回来,他急了,抹抹脑门的汗,气极败坏地用力推开眼前的人,望着里面挤。
“让开!”肖子鑫忽然再大吼一声。气势汹汹!
司机小王本来是护着肖子鑫的,现在马上跳到一辆手扶拖拉机上向人群喊道:“大家别吵了,大家别吵了!请让开一条道,肖秘书长有话讲!”
办公室副主任安玉和也跳上去,喝令大家冷静,他和小王的话还真灵,但同时也起到了一种相反的作用:百十几张嘴在闭住的同时几百双眼睛刷地射向了肖子鑫,我靠,肖子鑫看到,更有人毫无顾忌地把忿懑的目光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个遍,然后慢慢不情愿地向旁边靠靠,为他让开了一条曲曲弯弯走向姜兰花——那女人的通道。
肖子鑫感觉到那一瞬间周身的血凝固了。
那一大堆连商标都看得清、光鲜鲜的名贵酒瓶好象都是被他一个当官的喝空了似的——与此同时,肖子鑫还看到了桌下捡酒瓶的那个小姑娘还有她的母亲。正是大半年前在磨子沟乡政fu门前不管不顾死命拦下他们车的那个疯狂女人——宾馆服务员小姜,姜兰花头发略显蓬乱,嘴角紧抿着,直视着肖秘书长。
“你好好看看,你还认识我吗?你还认识我吗?”
肖子鑫当时虽说是满心怒火中烧,可他那一双眼睛传达给她的却仿佛是这样一声柔情似水的询问。
几个欲对她“执法”的人愣在两边。
肖子鑫走过去。慢慢地走过去。他得装啊——
耳畔是嗡嗡嘤嘤的议论声。肖子鑫对着姜兰花的眼睛,抚摸着小姑娘头,一手拉起那个男孩子的小手,一时之间居然千头万绪,百感交集。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心里感觉浑身上下乱突突,这一大堆好酒空瓶,这一顿意外的当众展览暴光,群众会怎样想?自己怎样讲才不至于火上浇油,引起民愤?难啊!汗啊!
“把它们搬走。”肖子鑫作出秘书长的样子轻轻说。
女人不动。
姜兰花啊姜兰花……
“快把这些东西搬走!”肖子鑫加重了语气,毕竟当过多年的公安局长,一双不怒而威的眼睛颇有杀伤力,何况怒了!“有什么事,下午到市委说去,我姓肖,叫肖子鑫。”
姜兰花一下子愣住了……
她飞快地扫了肖子鑫一眼,这一眼,肖子鑫感受到了,那是千言万语、千恨万恨啊,只有一生一世的冤家对头,才会有那样的一种暧昧与恨爱交加的眼神!
姜兰花冷笑一声,象是自言自语:“到市委说去?”
肖秘书长以为要坏,不料,她忽然哈哈大笑:“你就是那个人人传说中的那个肖子鑫,肖大秘书长?!”
不等肖子鑫回过神来,话音未落,她忽然一摆手,朝身后两个汉子吆喝:“也好,有地方讲理就成!今天我不给谁面子,也得给他一个面儿,装车!”
这时肖子鑫才发现酒瓶边停着一辆小四轮拖拉机,两个汉子听到命令,开始往车上装酒瓶,小心翼翼,好象怕弄坏了那上面仍然新崭崭的精美标签,好象那里头仍装满了名贵的琼浆玉液而不是一文不值的破瓶子。
姜兰花双眼盯着肖子鑫,内容很深,很怪。
她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奇怪诡异的地点,在全市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突然遇到自己过去少女时代那么以心以肺腑之贞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大男人。是他吗?恩,是!
不是他肖子鑫,又会是哪一个呢??那眉眼,那气质,那……
如果说,之前无论是刚才,还是更早的磨子沟乡政fu门外的一幕,姜兰花要是真的没有认出肖子鑫是谁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她是再清楚不过地知道了眼前这个威严如初的大男人到底是哪一个,肖子鑫哭笑不得。听她那么说,又见她那种意味深长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只管看他,只好耐着性子看他们一个一个往里装。周围是或高或低、或明或暗的议论、不满甚至詈骂……
也难怪,许多年来,无论是农业生产还是其他什么,没有政fu不号召、不管的,农民种什么,需要听命政fu市委的统一部署号令,可是如今人参卖不出去了,他们却没事儿人似的,还有眼下这些昂贵的**现象,你叫当年的宾馆服务员小姜、姜兰花和身边的老百姓如何说,怎能不骂娘!
拖拉机发动了。嗵嗵嗵!嗵嗵嗵!姜兰花嚷:“慢一点!人这么多,别碰了谁!大街小巷都绕一圈!”
“太不像话!”办公室副主任安玉和、小王在肖子鑫耳边愤愤地嘟囔。
“少说话!”肖子鑫怒道,眼睛看着姜兰花。
小四轮拖拉机从肖秘书长他们眼前开过去,一股黑黑的油烟直喷过来……
肖子鑫眼前顿时成了一片混混沌沌的世界。
如潮的人头,形形**的面孔。当肖子鑫坐回小车的时候,透过车窗外晕黄刺目的阳光,他看到当年的宾馆服务员小姜——姜兰花如今好像长角原始部落里的一个女头人,高高地坐在拖拉机小山一样的贵重空酒瓶堆上,两条粗壮的大腿叉开,任它们在市内不平的水泥路上颠簸颤动。
那个小姑娘和她的弟弟,被她一只手一个紧紧地揽在怀里,她们避着阳光眯细了小眼睛左顾右盼,对母亲带着她们所做的一切似乎很自豪,又很不安……
看到肖子鑫时,姜兰花的目光是复杂的。有幽怨,有自责,更有……
肖秘书长用手支住了头。
“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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