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眉觉得自个儿,从来都是个务实派。
从刚穿越到此地,醒来的那个早晨开始,她便在谋划该如何走出这座大府宅。直到昨天,在听风阁上,认清了齐屹的真面目。让她重新意识到前头的路,到底有多艰辛。
一直坚持的信念,仿佛瞬间坍塌。直到今天早上醒来,她还恍若在梦中,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这不,大清早她就带着雨润,施施然地跑到荷风苑,想探听些京城及齐府的情况,尤其是几家的恩怨纠葛。
“……说来你也不信,当初我跟妹妹饿倒在路边。幸亏被国公爷救下……在世人眼里,或许我是贪恋这荣华富贵。以妙龄之身配了个可当父亲的男人。可谁又知道,我心里头的苦……爹爹过世后,祖产被族人霸占,将咱们姐妹俩赶出家门。说到底还不是没亲兄弟撑腰,识文断字有什么用?对于男子或许可以作画卖字糊个口,可女子能做什么……”芙姨娘神情悲戚,颇有点感怀身世的味道。
跟她交往多了,舒眉慢慢了解到,对方原是举人之女。父亲生前靠给人当西席谋生,后来家道败落,跟妹妹逃饥荒出来,路途中遇到老国公爷,也就是自己的公公齐敬煦。
“姨娘的妹妹……”舒眉不由关心起来。
芙姨娘眸光一黯,轻声说道:“那年染上了时疫,到底没抢救来,冬天未过完就没了。”说到后面,她已是语不成声,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舒眉忍不住陪着她落了几滴泪。
“姨娘总归还有七弟,将来会有好日子过的,再说大伯不是苛待手足之人。”她在一旁温言相劝。
“女子还是得靠子嗣,才能撑得下去。”沉默了半盏茶的功夫,芙姨娘重新抬起头,“像你都嫁人了,就一心侍候好四爷吧!最好赶紧生个大胖小子,万一将来男人靠不住,总归还有儿子,嫌弃你难不成连自己骨血都不要了?”
舒眉默然,有些男人渣起来,连老爹亲娘都不认,还遑论什么不喜爱的子女。抛妻弃子的戏码,历朝历代不管在高门,还是民间都没少上演过。
“孩子?大嫂跟大哥到底有何恩怨,怎么他们没孩子……”借着这话题,舒眉趁机问起府里的旧事。
“我进齐府不久,你大嫂就嫁进来了。后来隐约听说,好似陛下赐的婚。你也知道,齐府世代勋爵,历代天子都防着咱们,再与掌握重兵的武将联姻,通常是忌讳的。没想到,竟和高太尉成了亲家。那时,老公爷急得几宿没睡着,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头发都白了大半。是以他们两口子,起初几年很是不谐。听说成亲后没多久,不知怎么闹翻了。大爷就搬到碧波园去住了,夜夜对着这枕月湖吹箫。”望着听得专注的舒眉,芙姨娘觑了她一眼,将所知的秘事全盘倒给对方。
舒眉不禁想起,在梦中曾出现过的场景。难不成那些她不能亲历的情节,都是齐屹亲口告诉她的?!
他跟堂姐被人拆散,所以把自己从岭南接来,一来为堂姐在宫里壮声势,二是兑现齐文两家未完成的婚约。是以,高氏才因爱生恨,恨乌及乌……
想到这里,舒眉忍不住问出了口:“大嫂嫁进来前,她可曾识得大哥?”
“或许认识吧?!圣上刚继位的头几年,听说常召集文武大臣、勋贵外戚到西山狩猎。大爷年年都能斩获头名,被陛下赏赐……名声早就在外了。高皇后多年无出,听老爷私下跟妾身讲,高家原先打算送次女进宫的。”芙姨娘抛出一道惊雷。
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舒眉颤声问道:“此话当真?这等隐秘之事,公爹是如何得知的?”
仿佛知她会有此一问,芙姨娘平静地解释道:“莫要看轻了咱们国公府,数代人的根基。平日只是韬光养晦罢了!”
舒眉顿时领悟:是了,堂姐原是要嫁进齐府的,结果进了宫。接着,齐屹被赐婚跟高氏成亲。这明摆着是易嫁嘛!没过多久堂姐进了永巷,文家获罪。齐府这边高氏跟齐屹成了怨偶,肯定会有人去查……
突然有个念头闪进她脑海里,舒眉不禁问道:“今上如今高寿?”她一脸紧张地望向对面,生怕这敏感的问题,得不到答案。
芙姨娘垂头沉思,过了好半晌,才答道:“十年前,我刚进齐府时碰到万寿节,那时就有人说圣上年近不惑了。”
十年前,难怪……定是高氏不愿进宫,侍候年近暮年的皇上,就设计让情敌李代桃僵了。
摸清几家之间的恩怨,舒眉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欲哭无泪——高氏抢了堂姐的佳婿,十几年得到了人没得到心。所以就先下手为强,让她表妹跟齐峻“青梅竹马”。起初可能仅仅为了子嗣,以巩固两府联姻和她在府中的地位,可自从小舒眉掺和进来,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她几乎可以体会到高氏恨意的来源——你不是牢牢占住我相公的心吗?就让你堂妹吃我同样的苦,一样当名怨妇!
被荷风苑丫鬟采薇送出来时,舒眉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里。
被雨润扶着走过枕月湖畔水榭长廊时,突然,水面朝北的院墙外,传来一阵锣鼓锵锵之声,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叫好。舒眉猛然惊醒,不由望向雨润,问道:“以前,这里不是很僻静吗?现在怎地大变样了?”
雨润忙低声解释道:“原先是很僻静,隔壁的端王府在一年前,大兴土木,在靠近咱们这边,修了个戏园子,跟碧波园一样。想来,过两天要请春客,他们府里的戏台准备开锣,正在排练呢!”
舒眉将眉头一皱:“那岂不是扰了芙姨娘清静?”
雨润连忙提醒:“以往在太夫人跟前,为这事小姐没少替她说话。奈何大夫人说,府里就这地方僻静。平日里,端王府搭台唱戏的机会不多,不如还住在这儿。”
又是高氏,她就见不得别人舒坦。
“那芙姨娘怎么说?”舒眉关切地问道。
“姨娘一向是息事宁人的性子,自然不想小姐再替她出头。”雨润脖子一缩,生怕被主子责备的模样。
不知怎地,舒眉眼前突然出现,荷风苑满屋子的画作。心里对芙姨娘的定性,不由暗自佩服起来。
回到竹韵苑不久,就听得郑氏遣了霁月堂丫鬟翠玟,过来给舒眉传话:“太夫人说,正月十五那日,太后娘娘将在慈宁宫设宫宴,她想带着夫人一同前往。”
“没传错吧?!不是大嫂吗?我也能进宫?”舒眉一脸错愕,犹不置信地确认道。
“小姐怎地糊涂了?之前您不是进过一次宫的?”雨润在旁提醒道。
舒眉倏地想起,可不是嘛!听说还差点回不来了。
“那是昭容娘娘想见亲人,可如今我……”她有些迟疑。
“您许是不记得了,姑爷拜堂那日,陛下给爷荫封了个‘轻车都尉’,现在您是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
这头衔把舒眉唬了一跳,忙让雨润将施嬷嬷请来,让她开始帮着自己,恶补进宫要注意的礼仪和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