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水溶就知说错了,但,覆水难收。
一面怪水溶多话,却又暗暗喜欢他的维护,一时没个分断,脸也是一阵红一阵白。半响,黛玉方才醒悟过来,叮嘱梨香,道:“仔细伺候,太妃若有什么吩咐,请姐姐赶紧打发人过去说一声。”
梨香笑道:“王妃放心,歇一觉,太妃的气就消了。”黛玉哪里真放得下心,又站着说了几句,两人方走。
回来才坐下,秦妈妈就来了。
因是内宅事务,水溶便避了。说要歇中觉,去了内室。
新婚燕尔,也说得过去,就是黛玉脸皮薄,不大自在,两颊通红,又不好撵他出去。心里埋怨了几句,也就丢开了。转而问起秦妈妈来的缘故,说:“我不在时家里出了什么事?”
红绡便知黛玉忘了枕月的事,才要提醒,香橙就冷哼了一声,道:“亏得还是府里的老人儿,不知是哪里的规矩,王妃才回来,连口热茶还没吃上,她就过来回事,我竟未曾听说过。”
水溶在内室呢,这话是说给谁听的?红绡连忙上去捂她的嘴,还是没拦住,顿时又气又急,低声道:“王爷还在呢,你这嘴就没个把门的?”
香橙自悔失言,但她觉着自个儿并没说错什么,心里并不服,但不认错,又恐水溶真个误会黛玉,正自为难,黛玉摆了摆手,道:“请秦妈妈进来回话。”
红绡横了香橙一眼,示意她再不可妄言,便与黛玉说:“秦妈妈来怕是为了枕月。”
经红绡这一提醒,黛玉方才想起来。
不说枕月的心思,但凭她从未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连面子情也不装,她就不可能再用这个人。略想一想,心里就有了主意。
一时秦妈妈进来,不等她先开口,黛玉便说:“我正要打发人去请妈妈来,妈妈倒先来了。”
秦妈妈原要求情的话便不好就说,只得问:“不知是什么事,但请王妃吩咐。”
黛玉指了脚踏叫她坐,说:“我瞧着枕月年纪也不小了,不知妈妈有没有安排?”
听言,便知枕月的事没有挽回的余地。想到这些年服侍太妃的苦劳,到了晚年,却落得这个下场,心中苦涩难耐。
见秦妈妈顿时似老了十岁,黛玉心里不忍。但想到枕月的为人,便强压下这份不忍。
到底是伺候了太妃几十年的人,秦妈妈很快回过神来,道:“她是个什么阿物儿,王妃竟还想着她。”又说:“她进来服侍主子,凡事自然是主子作主。”
黛玉笑道:“规矩是这样,但也不可罔顾人常天伦,你生养了枕月一场,总要问问你的意思,你若有好人家,我也省些事儿,岂不好?”
秦妈妈这才稍稍缓一口气,连忙跪下磕头,道:“谢王妃恩典。”说着,在心里仔细斟酌了几句,方才接着缓缓说道:“若王妃没得人选,老奴这里倒有一个。”毕竟事关女儿的终身,秦妈妈心里还是信不过黛玉,所以没有再推辞,恐怕黛玉真个接过去,“是我娘家兄弟家的小子,今年十六,小枕月三岁。我那弟媳问了几回,我没应,姑娘在王爷跟前伺候,我们做父母的,岂能作这个主,她倒一直等着。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言语不多,是个实诚孩子,我也喜欢。还想着,等过两年,舍了这张老脸,和王妃求个恩典。”只怕是她娘家兄弟有这个想法。
黛玉也无心理会,秦妈妈既有人选,她也省事,将来枕月过得好不好,也和她无关,遂道:“这是好事,知根知底,总比外头的强。”又说:“她是个好的,伺候王爷这几年,谁不念她的好?若不是她年纪大了,恐怕耽搁了她的前程,我倒想多留她几年。”
秦妈妈自然不敢当真,连忙起身,福身道:“王妃谬赞了。”却不能谦虚,枕月是王府的奴婢,主子说好,不好也好,主子说不好,才不好。她纵然是枕月的母亲,也不能越过主子。
黛玉似想起来,又问:“你来是为什么事?”
秦妈妈口里尽是苦味,强笑道:“前儿我们二小子写信来,说媳妇又添了个小子,只是孩子生得艰难,娘两个都不大好,要老奴回去帮衬帮衬。老奴瞧着,苏嬷嬷和宋妈妈都是好的,个个比老奴强,老奴年纪也大了,整日三病两痛的,不能服侍主子,倒要主子们替老奴操心,老奴这心里也过意不去,所以想求王妃个恩典。”
太妃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她留在府里,跟着黛玉,但枕月放出去;二是她回家养老,枕月仍旧留在正院伺候。她选了前者,却不料到,她这头刚没了差事,枕月接着就出事了。自家女儿不争气,她也无奈,也没脸再去求太妃。再说,她在太妃跟前再有脸面,太妃还能会为了一个奴才落嫡亲儿媳妇的脸?
事已至此,黛玉还肯给她给枕月留体面,也是黛玉大度。秦妈妈想到这里,又说:“原我拿弟媳还说,等枕月到了年纪,便托人来求王妃。老奴想着,这回回乡,就把枕月也带回去。”
虽说不喜枕月,但黛玉也没想过要坏了她的前程,秦妈妈又知趣,黛玉也乐得成全,道:“这也值当个求字。”又道:“苏嬷嬷和宋妈妈虽是用惯了的人,毕竟初来乍到,各处都不熟,我还想着,有妈妈在,身边有个人常提点着,少了多少事。没想,这才几天,妈妈又要走。不过,人伦天常,此来人之常情,我也不能拦着妈妈。”便示意红绡。
黛玉开口,红绡就已经料到了,已悄悄预备下。此时就拿出来,呈与秦妈妈看,道:“这一百两银子是王妃给妈妈一路上花用,妈妈别嫌少。这一副银头面,一对儿镯子,两匹缎子,是王妃给枕月姐姐添的妆。”
那对镯子是各一两重的金镯子,算得是重礼,给尽了枕月体面,秦妈妈心下倒有些感念,磕头谢恩,言说回头打发枕月来磕头。
打发了秦妈妈,黛玉就问枕月关在哪里,蓝乔道:“在她屋里。”
看来苏妈妈也心软,没把这事儿闹出去,也算是给枕月留了条活路。
黛玉吩咐红绡道:“去请妈妈来。”
一时苏嬷嬷来,黛玉便把方才她与秦妈妈说的话又叙了一回。听完,苏嬷嬷道:“王妃就是心肠太软,”又说:“这样也好,总是伺候了王爷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往后她过得好,也记得王妃的好。”
黛玉笑着摇头,道:“谁还指望这个,不过是凭心罢了。”
不必黛玉操心,苏嬷嬷自打发人传话下去,再无人提早上的事,都只道秦妈妈求了黛玉,放了枕月回去自行婚嫁。
太妃面上没说什么,在房里与周妈妈闲话时,就说黛玉宽厚,是大家行事的气派,言语中十分满意。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一个上午,先是跟随太妃习学家务,跟着又被枕月唬了一回,又担了一场心,车马劳顿,已十分疲累,原打算回来见了太妃就歇个中觉,偏秦妈妈来了,好容易打发了秦妈妈,奈何水溶在内室,黛玉不好意思,想着去书房看会子书。
才起身,水溶就打发人出来问事儿完了没。黛玉倒不好说去书房,就问:“王爷歇了没?”
姚黄笑道:“还没,王爷说有事和王妃说,若王妃这边的事完了,就请过去。”这是特意等着她。
黛玉就想到了林海,林海脸色虽差些儿,却也不像有什么大症候,且林珗林琰也并不着急,偏满院子的药味儿,只怕其中别有意思。不过瞧那几个丫头,纷纷拿帕子掩唇遮笑,便知她们都没信水溶这话,她也不好解说,何况,水溶未必没这个意思。黛玉要不去,又忍不住担心老父,终究还是如了水溶的意。
水溶果真没歇,歪在炕上看书。她进来也没起身,只是把跟进来的丫头打发了。屋里只剩下二人,水溶便没了顾忌,招了手要黛玉坐他身边。
黛玉答应着,却坐到了西面,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心里不清楚,难免多思多想,但爹不说,哥哥也不说。王爷定是知道了,还求王爷告诉我,我也好放心。”说着,给水溶斟了杯茶。
水溶起身,端起青瓷莲花纹碗,吃了一口,方缓缓道:“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黛玉手一颤,茶水就撒到桌上,羞恼之下,起身便要走。水溶连忙下炕,连鞋子也不及穿,上前拉住黛玉,连声告饶,道:“王妃别生气,方才是我孟浪了,再不敢了。”
何曾遇到这样的人,黛玉又羞又恼又气,欲走又走不了,只觉得活了这十几年,要说见的人也算多的了,怎么就遇着这么个人,脸皮这样厚,没羞没臊,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也敢做。每每她气得胸口都要炸了,他却还能一脸笑意。明明平日也是个正经人,在人前也温文有礼,怎么到了家里,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要跟他计较,也不过是白生气。但临到事头,还是忍不住生气。气一时,待醒悟过来,又暗暗后悔,和他生这个气作什么。两人扯了一会子,黛玉就想起来,便转过身,道:“那你松开手,好生坐着,咱们正正经经说会子话。”
水溶点头应了,两人仍旧在炕上一东一西坐好,喊了丫头进来收拾一番,重新斟了茶来。水溶便把事情的经过慢慢叙来,道:“岳父一直想辞官,整好五王爷这回闹事,岳父就想借此探探皇上的心意。”
不过几句话,黛玉就明白了。
第二日,林海告了病假,没去上朝。庆和帝没多问,待下了朝,就问了戴权。
戴权便缓缓把在庄子上请客借垂笑没借着,后来林黛玉三朝回门时带了两盆兰花回北静郡王府,五王爷知道了就上林府问责的事叙了一遍。
庆和帝略想了想,就问:“五王爷请的谁?”
或许这就是做皇帝的人,总能一句话就点出最要紧的事来。
戴权犹豫着一时没敢说,庆和帝却有些明白过来,怒喝道:“作什么吞吞吐吐的。”
戴权再不敢犹豫,连忙趴在地上磕头,战战兢兢地道:“是直郡王。”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