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脸上才有的那点子笑又没了,向探春道:“我身上懒怠,不耐烦见客,请太太陪着也是一样。”探春答应着便出门去了。
不耐烦见客,那卢慧娴张凤娥和林黛玉难道不是客?
探春才出去,李纨便领着刘姥姥来了。刘姥姥才怕是在洗菜,袖口都沾了水,见还有外客,且个个天仙似的,扎着手不敢进来。李纨强拉着她进来,贾母笑着与她说:“你还没见过,这是我大外孙媳妇,这是张丫头,这是林丫头。”
刘姥姥就要行礼,卢慧娴忙命香螺拦着,道:“老人家这不是折我们的寿么?”又说:“我年纪轻,家里许多亲戚都不认得。和亲戚做了邻居,竟半点不知,姥姥可别生气。”
和贾府都不算正经亲戚,何况林家?于今贾府败落,她也没觉着自家有这个体面能请贾家的太太奶奶们到家里做客,更遑论林家的奶奶姑娘们了纨绔世子妃最新章节。但见卢慧娴丝毫没有架子,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刘姥姥受宠若惊,更叹大户人家的好教养。连连摆手,道:“原该我们请奶奶姑娘们去家里坐坐,只是家里地方小,怕慢待了奶奶姑娘们。”
卢慧娴笑道:“姥姥这是骂我呢。”
刘姥姥连道不敢,又说:“开始只听说江家要卖庄子,他们原也不住这边,也不知卖了没?后来里头盖房子,我们才知道换了人家,却不知原来是奶奶家里,也是昨儿才知道。”
正说着就有媳妇子进来说饭好了,问在哪里摆。贾母便问卢慧娴三人道:“你们想在哪里吃?”
卢慧娴等便起身,说:“我们吃了来的,还不饿。来时在门前遇着琮哥儿,说了一会子去见大舅母,谁想一坐下就忘了时辰,大舅母只怕还等着。”
贾母便叫琥珀去请邢夫人,这不是教长辈来见她们这做晚辈的么?卢慧娴忙拦着,道:“正好,我们去大舅母那边坐坐,回头正好一道也请了二舅母来,大家一起坐会子,娘们叙会子话。”
李纨也笑着说:“我陪着一起去,保准好好的再给老祖宗送回来。”
一句话未说了,贾母就横她一眼,骂道:“我知道你是个什么心思,瞧着我年纪大了,没几天活头了,说的话也不中用了。”说得李纨满脸通红,也不敢回嘴。
贾母也不理会,转向卢慧娴时,脸上就又有了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大家住在一个院子里,哪里还有那么多说头,在我这里见也是一样的。”
哪能一样?她们过去请邢夫人,是晚辈拜访长辈,是对长辈的尊敬;邢夫人过来贾母这边,虽说是贾母的吩咐,但也不可否认,这就是让邢夫人来见她们几个小辈,邢夫人还有什么体面?她们怕也要落个不敬尊长的骂名。
贾母又哪里不懂?老小孩,老小孩,说的就是贾母。她厌恶了薛姨妈,所以不想卢慧娴她们去王夫人那边,才百般拦着。
若是别的事,她们三个说不得也就如了贾母的意,但此事她们绝不敢应。偏贾母今儿脾性也犟住了,怎么也说不通,见卢慧娴三个不听她的话,就生气,哭着说她年纪大了,说的话没人听了,跟个平常老人家一般。
刘姥姥虽不知其中缘故,却也知贾母这样做必有缘故,却于理不合,太难为卢慧娴她们了。若是应下,便是不敬尊长,若不应,又是忤逆长辈。左右都不对。惜春没有多的言语,李纨才开口,就被贾母骂回去,她做孙子媳妇的,哪里还好开口,只她一个,是个客人,年纪又长些,说的话贾母或许还能听进去两句,便大着胆子说:“她们是做外甥的,原也该她们去请舅母。孩子们孝顺,老太太怎么倒拦着?”
黛玉便搂着贾母的胳膊,道:“虽说在一个院子里,也没有教舅母来见我们的道理。知道的说是一家人不讲这些虚礼,不知道的,还只当我们不知礼数。”
其实贾母也存了些心思,也不全是为了拦着薛姨妈见卢慧娴和黛玉,也是要看卢慧娴待贾家的心。若卢慧娴真个顺着台阶不去见邢王二位夫人,往后只怕就靠不上了。卢慧娴的表现让她十分满意,因此黛玉一说,她便似醒悟了般,手指点着黛玉的额头,道:“你这个小东西,倒来挑我的理。”又说:“不过,这个理挑得对,我老糊涂了,有做得不对的,你们别怕说得。”又向惜春说:“我错怪了你大嫂子,你怎么也不提我,她算是白疼你了。”
惜春道:“连娴姐姐张姐姐和林姐姐都有了不是,我哪里拦得住?”
贾母暗暗皱眉,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半点没有人情?李纨便连摆手,道:“什么大不得的事儿,我们做小辈的,给老太太骂两句值什么?”
贾母便只得先撂下,闻言,笑道:“你是个好的。”又说:“也罢,你和她们去见太太们罢。”
这边是一个小两进的院子,宝玉和贾环几个男孩子住前面,贾母等女眷住后面空姐诱惑,染指机长。贾母住上房,邢夫人和惜春住东厢,王夫人领着探春住西厢。
两边有抄手游廊,她们出来,就右转去了东厢。东厢第一间就是邢夫人的屋子,一个小丫头坐在门槛上,见她们往这边来,忙起身掀了帘子向里边说:“太太,林大奶奶柳奶奶林姑娘来了。”
两边离得近,大家都听见了,卢慧娴笑道:“这小丫头,倒是伶俐。”
贾琮也在邢夫人屋里,她们就没多坐,略说了两句话就往西厢去。
薛姨妈进门,就有人报进来,王夫人心里正生气,就没理会。到底是嫡亲的姊妹,心里又放不下,仍叫人留意着。侍书来说了贾母的话,王夫人脸上更是下不来。待薛姨妈和宝钗进来,王夫人就淡淡的,道:“你们来了,坐。”说完,也不叫茶也不叫摆果子,只问探春,道:“你才从老太太那边出来,老太太好些了没?”
探春知王夫人也生薛姨妈的气,她心里也有些瞧不上薛家的做派,只当瞧不见薛姨妈的尴尬,道:“还是胃口不大好。”
薛姨妈来前就预料到了,但临到头上,见一个晚辈也这般不给她留体面,薛姨妈又羞又怒。但她先就没占着理,不禁后悔,当日怎么没听女儿的话,反而听了儿子的话,只恨这世上没得后悔药吃。少不得忍下,见说到贾母,忙问:“可瞧了大夫?怎么说的?”又埋怨探春,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就吩咐同喜,道:“你出去找大爷,叫他赶紧骑马回去一趟,把钱大夫接过来。”
王夫人摆了摆手,仍旧淡淡的,道:“今儿外甥媳妇来,请了一位张大夫,脉息极好,已是瞧过了。”
她几十岁的人了,还没一个年轻媳妇虑事周全。薛姨妈面上就有些下不来,同喜也不知还去不去,薛宝钗朝她摆摆手,上前道:“妈也知道,太太定要生我们的气,也怨不得太太生气。”一行说,一行跪下,一行就流下泪来,道:“有些话我妈不说,我不得不说,不然,谁说呢?妈受了委屈,太太心里不知道,必要生我们的气,姐妹间就生分了。”王夫人不语,薛宝钗就知王夫人其实还是惦念着亲戚情分,也指望他们有个合理的解释,贾母跟前也有个话回,便接着说:“太太也是知道的,我哥哥是个糊涂人,嫂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那天府里出事,妈原不肯走,是我劝着妈走的。我想着,我们陪着进去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出来。一则打听事情方便,若可找到门路也好,二则便是有什么事,我们在外头也有个照应。妈气我薄情寡恩,又担心老太太太太们,回去就犯了病,一直吃着药。外头的事托了哥哥,也没想着他就瞒着我们,不是昨儿莺儿去厨房听了几句,还不知道呢。妈知道了就不肯吃药,立逼着哥哥去接人。谁知去迟了一步,晚上才打听清楚,不是天色晚了,妈立时就要过来。”
她这一跪一哭一诉,王夫人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动容,何况是自个儿嫡亲的侄女。薛宝钗说得有条有理,又见薛姨妈和薛宝钗的形容,由不得她不信。
王夫人一面拿帕子拭泪,一面就拉薛宝钗的胳膊,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薛宝钗顺势起身,王夫人又去拉薛姨妈的手,薛姨妈已哭了半响,王夫人这一伸手,又忍不住大哭起来,道:“都是我这个身子不争气。”
王夫人道:“这如何怪得你。”自己先就收了泪,拉着薛姨妈两个在炕上坐下,细细问起她的病来。
探春命外面的婆子打水来,她亲自伺候王夫人薛姨妈净面,就往厨房去了。
见都是探春忙前忙后,薛姨妈就说:“探丫头今年也十五了罢?”
王夫人也愁,道:“十六了,家里这一出事,倒是耽误了他们姊妹。”又叹:“幸好二丫头先出了阁,虽说姑爷荒唐了些儿,到底有个依靠。”
薛姨妈冷哼道:“未必。”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