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那亚大主教朱利安诺德拉罗维雷早年是个浪荡子。
依仗着当时已经是枢机主教的叔叔的权势,朱利安诺意气风发,在他的家乡阿尔比索更是横行乡里,很有点纨绔恶少的意思。
不过也许真是受到了上帝的启示,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这一辈子也就这么厮混下去的时候,朱利安诺忽然在22岁这一年浪子回头了。
他不但很规矩的听从叔叔的安排开始履行他刚降生时就被授予的神职工作,而且依仗着叔叔和家族的力量很快一路高升,在短短几年当中他就从众多普通神甫当中脱颖而出,以至在25岁时已经成为了本堂主教,而又过了不到2年,就成为了热那亚教区的大主教。
这么辉煌的成绩,固然与家族势力分不开,不过也可见这位罗维雷家原来的浪荡子的确是很不一般。
在成为了大主教后,这个被罗维雷家视为家族未来希望的年轻主教,开始实现他那看似颇为遥远的的伟大目标。
和其他神职人员不同,朱利安诺德拉罗维雷热衷军事,或者说热衷战争。
他曾经不止一次以随军主教的名义却履行军队统帅的权力,亲自带领军队发动对敌人的远征,特别是在早年间一次对奥斯曼入侵的反击,确立了他的地位,也让他的叔叔西克斯图斯四世趁机把家族里这个后起之秀引入了教廷。
叔叔是教皇,而侄子同样是位高权重的大教区红衣主教,罗维雷家族一时间风光无二。
不过这种风光也很快就招来了嫉妒甚至憎恨。
其中与罗维雷家势如水火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波吉亚家族。
在以出了历代瓦伦西亚大主教和一位教皇的波吉亚家族看来,罗维雷家无疑他们在罗马的巨大障碍。
从波吉亚家自瓦伦西亚来到罗马那一天开始,这两个家族之间就展开了明争暗斗,不论是两边的谁在教皇宝座上坐着,他们都在整天琢磨怎么把对方从上面拉下来。
而在争夺后来的教皇宝座以及种种其他冲突中的对立越来越激烈,罗维雷家和波吉亚家就成了水火不容的死敌。
双方从开始的互相拆台到后来公开敌对,再到干脆动了真格的相互暗杀铲除对方家族中的重要人员,一时间罗马城内到处都充斥着各种阴谋诡计与匕首与毒药的影子。
这种争斗直到最终以亚历山大六世的加冕,宣布了波吉亚家的胜利与罗维雷家的惨败。
不过虽然相互仇视倾轧,可这两个家族却又都有着很近似的共同点。
那就是穷奢极欲堪称糜烂的生活。
亚历山大六世以情妇众多而出名,作为教皇他不但公开承认自己的那些私生子,更是支持他们掌握和夺取权力。
而做为亚历山大六世的老对手,朱利安诺德拉罗维雷也并不逊色。
他同样坐拥巨大财富,同时也有着不止一个情人,虽然他并没有如亚历山大六世那样公开支持自己的私生子,但是他对他们的宠爱也是人尽皆知的。
其中,他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叫康斯坦丁德拉罗维雷。
亚历山大心里想着这些他早先和后来听说过的这些传言轶闻,同时奇怪罗维雷家族的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罗马。
在亚历山大六世加冕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除去自己的老对手朱利安诺德拉罗维雷,如果不是见机不妙逃得还算快,未来的尤里乌斯二世可能早已经变成了一堆枯骨。
为了报仇,罗维雷干脆一咬牙仗着早年作为法国教区主教与法国让人建立起来的好关系,跑到法国那边当起了带路党。
甚至在很多人看来,查理八世会入侵意大利,和朱利安诺德拉罗维雷的鼓动撺掇不无关系。
只是如果法国人获得大胜,罗维雷家自然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罗马,可如今正与联军作战的法军主力不但节节败退,甚至罗马城更是被联军包围起来的这个时候,罗维雷家却忽然回到了罗马,这就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康斯坦丁无疑是个很漂亮的年轻人,这倒让亚历山大觉得似乎和他的父亲不太一样。
亚历山大曾经看到过后来成为了教皇的朱利安诺的画像。
在画布上的这位教皇,当时已经很老了,可即便这样画师趣÷阁下的尤里乌斯二世的眼神依旧透着果敢坚定,而他那半攥起的拳头,似乎在向人们无声的展示着“战神教皇”这个响亮名号的威严。
可现在这个康斯坦丁却未免显得有些张扬了,特别是当乔安娜先是示意他站起来,然后又把手递过去让他亲吻时,年轻的罗维雷甚至还立刻再次跪下,捧起王后的裙摆不住亲吻。
这立刻引起了乔安娜身边那些侍女的一阵哄闹,有的因为兴奋发出尖叫,有的则装着呵斥这位年轻人的莽撞无理,却又故意露出笑意。
而乔安娜似乎对这个举动稍微有点意外,接着她就先呵止住了侍女们的喧闹,然后才“大方”的表示原谅这位年轻人了。
“虽然你的确很无理,但是看在大主教的面子上,我可以原谅你的这种行为,不过不要再有第二次了,”乔安娜摇摇头,然后又露出个略显黯然的神色“因为你这种恭维是不应该给一个新寡女人的,这只会让我的罪孽变得更深。”
“陛下,您这么说是不对的,”康斯坦丁大声反驳,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驳斥的是一位王后“我对您的敬仰完全是出于我自己的感情,您当然有权不接受甚至申斥我,可是您无权阻止我对您的仰慕。而且如果您把这种仰慕当成您自己的过失,这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
“听到了吗大人,这个花花公子在和王后调情,”卡罗瞠目结舌的说,他难以置信的望向亚历山大,看到亚历山大嘴角隐约露出的有趣笑容,猎人无奈的摇摇头“这个人简直是疯了。”
“你不知道吗,罗马就是疯子才能待下去的地方,”亚历山大笑着拍拍卡罗的肩膀,穿过队伍走到那两人面前“陛下,我们还是尽快进城,我担心法国人可能还会找麻烦。”
康斯坦丁似乎略显不快,这个年轻骑士显然对自己很有信心,所以亚历山大的话就让他觉得这是在质疑他的权威了。
“陛下,请您放心,只要我跟随着您,法国人是不会再骚扰您的队伍了,”康斯坦丁认真的说“我以罗维雷家族的名誉担保,您在罗马一定会一路顺利的。”
乔安娜仔细打量了下眼前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虽然康斯坦丁的承诺让她略微放心,可乔安娜也多少有些心里不舒服。
做为那不勒斯王后的尊严不允许她接受这种被人保护似的宣告,这让她觉得实在有失身份,可是眼前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却并不讨厌,而且他说的也是事实,乔安娜能感觉到他在法国人那里的分量,而这偏偏是她做不到的。
虽然法国人未必敢伤害她,但乔安娜也实在不想再遇到那种被人家时不时挡下来的窘迫。
“那么就这样吧。”王后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带着些威严以掩盖心中的隐隐失落,然后她就转身登上马车。
康斯坦丁鞠躬行礼直到乔安娜的身影消失才直起身子,然后他看着亚历山大。
“我见过你,”康斯坦丁忽然笑着说“在罗马城外,我见到过你和菲歇老师交谈。”
亚历山大点点头,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很坦诚,然后就猜测当时他应该就在菲歇身后的马车里。
“我听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事,”康斯坦丁又接着说“特别是听说前段时间你刚刚在布鲁依尼谷地打了场胜仗,好好教训了一下那些傲慢的法国佬。”
听到这话,亚历山大略感意外的看了眼康斯坦丁。
布鲁依尼谷地之战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如果法国人之间的联络不是太糟糕,自然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可是康斯坦丁在说到这个时的样子,却让亚历山大有点奇怪。
做为顽固的意奸,坚定的带路党家族的一员,这个年轻人说到这件事时不但没有显出不快和敌意,甚至还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这就有点不太正常了。
“法国人总认为我们的人不堪一击,”康斯坦丁摆摆手做了个轻蔑的手势“之前我在卢瓦尔的决斗比赛中已经让他们见识了我的厉害,不论是骑马还是步战,我都击败了所有的挑战者,而且现在你也做的不错,至少那些法国土包子是见识了我们的厉害。”
康斯坦丁说着招招手,让他的兄弟把马带过来,然后他翻身上马又扭头对亚历山大说:“如果有时间你可以给我讲讲关于布鲁依尼谷地的战斗,让我也听听那些傲慢的法国佬是怎么挨打的。”
说完他双脚用力一磕马镫,随着战马嘶鸣,坐骑猛的向前窜去。
克莱蒙赶紧跟在他的后面,不过当从身边经过时,克莱蒙又回头深深打量了一眼亚历山大。
“老爷,我们怎么办?”卡罗看看后面王后的队伍问。
“我想我们接下来应该不会再遇到什么麻烦了,”亚历山大微微一笑,和卡罗不同,对康斯坦丁抢了风头这种事他并不在意,或者说他觉得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去告诉王后的随从,让他们跟上来,我们要尽快赶到蒙泰罗主教那里。”
皮赫诺大街是一条位于罗马城东南很宽敞的街道,这条在东西两端分别连接着罗马城几条最大的主道的街道,以在后世有着欧洲闻名遐迩的最古老的巨大集市而出名。
不过现在的皮赫诺大街上的集市虽然已经颇具规模,但是真正让这条大街出名的,是这条街的两端,分别各自矗立着一座方济各会和多明我会的教堂,所以这条街,又叫双教堂街。
蒙泰罗的主教,就是方济各会的一员。
不过和早年间崇尚清贫守静甘于平淡不同,越来越多的方济各会成员早已经忘记了当初他们的初祖建立小兄弟会时的初衷,奢华才是他们当下最遵循的会规,至少对蒙泰罗的主教来说,每天没有足够丰富的食物和美酒是不可想象的日子,至于早年间被认为拥有一根拐杖都属于奢侈这种荒诞的事情,更是早已经被各种数不清的华丽法衣和贵重宝石堆砌得掩盖在了时间的尘埃当中。
乔安娜一行进入皮赫诺大街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虽然经常参拜教堂的贵人很多,但是王后的排场还是不禁令人侧目。
这多少让乔安娜找回了点面子,特别是在派人向教堂里通报那不勒斯王后到来之后,看着那些闻讯后赶紧报信的守卫,乔安娜心里多少舒服了点。
而让乔安娜更加高兴的,是没用多久就有一位牧师从教堂里匆匆走出,当知道这个人是蒙泰罗主教区的司铎时,乔安娜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
“至少在这里不会再遇到不顺心的事,”乔安娜在随着司铎进入教堂前做准备的时候,小声对身边的随身侍女说“我之前已经受够了。”
“陛下,上帝会保佑您的。”女侍亲吻了一下乔安娜的手背。
乔安娜的心情立刻好了不少,她抬头看看眼前高耸的教堂,在迈步走上去之前,她对一直站在一旁的亚历山大说:
“你完成了你的任务,阿格里的贡布雷,至于你的酬劳可以找我的总管,”说到这,乔安娜略微沉吟一下继续说“对你一路上的勇敢我十分感激,也许以后我还会需要你。”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
看着王后的背影,亚历山大面露微笑。
乔安娜这把“钥匙”为他打开了进入罗马的大门。
亚历山大不知道,在他望着乔安娜背影时,乱哄哄的集市里有一个人也远远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