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天景三十一年。
初春伊始,京都就已经下过了几场大雨,今年的雨水似乎来得特别早,又特别的勤,经常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晴空万里,突然就下起了小雨。
凤蓁此时正坐在朝阳宫的女学堂里,抱着一只小白兔,漫不经心的听着赵女傅用文绉绉的语言讲述着东汉史学家班昭的《女戒》。
赵女傅赵娣不经意间的目光又睃到她正垂着头笑着逗弄腿上的小白兔,无奈的摇摇头,继续念着七戒中的第二戒夫妇篇。
前世,这些东西凤蓁就已经熟记在心,所以现在她的心,根本就不在学堂里。
然而,当她听到“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这一句时,还是忍不住的冷笑一声。
前世,楚骁文才武略,在诸王并起、争夺天下的乱世中,笼络了朝中元老,助其一举夺得帝位,若说贤德品行,怎会没有?
可是他唯独对她这个皇后薄情寡义。
直到大婚那晚,她戴着凤冠垂坐到天明,她才明白,原来他曾经对她所有的柔情,都不过是逢场作戏。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他皇权争夺中的一颗棋子。
而她,却可笑的被他的“痴心”所打动,甚至在对云放哥哥冷心之后,在他和表哥之间摇摆不定,最终让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若他登基为帝,就许她凤袍加身,他最终做到了,却也不过是为了安抚凤翔侯府,而做出的无奈之举。
她做了四年的皇后,独自守着那个冷清的坤宁宫,而他却在别的女人的寝宫里日日笙歌,最终冷眼放任她被他的宠妃璃妃给毒死。
世上最凉薄之人也不过如此。
她含恨而亡,最恨的不是璃妃,而是他!
她最恨的,不是他对她的利用,也不是他的虚情假意,而是他明明不爱她,却在她选择了表哥的时候,侵占了她的清白!
她身为凤翔侯府的小姐,自有大好的良缘等着她,他为何偏要将她锁进那深宫之中,去受那般羞辱?
这一世,她重生归来,哪怕再死一次,也定要阻止他楚骁登基为帝!
凤蓁突然回过神来,才发觉整个女学堂已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她,甚至除了女傅以外,只有她一个学生突兀的站在那里,小白兔也被她扔在地上,一溜烟的跑不见了。
静姝公主楚绥正目含担忧的看着她。
凤蓁有些赧然的冲着静姝公主笑了笑。
自从她重生之后,性子与之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曾经与她不过是寻常同学的静姝公主,却突然主动与她交好。
不过无论是何缘由,看遍了人生百态的她,能够感觉得到,静姝公主是真心同她做朋友的。
“凤柒柒,你无缘无故的发什么疯?”
凤蓁的乳名就叫做柒柒。
一道尖细的声音突然在学堂上响起,凤蓁闻声看去,正是那国子祭酒何鸿儒的独女何娇歪斜着身子,神色倨傲的冲着她嚷道。
无论是前世,还是她重生归来,何娇就喜欢与她作对。
何鸿儒作为当朝从三品大员,掌管着整个国子监,膝下只有何娇一个女儿。别看他为人师表,却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对何娇的宠爱那可真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才养成了何娇嚣张跋扈的性子,除了公主、郡主和女傅外,在这女学堂里,对着任何人都敢颐指气使。
可是她凤蓁又何尝不是凤翔侯府的掌上明珠?
她的曾祖父作为开国十大元老之一,被封爵凤翔侯,世代承袭,到她的父亲凤元琤这里,已经是第四位凤翔侯了。
第三位凤翔侯是她的伯父凤元琮,十年前任骠骑大将军征战突厥,不幸战死沙场,便由他的父亲接任凤翔侯的爵位。
同年,也便是天景二十一年,皇上为抚慰凤家,特准许凤元琤辞去骠骑大将军武将一职,加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文散官,给了他们凤家无上的荣耀。
虽然开国侯为从三品官职,但是凤翔侯兼开府仪同三司,就不是他何鸿儒仅从三品文官可以相比的了。
她何娇有什么资格对着她大吼大叫?
前世,她温婉大度,从不与人相争为敌,可是凡事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又得到了谁的敬重?
今生,她不会允许任何人再踩在她的头上。
凤蓁一个眼风斜睨过去,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冷声道:“何大小姐出身书香门第,言谈举止却没有丝毫的温文尔雅,反倒如那市井的泼妇一般粗鲁,若是被那些国子监的学生知道了,何大人还如何率马以骥?”
何娇闻言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指着凤蓁的鼻子嚷道:“凤柒柒,你休得在这里信口雌黄!方才明明是你不尊重女傅的教学,公然在学堂上哄笑,又未得女傅的指令站了起来,扰乱学堂秩序,还整日带着一些下贱的动物来学堂,如此顽劣行径,也不怕丢尽了你们凤翔侯府的脸面!凤柒柒,你要记清楚,这里是皇宫,是太后娘娘创立的贵族女学堂,不是你们凤翔侯府!”
凤蓁再次冷笑一声,道:“何小姐这胡搅蛮缠的本事倒是不小。你说我方才扰乱了学堂秩序,女傅都还未说话,你凭什么在这里越俎代庖?为人者,自当对万物生灵心存仁义之心,何小姐这般自恃天高,出言不逊,莫不是觉得这天下的妖都死光了不成?”
何娇闻言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她一时之间竟是忘记了,动物成精便成妖。虽然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真正的妖,可到底还是心存惧怕的。
不过,在凤蓁的面前,她怎么也不能让自己落于下风,干脆一咬牙,打算与凤蓁争辩到底。
这时赵女傅见势不好,忙出声阻止:“二位不要再吵了。大家都是同学,莫要因为这些小事而伤了和气。凤蓁,你现在告诉女傅,方才你为何而笑?若是对《女戒》里的哪些话存在着异议,可以举手示意,我们大家一起讨论,可莫要对前人不敬啊!”
凤蓁神色一缓,对着赵女傅颔首道:“女傅,我并非是对曹大家的不敬。对于《女戒》也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对于夫妇篇中‘夫不贤,则无以御妇’这一句话有着一些自己的感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