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鸽坐在风前肩膀上,风前坐在牛背上,牛踏着官道,官道上是一层薄薄的小雪。
寒冬时节,有行人逆旅于天地间也。
风前轻轻的摇摆着手臂,将体内真气运至前方,然后他微动手指,真气便升腾到天空之中。之后风前扶牛而过,真气便乖巧的从他的后背回到气府。
这正是风前在去承平画斋的路上发明的“快牛加气”法,实际上是一个壮观的真气大回环。
在这回环的推动下,一行人快活的前进着。说是一行人恐怕有些不妥,因为这一行人中只有风前一个“人”。而说是快活呢,也不是全都快活。牛儿依旧生着闷气,鼓鸽从来呆若木鸡。
潇洒的从百万桃花中离开,风前便一步踏入了东来的一路风雪。十数日时间,风前已走过三大城,八小县,数十村落,无数行人。但就像是牛儿一直在生闷气一样,风前也一直在思念一个人。
“鼓鸽啊,帮我个忙吧。你飞回约墨书院,帮我叫一声老婆。”
鼓鸽沉默着肃立着,没有理会风前的话。
“牛儿啊,你能帮我忙吗?”
一直垂头丧气的小水牛突然精神起来,它转身就往回跑,风前怎么拉也拉不住。
“停停停!我开玩笑的!”
小水牛仿佛没有听见风前的话,它嗷嗷的往西冲,踏碎无数冤雪。
“你要是再往回跑,就再也别想回去!”
“哞!”小水牛一声怒吼。只见风前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径直飞了出去。
鼓鸽站在风前的脑袋上,风前的脑袋很幸运的还在风前的身上,风前的身下是薄薄的雪,貌似已经化了。
“你这泼牛!”风前坐起身来,散去缓冲的那道真气,嘟囔道,“咱们早去早回还不行么?”
“哞!”只见小水牛疯了般冲了过来,一角把风前顶了起来,糊在了它的背上。
鼓鸽扑腾腾的展了下翅膀,从小水牛身上拔了一根汗毛,然后腾旋于空中,像是在等待什么。
风前趴在牛背上满意的点点头,他从腰间抽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然后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支笔。他舔了舔毛笔尖儿,蘸了蘸“一千两”那三个字。
“想你了老婆。”
风前一气呵成了这几个字,连标点都没加。他将手中银票攥团儿然后向空中随意一甩,这张被揉的乱七八糟的银票便径直落到了鼓鸽的爪中。
鼓鸽扇了扇翅膀,发出了砰砰的声音。它转身飞向西方,只一小会儿便消失在远处的云雪之中。
小水牛则载着风前一路向东而去,绝尘落白雪。
风前在一垫一垫的柔软牛背上忽然感到些困意,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
风前睁开眼睛时已日近黄昏。没有他的快牛加气法,小水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令人吃惊的是,小水牛的速度并不是太慢——只比快马慢那么一点吧。
风前睡眼惺忪的看着小水牛摇摆的屁股,一股淡薄的真气正缓缓的流入小水牛的尾巴。风前惊讶的说道:“牛儿,你也会玩儿真气了?!”
小水牛得意的“哞”了一声,它继续四蹄飞奔如同腾云驾雾。于是在太阳将沉未沉的瞬间,他们到了旅途中的第四座城——瑞穗。
瑞穗之大,不是柳阳和九原能比的,若是将之比诸南边重镇昆阳还差不多。因此,当风前骑着小水牛通过宏伟的城门之时,他颇有些初次进城的新奇感。
夜色在明月的照耀下晴朗如水,街上并不昏暗。但即便如此,找一家打尖住店的地方仍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风前只好骑牛向城中光明最盛之处走去。不一会儿,风前便到了这人声鼎沸之处。
今天,是瑞穗一年一度的逢冬诗会。而风前身处的此处,正是瑞穗最为风雅的所在,“瑞和楼”。
无数的才子士人聚集在瑞和楼的四周,而瑞和楼内,则坐着近百大家闺秀。
所谓的逢冬诗会,实际上是一次全城相亲大会。
此时诗会尚未正式开始,等到正式开始之后,每个青年才俊都会将自己最为得意的一句诗展示出来,列于长街两侧。而闺秀们则会从瑞和楼中缓步而出,挑选自己最为中意的诗句,然后将自己的手帕留下。这些手帕便是接下来“隔帷谈心”的入场券。
风前尚不知道此处发生了何事,他看着一接期待的面孔,心中暗暗奇怪,他下得牛来,问向近处的一名书生:“这位仁兄,这儿怎么这么热闹?”
那人一脸春色的转过头来,待发现风前是个男的且身边跟着一头牛时,他的脸立刻从春天变成了冬天,他没好气的说道:“这里是瑞穗的逢冬诗会!你要是能写一首好诗,就能飞黄腾达!”
“这么好啊,那我岂不是人生赢家了?”
那人听了风前的话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就你这长相,还牵着一头牛···哈哈哈··”
就在这时,无数的花火忽然腾空之上,一刹那便绚烂了整片天空。流光溢彩照亮了瑞穗城,照亮了瑞和楼,照亮了无数才子兴奋无比的脸庞。
天空中的花朵尚未落地变成人间烟火气,长街两侧,便响起了无数画卷展开的声音。柔滑的画布铺展成温和的乐曲,顿时一街诗句现于眼前。
实在壮观!
不过,风前却皱起了眉头。他扫视着一街诗句,眉头越皱越紧。这种高山流水,狗屁不通的东西也叫诗?!
风前自幼泡在《大华诗集》之中,看的从来都是名垂千古的名家名句,何时“瞻仰”过这些普通士子的大作?这一街诗句,尽是些吟风诵月、没有一点风骨的蛀虫文,怎能入得了风前“法眼”?
风前叹了一口气,看着瑞和楼中鱼贯而出的大家闺秀们,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正在辽地进行的激战。想到此处,他不禁低声感叹:
“清水禅香七十四,家家尽挂承平诗。”
清水禅香是大明的许愿香,每当丈夫出征之时,留守家中的妻子便会燃起清水禅香,以求丈夫能够平安归来。
清水禅香燃了七十四支,是壮士凯旋而归了吗?
一支清水禅香燃成香灰差不多需要半天时间,那七十四支呢?不过三十七天罢了。
若是从山海关出发,三十七天时间刚刚能够走到崇明关。而从崇明关再向北十天,才能走到如今的战场,铜箫关。
三十七天,壮士怎能归来?
但是清水禅香只燃了七十四支便不再燃起,为何?
亡书与魂,相伴而归。
而与那清水禅香熄灭后的凄惨冷清相比,瑞穗城中却是一片承平日久的景象。家家户户,长街短巷,随处可见承平之诗!
风前一声低叹刚落,身边便突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这位公子,可否再说一遍?”
风前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个翩翩佳公子玉树临风于彼处,长得好生俊俏!那年少书生眼波流转之处,竟让风前一阵痴傻。
待风前反应过来,他使劲的抖了抖身子,把那阵恶寒抖成了鸡皮疙瘩,甩到了地上。他主动退后一步,拱手道:“清水禅香七十四,家家尽挂承平诗。”
那佳公子眼中光芒大盛,眼神更加摄人心魄。风前再次感到了一股苦寒之气从脊髓深处钻到了脑门里,真是痛苦。
那佳公子上前一步,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条手绢。风前斜眼一瞟,发现那竟是一条粉红的手绢。风前实在是受不了了,他转身正要上牛拔足而去,却被那公子的一句话定住了。
“舍妹正在瑞和楼中,却羞于出来见人。我这当哥哥的冒昧替舍妹将手帕赐予公子,不知可否合适?”
风前机械的转过身来,接过佳公子递来的手帕。
清香于握,暗香铺面。
苦了风前,又是一阵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