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顿梅兰宴,林沐瑶还是非常用心的。宴上点心茶食、果品肴馔应有尽有,择取时鲜海味,搜寻山珍异兽,一共上百道菜,摆菜的长桌将整整一层楼都围了起来,比之昨日林阁老大寿的宴席更为丰盛。
不过宴上的气氛却有些沉闷。慕城雪满怀心事低头不语,对林沐瑶的劝杯调笑之语置若罔闻,只以嗯啊等词敷衍作答。而贺忠义与秦言之间也不像前两日那样低声谈笑,自秦言显露出地元以上的修为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好像划了一道界线,再不复以往的密切。
一顿丰盛的晚餐就这样在沉默之中度过去了。
晚饭过后,众人走出楼外。此时云销雨霁,稀微的星光透过云层映照下来,地面残留着淡淡的水痕,凉风送来清新的空气,润人心肺,可谓良辰美景,无奈却是分别的时刻。
秦言率先打破了沉默,抱拳道:“大小姐,多谢你这几日的款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贺忠义抱拳回应:“秦大哥,后会有期!”白浪犹豫了一下,也跟着抱了抱拳。
这时林沐瑶伸手在众人之间指了指,道:“秦公子,你就要走了,不跟雪儿告别一下吗?”
秦言转向慕城雪,刚刚抬起手来,却又被林沐瑶打断:“这种俗礼就免了吧。你要是真有心,就再与雪儿合奏一曲……”她朝慕城雪看了一眼,见她脸色并没有多大变化也没表示出反对的意思,才继续道:“也算了断这份孽缘,偿还了你的罪过,如何?”
秦言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正如林沐瑶所说,彻底了结这段孽缘也罢,以免留下心结。
在他的目光移开之后,林沐瑶脸上浮现出阴谋得逞的笑意。秦言怎么都没有想到,林沐瑶已经在心中构建起伟大的计划:‘雪儿毕竟是小女儿心性,表面上说得再坚强,也始终无法彻底放下,但她也绝对接受不了感情上的欺骗,这样一来,她的心思始终会在这小子身上纠结,再也没有精力去关注浩辰罡,本小姐正好乘虚而入……哈哈,秦公子,你的表演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实在是太完美了,本小姐要好生感激你……’
林沐瑶斥退了贺忠义白浪等人,只留下几个丫鬟侍女,再一次来到冷香阁。
焚香抚琴,满怀忧愁滋味。慕城雪愁眉不展,眸中萦溢着化不开的忧伤,吹出的箫声亦是幽婉凄迷之调。秦言依然以《花曜》相和,婉转悲涩,不仅尽显曲调之苍凉,也正是他自身内心的曲调。
时至此际,他才发现自己对这位温婉可人的女子未尝没有一丝情愫。若是一走了之也就罢了,可林沐瑶偏偏要来个离别的仪式,直将人内心的眷念哀愁全部给勾出来了。此刻夜深人静,正是一个人内心最为寂寞脆弱的时候,又闻如此哀转凄绝的琴箫之声,真让他心中寥落,无义自抑。
‘也许本少爷这般性情,本就不适合修道……’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很快被他强行压下。‘本少爷一心向道,在两界碑历经生死,通过了重重考验,是上天也承认的道子,岂会为区区美色所惑……因缘和合,缘起缘灭,瞬息即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曲终了,哀婉的余韵依旧漫绕,两眼相顾无言,寂寥无声。
秦言顿了顿,缓缓起身,朝林沐瑶慕城雪各一拱手,道:“林小姐,慕小姐,我真要走了,不必劳烦相送。”
慕城雪怔怔地看过来,欲言又止。
却听林沐瑶咯咯一笑:“秦公子,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只要你乖乖听话,就给你一次机会。你这两天表现还不算太差,所以,这个机会你还要不要呢?”
秦言立即反应过来。她是要带自己进藏书阁!他心中怦然一动。说起来,也正是为了进藏书阁,自己才会舍了节操去行欺骗之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回报,本少爷岂能放过!
“我要!”
“知道了,别激动,你想把所有人都吵醒吗?哈哈,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一条见了骨头的狗诶!”
哼哼,为了那本《清微居剑诀总纲》,本少爷让你骂两句又如何!
却见林沐瑶背负双手款款走到他身前,把脸凑近,慢声说道:“我问你,如果我再次让你去欺骗一个人,你还答不答应?”
‘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当着慕城雪的面毁我形象吗?不管了,为了参悟剑道,这的牺牲没什么大不了的!’秦言心念电转,口中毫不犹豫地答道:“答应!”
他虽然避过了慕城雪的目光,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林沐瑶想了想,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如果我要你再一次欺骗雪儿呢?”
秦言的脸色渐渐僵住了,他沉默半晌,才道:“你想让我如何回答呢?你希望我怎样,就怎样吧。”
“哈,你的求道之心还真是坚定啊!不过,像你这般肆意欺瞒他人,玩弄他人感情,心中不存善念的人,也能修成正果吗?”
秦言淡淡答道:“修道者损不足以奉有余,逆天而为,争夺灵根气运,挥霍天地元气,本就自私。若我一般,如何不能修成正果?”
“好,你这话倒是坦率。”林沐瑶抚掌道,“本小姐虽然不赞同你的理念,但毕竟有诺在先,决计不会食言。明天早上你来找我,我会陪你去藏书阁看半个时辰的书。”她用眼角瞥着秦言,暗暗地想:‘一次半个时辰,再一次还是半个时辰,只要你还有欲望,就逃不出本小姐的手掌心。’
“明天早上……”秦言却有些犹豫了。辞行宴也吃了,离别曲也奏了,自己还要赖在着,岂不是让人笑话!
就在这时,他耳朵动了一动。远方有些异动,好像有许多人正在奔跑,方向正是朝着这边。
‘发生什么事了?大半夜的劳师动众,难道清微居里进了强盗?’
秦言大步走出堂外,凝目眺望。远方夜色低沉,万籁俱静,但过人的耳力让他听到了常人难以注意的细碎声响。不止是前方,其他三个方向也有,呈合围之势,将这里团团困住。他们似乎害怕打草惊蛇,在即将靠近的时候速度又慢了下来。
清冷的星光下,亭台楼阁显出青灰色的轮廓,这时候犹如一桩桩蹲伏的异兽,散发出阵阵阴冷的气息。寂寞的夜色深处,不知有多少高手潜伏于其中,朝这边悄然逼近。
秦言不是傻子,在看到这般景象之后还没猜出他们是冲自己来的话,那就不配担当婆娑门首徒的重任了。他此刻心中充满了疑问: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想来想去,也似乎只有蝶舒梦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出卖自己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就为了那个对沧流殿毫无用处的人头么?
不过,还有一个人,也是隐约能猜出自己魔门弟子的身份的……
玉师姐,如果是你的话,本少爷可就要对这个世界失望了啊!
寂寥夜色中,少年背负双手,踽踽独立。他看也不看黑暗深处影影绰绰的人群,淡然仰望着隐于云后的点点星辰,心中波澜四起,不显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