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尖啸的风声,片片冰冷的雪花从半掩的窗户飘进来,雪花来回荡漾着向地上落去,在触到地面前就被房间里温暖的热气融化,逐渐消失不见。
“咿呀咿呀~”
稚嫩中透着好奇和不解的呼喊声在房间里响起,坐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的埃斯特莱丝困惑的看着那些逐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雪花影子,嘴里不时的发出声声奇怪的叹息。
羊毛毯子很厚实也很暖和,除了这些,壁炉里点燃的劈柴也正熊熊燃烧,所以房间里不但不冷,反而有些热烘烘的。
看不到了飘散的雪花,埃斯特莱丝有点无趣动了动,想要长起来,只是现在的她腿脚还有些发软,又没有人帮助,所以她在努力了好一阵后只能无奈又栽倒在毯子身上。
只是毯子不太平整,其中有一块地方还高高隆起,所以埃斯特莱丝只是向后一坐就没有再继续躺倒,而是因为感觉坐到什么东西上后有些好奇的扭了扭肥嘟嘟的小屁股,然后用力一扯!
毯子的一角一下被掀开了,露出了下面一截白皙的肩膀和光滑的手臂。
“咿呀咿呀~”
埃斯特莱丝似乎发现了好玩的东西似的开始抓着毯子不住的扯,直到毯子下传来声无奈的叹息。
卢克雷齐娅坐了起来,她用毯子裹在胸前,看着恰好坐在隆起的羊毛毯子当中凹陷下去那块地方的女儿,看到埃斯特莱丝见到她立刻露出了笑容,卢克雷齐娅伸手探身把女儿抱了起来。
“这孩子总是这么好动吗?”毯子下传来了亚历山大有些困倦的声音,他揉了揉有些还在发涨的眼睛,说起来他们头天晚上真的有些过于疯狂了,以至埃斯特莱丝夜里什么时候醒的都不知道。
这样的结果就是亚历山大不得不干坐在一旁看着卢克雷齐娅把女儿好不容易再次哄睡之后,才继续之前被打断的工作,只是这么一来他们头天夜里就难免睡的有些太晚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的精神居然这么好,天还没有亮就醒了过来。
不过虽然这样,亚历山大还是没有让奶妈把埃斯特莱丝带走,而是留在了房间里。
“你的女儿很健壮不是吗?”卢克雷齐娅透着自豪的问,在这个时代不论贵族还是平民家庭,孩子早早夭折是很平常的事情,不要说一场不大的传染病就可能会夺走很多年幼脆弱的生命,就是平时稍微不小心都可能会导致孩子早夭。
正因为这样,虽然埃斯特莱丝学说话有些晚,而且看上去她也总是那么憨憨的,但是看着她那么早就可以在大人的帮助下步履蹒跚,摇晃不止却依旧能踏出越来越稳的步伐,卢克雷齐娅就觉得说不出的欣慰。
“这是你的功劳。”亚历山大夸奖了一句,他知道卢克雷齐娅的身体条件其实是很好的,因为这个历史上她一生曾经生育了很多儿女,而且几乎每一个都顺利的长大成人,至于历史上的她最后是死于难产,亚历山大认为那其实是因为频繁生育导致身体受到了过多伤害的缘故。
据他所知,这个时代在关于女性妊娠修养方面根本就没有最基本的常识,甚至往往男人们在女人刚刚生下孩子没多久就不顾妻子的身体肆意妄为,这导致很多女人时间久了自然身体健康每况愈下,而为了家族生儿育女的责任和义务却又迫使她们不得不拖着越来越糟糕的身体,经历一次次生育分娩的痛苦和危险。
亚历山大当然不会让卢克雷齐娅遭那样的罪,他很小心的照顾着卢克雷齐娅的身体,在卢克雷齐娅怀孕的那段时间里,他更是无微不至的让很多人觉得伯爵有些小心的过了分。
“可惜她还不怎么会说话。”卢克雷齐娅随口说,随即就不由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想起了埃斯特莱丝说出“亚历山大,猪猡”时那种果断干脆的样子,现在想想她甚至认为女儿是有意在让她出丑。
亚历山大显然也想起了那尴尬的一幕,当时站在一旁的保姆目瞪口呆的样子,到现在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而恰好就在这个时候,俩人看到了被卢克雷齐娅抱在怀里的埃斯特莱丝满脸严肃的先是看看母亲,然后又回头看向亚历山大,在确定的确找对了人后,女公爵神情严肃的再次开口:“亚……”
“上帝。”卢克雷齐娅手疾眼快的把女儿的头一下按在了胸口上,哪怕她已经开始断奶,可女公爵还是被迫再次品尝到了母乳的甘甜。
亚历山大坐在一旁无奈的挠着头顶,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儿首先学会的不是叫爸爸,而是“猪猡”。
卢克雷齐娅回头向亚历山大看去,看到他那满脸无奈的神情,她不禁先是略感窘迫,接着又不禁有些好笑起来,她不停的笑着,那种神情让亚历山大不禁觉得,大概在他将来的一生中是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温馨的瞬间。
外面起居室的门被敲响了,亚历山大披上袍子走过去打开了房门,看到和谢尔一起出现在门口,眉毛上的雪花还没有花去的乌利乌,亚历山大先是眉梢一挑,接着立刻带上房门示意他随自己走到走廊里。
乌利乌之前并没有随亚历山大一起返回比萨,而是留在了帕威亚。
稍微熟悉亚历山大身边那些人的都知道乌利乌绝不是个普通的贴身仆人,所以到了这时人们才知道亚历山大对帕威亚大学的重视其实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即便是奥孚莱依也没有意识到到他对那所大学的关注到了什么地步。
除了医学院,帕威亚大学还有欧洲最早期的农学院和半公开的以研究星相学为开端欧洲最早的天文学专业,这些都是在16世纪欧洲由原始的古典学科向近代科学发生质的变化当中关键的一环,如果说博洛尼亚大学是近代大学的摇篮,那么帕威亚大学就是支撑这个摇篮的那几根坚固的支架。
所以当亚历山大命令乌利乌留在帕威亚监督大学搬迁的过程时,包括奥孚莱依在内很多人都感到意外。
可是现在乌利乌却在亚历山大刚刚回到比萨的第三天就紧跟着出现了,这让亚历山大意识到肯定是出了意外。
“大人,法国人在派出和谈代表的当天就向在距木兰不远的维杰瓦诺出兵了,”乌利乌的声调中有着掩盖不住的兴奋,他黝黑的脸上丝毫都不掩饰的满是幸灾乐祸的神情“皇帝已经就这件事派人表示了愤怒,同时奥地利军队也正迅速向维杰瓦诺的出发,我赶来的时候,听说他们已经发生了一场冲突。”
说到这里,乌利乌用兴奋的语气尽量压低声音说:“大人,现在对他们来说和谈已经变成了趁机休整和调动军队的借口和机会,这么一来他们投入的军队势必更多,他们的战争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了。”
亚历山大微微摆摆手阻止了乌利乌继续说下去,他在走廊里来回走了几步,甚至连光着的脚踩在地板上的冰凉都没有感觉到,然后亚历山大停下来看向乌利乌:“你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只是这些事,”乌利乌说着向亚历山大身后紧闭的房门看了眼,在亚历山大示意下,他跟着亚历山大一起下楼来到厅里,等仆人匆匆点燃了厅里已经熄了的壁炉后,抱着烧热的茶水,乌利乌低声说:“大人,就在您离开帕威亚的当天,我们的人截获了一个由梵蒂冈派往法国人军营的信使。”
乌利乌说着把一封已经拆开的信递到了亚历山大面前,打开信后,看着上面虽然并不熟悉,可从行文语气上就能猜到信的信的主人是谁的内容,亚历山大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信是凯撒写给路易十二的,在信的开头,凯撒就向路易十二详细叙述了他之前之所以没有能在罗马涅策应法军的原因,这其中当然关键就是对亚历山大破坏他的计划的愤怒和无奈。
这让亚历山大一直以来留在心头的一个小小的疑问得到了答案。
历史上凯撒在法军入侵意大利后就趁机发动了旨在占领和统治罗马涅为目的战争,在随后的几年当中,凯撒利用一支规模虽然不大却颇为训练有素的精湛军队在中意大利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直到后来亚历山大六世意外身亡,他才因为失去了靠山而逐渐走了下坡路。
而在那之前,凯撒的军事冒险险些获得了成功,让他一举统一了中意大利。
很多人认为凯撒的行动其实是在策应路易十二,而在凯撒连续几年的征战中,他也的确有好几次是在法国人在北方遇到麻烦时突然对他的敌人主动发动了战役,而那些时候如果仔细想想其实未必是很好的时机。
这让让人不禁奇怪凯撒究竟从路易十二那里得到了什么许诺,以至让他愿意为了法国人进行那样的冒险。
现在这封信多少给了亚历山大一些答案,看着信中凯撒恭敬的称呼路易十二为“我的兄长和君主”,亚历山大在稍稍意外之后也就释然了。
路易十二不止是要掠夺意大利的财富和艺术珍品,或是占领吞并几座城市,他显然有比查理八世更强烈的野心。
“路易要做罗马王。”亚历山大向乌利乌说了句,看到乌利乌微微撇嘴,他继续看下去。
然后他就知道了为什么乌利乌要这么急匆匆的和他前后脚追来了比萨。
看着亚历山大脸上神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乌利乌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乌利乌,这个信使不是那么巧合的被我们士兵遇到的吧,”亚历山大把信慢慢折好递给乌利乌“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摩尔人露出个好像在想该怎么说的样子,然后他才说:“是这样的,您知道之前我按照您的命令拜访了那位法尔内夫人的丈夫斯科普大人,原本按照我们的本意是希望利用他知道和纵容卡德隆与乔瓦尼的寡妇之间的私情要挟他,不过这位斯科普大人似乎对被要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他更希望能通过和您加强关系保护住他现在的地位。”
“你是说这是斯科普主动向你透露的?”亚历山大问了句,看到乌利乌弯腰鞠躬,亚历山大抬起手在摩尔人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波吉亚家与亚历山大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让很多人即便有时候对教皇父子心有疑虑也会因为种种顾忌而不好开口,但是乌利乌似乎却从没在这方面想的太多,所以当得知斯科普愿意为了改变他自己的处境而出卖波吉亚家时,乌利乌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他。
“这份信里凯撒暗示正在酝酿一个行动,你觉得他想要干什么?”
“这个说不好大人,不过从他信里一再请求路易给予他帮助看,他这次应该是要做件很大的事。”乌利乌回忆了下信中的内容,随后又压低声音说“请原谅大人,我当然不会怀疑卢克雷齐娅夫人参与了凯撒的阴谋,不过您认为他会不会找上夫人,毕竟不论是夫人本人还是埃斯特莱丝殿下的名义,足以能让很多事情变得更加令人关注。”
乌利乌的话让亚历山大不禁轻轻点头,埃斯特莱丝做为比萨公爵的地位的确足以能让很多事情产生巨大影响,更何况她如今已经隐约是未来的罗马涅-托斯卡纳公国的唯一继承人,而且只要巴伦娣没有产下孩子,埃斯特莱丝的这个地位就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所以不论凯撒想干什么,找上卢克雷齐娅母女几乎是肯定的。
亚历山大用满是深意的眼神瞥了眼乌利乌,看到摩尔人很恭敬的低头鞠躬,他把因为感到有些发冷裹紧的袍子又用力裹了裹。
“不论凯撒想干什么,都不能让他成功,更不能让他打扰到卢克雷齐娅和埃斯特莱丝,明白吗?”
“当然大人。”乌利乌点点头,他知道虽然有些话没有说,但是老爷却已经做出了暗示,卢克雷齐娅夫人母女的安危和安宁显然是老爷最关注的,为了这个乌利乌觉得或许自己可能不肯避免的要成为替罪羊了。
“凯撒,是注定不会老实的在罗马过平静日子的。”亚历山大其实对凯撒可能要有所行动并不觉得意外,相反他倒是没想到这个一向虽然做事果断可多少有些急躁的大舅子居然在费拉拉的失利后隐忍了这么久的时间,将近半年的碌碌无为甚至让很多人已经快忘了这位教皇的儿子。
现在,他终于要有所举动了,这让亚历山大倒是觉得放下了心。
“我只希望他不要太自以为是,”亚历山大看了眼乌利乌“毕竟我不想看到卢克雷齐娅伤心,不过如果他不肯轻易停手,一切就要看形势怎么发展了。”
乌利乌默默听着,除了在必要时候鞠躬回应,并不多说一句话。
“还有那个马基雅弗利,”亚历山大想起了佛罗伦萨人“或许他可以帮你,要知道很多事情是要在大庭广众的宫廷里进行的,这个人在这方面可以成为你的帮手。”
乌利乌再次行礼表示已经知道,对于马基雅弗利终于决定公开投靠老爷,乌利乌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相反他还觉得马基雅弗利有些过于贪心了,如果不是惦记着用佛罗伦萨做为晋身的礼物,或许他早在1年前就已经该投靠过来了。
“好吧,你现在要做的是先去休息,”看着因为衣服上的雪已经化去显得身上是湿哒哒的乌利乌,亚历山大向他摆摆手“然后你和马基雅弗利两个人一起好好琢磨一下凯撒究竟想要干什么。”
说到这里,亚历山大停顿下来,他在脑海里仔细回忆着这个时期的凯撒究竟曾经干过什么。
对亚历山大来说,可用来作为参照的历史已经随着他的干预变得越来越模糊,至少法奥两国在1500年的冬季并没有发生米兰争夺战,而卢德维科在被赶出米兰后的短期复辟更是时间短得可怜,然后倒霉的卢德维科就被法国人再次赶出了米兰,而这也将是他这一生中最后一次见到这座富饶辉煌的城市。
而现在,因为他的参与,卢德维科在米兰的地位虽然依旧岌岌可危,可因为蒙蒂纳的介入和法奥两军身不由己的卷入了冬季作战当中,米兰一时间却反而安全了许多。
而法奥两国虽然同意了亚历山大提出的米兰和谈,可是正如乌利乌所说,和谈成为了双方调兵遣将的烟幕,开始狂奔起来的战争马车,已经无法阻挡。
历史变得模糊了,亚历山大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对未来的把握也变得越来越不确定,相信越往后这种优势就会越来越不明显,将来他必须要靠自己掌握未来了。
凯撒究竟想干什么,还是他已经干过什么了?
亚历山大的脑海里不停的寻找着可能或是曾经发生的种种蛛丝马迹,直到他忽然听到乌利乌发出声几不可闻的咳嗽。
摩尔人在礼仪方面要比一些王宫里的侍从还要讲究,这源自他在东方受到过的良好训练,所以他是不会在主人面前如此失态的。
亚历山大立刻转过身,看到了抱着女儿站在楼梯口正向下看的卢克雷齐娅。
“你在说什么亚历山大?”卢克雷齐娅开口问。
“我说什么了?”亚历山大有点疑惑。
“你刚才提到了凯撒。”
“什么?”
“就是刚才,你在这转来转去的时候,你自言自语的说‘凯撒在忙些什么’,你在奇怪这件事?”卢克雷齐娅疑惑的问,然后她好像想起什么,先是发出声低呼接着就笑了起来“我想我知道你要的答案了。”
亚历山大一愣,看着卢克雷齐娅抱着孩子轻盈走下楼梯,亚历山大立刻过去把卢克雷齐娅拥在怀里,同时从早已经双手举着条厚实毯子的摩尔人手里接过宽大的毯子把卢克雷齐娅母女一起包裹了起来。
“凯撒应该是在为父亲准备寿辰。”看到亚历山大疑惑不解,卢克雷齐娅解释着“要知道父亲是1月1日的寿辰,但是这一天要举行新年弥赛,所以我们以往总是要把庆典向后延续,刚才我听你说我想凯撒现在应该是在忙这件事。”
看着卢克雷齐娅满是喜悦和透着天真的脸,亚历山大先是无语,随后不禁怜惜的一把把她们母女紧紧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