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尘戾没有把卫碧芙的话放在心上，但仍有疑虑。
幼年时的他体弱多病，多次徘徊在鬼门关外，甚至有御医斗胆断言这位皇子活不过五岁。因此父皇才会派人寻来一位世外高人，带着他修行苦练，不仅活了下来，身体也变得十分康健，只是关于儿时的记忆，总是有些模糊不清，零零碎碎，断断续续。
刚进书房不久，外出两日的宫河回来了，看他满头大汗、口干舌燥的模样，定是连口水都没来得及顾上喝，就赶来复命了。
卫碧芙亲自挑选的下人确实眼紧，宫河前脚刚踏进书房，后脚茶水点心便奉了上来。
“谢谢。”宫河眼巴巴瞅着，心想他才走了不过两天，王府怎么感觉变样了，当然这也不是什么重点，待下人退出去后，他直奔主题：“王爷，属下一路查到和兴县一户农家，农户确实有个女儿名叫李狗蛋，属下问了其年龄样貌特征，均和咱们府上的李姑娘一模一样。”
莫尘戾并不意外，万无忧自己也说过，李狗蛋的真实身份已经被抹去，再造个假的出来，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农户只怕早就被她收买了。
宫河继续说：“属下当时着急啊，就跟那对老夫妇说了李姑娘的病情，想着有个万一，那总得见上最后一面吧，结果那对老夫妇表面上哭哭啼啼伤心欲绝，可死活不跟着属下回京城。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母？又不让他们出车马费，我们还包吃包住都不来，属下觉得有些蹊跷，就在那里多留了一日……”
莫尘戾听得差点打起瞌睡，“说重点。”
“不成，这事儿得细着说，”要不怎么能显出他的聪明和机智？“没想第二天来了一群苗族人，我一听，乐了，他们也是来打听那对老夫妻闺女的，这回那对老夫妻说得不一样了，说他们家李狗蛋三年前失足落进鱼塘，淹死了，还把那群苗族人拉到鱼塘边的坟包去祭奠。当时我就不高兴了，这对老夫妻也忒没良心，自家女儿病危不来探望就算了，还满口谎话，李姑娘明明还好好的——当然，也不算太好，但怎么就能说她已经死了呢？于是正义感爆棚的属下把真相告诉了那群苗族人，现下他们就候在咱们府门外呢，王爷，您见吗？”
“……”这个猪脑子！
莫尘戾狠狠揉了揉太阳穴，“宫河，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查她的身份吗？”
“知道啊，确定李狗蛋姑娘是不是苗族失踪三年的小公主。”
“如果就是她，苗族人找到她会怎样？”
宫河认真回想着公文上的内容：“接回苗疆，等皇上今年四十大寿时，献给皇上——啊呀，等一会儿，我脑子有点乱，我得理理，我的理理……李狗蛋姑娘不是李狗蛋姑娘吗？”
“你觉得苗族人会无缘无故去打听一个普通农户家的女儿吗？”
事到如今，她的身份不查已明。
宫河呆住。
莫尘戾气笑了，“连农户都知道对苗族人隐瞒她的真实情况，你倒是好心，帮了他们大忙。说说看，你是觉得她做王妃委屈了？”
宫河虽然还没理清谁是谁，但他很清楚的一点是：李狗蛋姑娘绝对不能进皇宫！皇上的女人已经够多了，宫里那些阴谋诡计也不是天性善良的李狗蛋姑娘能够应付得了的，更何况……一个难以生育的女子就算刚开始得宠，时间久了，新鲜感乏了，恩宠淡了，往后的日子可就悲惨了。
只有他家王爷才是李狗蛋姑娘最好的归宿！
就算就算王爷不要她，他也会对李狗蛋姑娘好的！
宫河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哭丧个脸，“王爷，现在该咋办啊？我去给他们说，我记错了，我们府上没有李狗蛋这个人？”
“……”莫尘戾已无力再多说什么。
“哎哟我的天，这位小哥的智商真是感动得我泪流满面啊，”卫碧芙实在听不下去了，她见门口一大帮子苗族人，心里就觉着不对劲，“我倒是有法子打发他们走，就是不知道王爷肯不肯领我这个情了。”
她笑得像只对猎物势在必得的猫儿。
相府大小姐，李狗蛋姑娘的干姐姐，宫河自然是认得的，他紧张不安地看看她，又看看自家王爷，领啊，快领啊，王爷！
“不必了，”莫尘戾沉声道，“宫河，请他们进来。”
他不喜欢事事被人牵着鼻子走。
宫河愁容满面地走了出去。
卫碧芙耸耸肩，挑了个位置坐下，摆明了准备看戏。
莫尘戾也懒得赶她走，阅看起桌案上的公文。
片刻后，宫河领着五个苗族人进了书房，三男两女，穿着苗服，都是年轻人。五人向莫尘戾行了苗族大礼，“见过平南王。”
莫尘戾一一扫过他们的脸，目光停留在一个健壮青年的身上，“你可是凑罗古将军的长子凑乌？”
“正是，没想到王爷还记得我。”凑乌显得很高兴，五年前苗族牯藏节上，凑乌曾随父亲一起拜会过这位苗疆的大恩人，没想到他还记得他。
莫尘戾点点头，脸上稍稍舒缓，“长高长壮了。”
其他四个年轻人俱是羡慕地看向凑乌，觉得能被这位尊贵的大恩人记得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
卫碧芙轻咳一声，她可不是来看他们叙旧话家常的。
较小的苗女直勾勾地盯着她，“这位是王妃吗？好美啊。”
“呵呵呵，真是个嘴甜的孩子，”甜言蜜语对猫也是极为受用的，“不过我不是王妃，是你们王妃的姐姐。”
不买我账，就莫怪我搅局。
莫尘戾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孩子们没有听出她话中的“你们”别有深意，只是露出失望的表情，“那王妃在哪里呢？”
“王妃？王妃病着呢，你们家王爷本事大，王妃快被他折磨死了。”
女孩们顿时充满疑惑，而男孩们对视一眼，红了脸。
卫碧芙端起茶杯啜了一小口，不找点事情做，她真的要笑出声来了。
莫尘戾极力按捺住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前几日收到大祭司的请求，希望我帮忙寻找苗族的小公主阿丽而妮，听我的部下说，你们也是为此事而来？”
谈到正事，凑乌立刻严肃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画轴，在莫尘戾面前的桌案上铺开，“这是画像，阿丽而妮是小公主的苗名，在中原，她应该用的是巫婆婆给她取的名字——月奴双。后来，我们又查到了另一个名字——李狗蛋，听宫河大哥说，王爷府中正好有一位生着重病的李狗蛋姑娘，我们猜想，或许她就是我们要找的小公主。”
卫碧芙抻着脖子瞄了一眼，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个表情夸张且到位，自然落入几个苗族年轻人的眼中，“小公主真的在这里？！”
莫尘戾气得手抖。
卫碧芙见他脸黑得跟块碳似的，心里别提多欢爽了，她眨眨眼，巧笑倩兮，“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小公主，病倒是没病，就是……”
说着，一个跟画像中人长得有四五分像的侍女捧着新鲜的水果走了进来。
“这位就是李狗蛋。”
紧接着，又进来个长得有五六分像的侍女，手里还端着可口的点心。
“这位是王狗蛋。”
然后，冒出个长得有七八分像的侍女，怯怯地看着众人。
“这位是赵狗蛋。”
“你们有所不知，‘狗蛋’这个名字在中原是十分常见的，而且——”卫碧芙一本正经地瞎掰，“这个模样的，京城里到处都是，王爷府里有三个，我府里还有两个呢，你们瞅瞅看，哪个是你们的小公主？不对的话，去我府里认认也行。”
五个人将三个侍女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吓蒙了。
“没想到‘狗蛋’这个名字在中原如此流行，更没想到咱们美若天仙的小公主在京城居然是个大众脸……”
“好伤自尊……我想改名叫禾则狗蛋！”
“啊，中原的男人好福气啊！”
莫尘戾和宫河：“……”
五个苗族年轻人谢绝了莫王爷款待和安顿的好意，垂头丧气地出了莫王府。
宫河目送几人走远，直至看不见了，才稍稍松了口气。还是相府大小姐有办法，那面皮做得真真的，一点破绽也看不出。他差点就信了王爷真能找来这么几个长得差不多的“狗蛋”姑娘。
只是，他还有很多信息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莫尘戾倒是很快恢复了冷静，脸上又变得没有任何表情。
月奴双。
他终于知道了她的真名。
也完全确定了她的身份。
前白苗族族长月轻岚之女。
卫碧芙自然是清楚他的心思的，既不会求于知道一切的她和万无忧，也不耐于毫无头绪的查究，索性请进来套个话，想要的信息都摆在了眼前，简单方便又快捷。
这一次他没有再因为关心而乱了方寸，反而料定她不可能袖手旁观，所以明面上是她戏弄了他，实则是他赢了。
“今日已在王爷府上叨扰多时，我也该回去了，双儿就有劳王爷费心照顾了。”卫碧芙起身微福一礼，优雅转身离去。
莫尘戾疲惫地闭上眼睛，昨夜一宿没睡，今日这一连串的事情虽称不上是难题，但也十分繁琐，卫碧芙的小把戏骗不了苗族人多久，他必须得抓紧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