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光头倒也不是嘴上说说，起身就向风前跑去，小短腿呼呼生风，不小会儿便跑到了风前跟前，眼巴巴的看着风前。
“大哥哥，我也要吃。”
风前一笑：“就冲这大哥哥三个字，吃吧。”说罢毫不吝啬的扯下一根鲜肥后腿儿，扔给了小光头。
小光头刚巧合掌叨念又打开，伸出的手正正接到那肥嫩后腿儿。
“大哥哥，我娘说，会做饭的男人才是好男人，你是怎么会做饭滴嘞？”
风前挠了挠头，想起那个令他头痛却又是无比怀念的人，笑道：“我有个叔叔，啊不对，应该是舅舅，只不过我叫他算叔罢了。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大骗子，但干起什么来都是一流，只是除了做饭。我曾经吃过他做的一顿饭，唉，其实跟生吃也差不多了。后来，我练刀捉到小兽，试着自己做了做，发现为什么这么容易的做饭我那算叔竟然都不会呢？”
小光头滑稽的以手抚顶，好像在惋惜头顶的寸草不生，他疑道：“为什么哩？”
一线沉重爬上了风前的脸庞，蔓延到风前的眉角。
“我也不知道。”
风前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为什么算叔不辞而别且言语之间尽是一去不复返的萧萧死意，为什么算叔从头到尾教他练刀只练一开山。
不如东去。
风前默默吃肉，浑然不知鲜嫩的肉汁落在地上，如同鲜血般浓厚。
王诗若见到小光头和风前有说有笑，竟然还大口吃起了兔肉，她的肠胃一阵咕噜，嘴上却不示弱的嘟囔：“男人，就是这么没良心。”一个妙龄少女说出中年妇女的叨叨之言，倒是别有趣味，可惜这山深狭路之上，没有能解得这风情之人。王诗若火气再添三分，气鼓鼓的走到了小光头身边，拧起来他的耳朵。
“你这小东西！有没有听过不食嗟来之食一说！”
小光头被拧的龇牙咧嘴，手中却是紧紧攥着兔腿儿不放松，他求饶道：“大哥哥，快给大姐姐点吃，要不我就没命保护你了！”
风前看了眼王诗若，没有管小光头，继续自顾自的吃烤兔儿。
王诗若从来就没有这样被无视过，她放下小光头，愤然拔出佩剑。
“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柳师傅的听潮剑！”
一剑而来，止于风前两指之间。
被夺了佩剑，王诗若彻底冷静下来，但余怒未消的脸上仍挂着些红彩，好一个美人瞋目。
“除了讽刺一个老人，打昏一个孩子，欺负一个女子，你还能做什么？”
“一句清水禅香七十四？原来也是惺惺作态！”
风前难掩脸上一份倦意，却挂出了三分讥讽的笑：“你我本非同路之人，何必带着你那主子一句命令死缠烂打？小光头我自然会带走，你回吧。”
王诗若眼中泪水打转，却硬挺着鼻梁转身而去，白裘白马，只见白雪路上开一线白荷。
风前不忘补一句：“金丝雀儿莫回头！”
吐出一口骨头，风前拎起一脸迷糊的小光头。
“上牛！东去也！”
小水牛对身上多了一个人浑然没有意见，反而多这个小光头有着莫名的亲近感，不待风前指路便缓缓前行、
“大哥哥，大姐姐人挺好的，又能吃苦还很有爱心，一点也不嫌弃你。”
风前一时语塞，食指成钩，敲了敲小和尚的脑袋。
“大哥哥，其实你也没那么坏不是？前面很危险呢。”
风前对这个傻乎乎迷瞪瞪的小光头顿时刮目相看，一句话竟便把风前的心思给揭开了。风前何尝是那冷血之人，只不过前路不知多少凶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倒也不是拖坠而是连累了。
风前露出雪白的牙齿，拍了拍小水牛的牛臀。
高山白雪之间，激起一道雪浪。
却说那王诗若奔出去百步再向后望去，两人一牛早已不见踪影。王诗若已经被风前的无礼折腾到了麻木，下马顿足大喊：“你说我是笼中金丝雀，我偏要做越海凤凰蝶！”
说罢调转马头，跟随粗鲁而莽撞的牛痕，抖擞缰绳。
输番杀伐，风前体内气机已无法散布数里，自然不知身后发生的这一切。此时，在风前的身周，疏忽不易积累来的薄薄真气正如银河挂。但若是墨小小或是夫子在此，便能看清这看似静止的真气河流之玄妙。
非为死水也，是一腔活水，是一春风绕芽，是一百炼绕指。
真气通过风前身上的孔窍汇入周身经脉，然后迅速通过破漏不堪的气府汇入丹田。也不见那真气稍作停留，便有春水绕宅复归溪。淡薄的气机入腹而出于脐，最终归于自然。
便是一个小周天。
也不知为何，有小光头坐在风前身前，风前身周的气机流转更甚往日，便是如那汇通百系的河流，悄然壮大。
小水牛四蹄奔腾如旧，却不知觉间踏入山雪，踏碎无数山石。
山间清苦，却有一前一后踩冬泥。无那新春，无那除夕，唯有山山响四蹄。
不数日，正值傍晚。两人一牛站在了一处村庄外，村中房屋皆白头负雪。也正是这一片无边负雪的尽头，有一座八角大亭。
雪亭。
不数日可以什么都不变，不数日也可以改变很多。
风前看着那近百雪顶，拍了拍小水牛，简简单单的说道：“你走。”
小水牛不甘的扬了扬牛角，竟真的就这样走入深林。
风前席地而坐，小光头静立在他的身边，捧起蓝白刀。
就这样不说话，就这样从寒日碎金的傍晚坐进了深夜凌晨，天上点点寒星，却不知为何暗淡了光辉。
风前没有睁眼去看前方的灯火，没有抬头去看天上的星星。炉烟灭了又升起，在天上捅出一道灰白的痕迹。柴门后面的眼睛睁了又闭，整整百双。
风前身外的小周天高速运转如同漩涡，在这未清扫的雪地上打磨出点点波纹。小光头出了奇的安静，捧着的蓝白刀却时不时微微抖动。风前出生时便在他眼前取了不知多少性命的刀啊，不是在浅眠中轻轻梦呓，而是在这雪夜里深深歌唱。
风前体内，气府丹田之中的真气已然激荡如潮，却点点滴滴落下又蒸腾起，哪是离人泪？分明是天地血，悄然便消失在风前的经脉里。
小周天中循环的真气不断消耗，却有丝丝缕缕的金光立刻融入其中，那不绝如缕的金光看似不盈一线，却立刻壮大了小周天的气机，饱满如同朝露。
金线正是来自小光头，他那原本滑稽的光头此刻正盛发金色光芒，那个金衣大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的四周。只见他一掌横，一掌立于其上做朝天剑。
夜色中，有金光盛于顶，有雪纹浮于坐。
有白衣一少女，撅着嘴巴，看着手中这块干巴巴的野果，心疼的咬一口口袋中黑糊糊的烤肉。
太阳远远的抬起头来。
晨发、朝雪、壳中芽。老树、枯茶、旧桃花。
风前睁开了眼睛。
晨发霜白，朝雪化，壳中芽上生新芽。老树抽枝，枯茶落下，枝上旧桃生新花。
少女远远的看到这一切，用小手捂住了嘴巴。
小光头又睡着了，睡的很沉很深。他捧着的蓝白刀结了一层冰，冰是金黄色，只露出那独独两块蓝白石。
马蹄杂沓，不下数百，出现在了雪亭一侧。
隔着一条促残的村间土路，就好像一边是新江湖，一边是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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