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下,从窗子外投进来的瑰丽阳光把房间里涂上了淡淡的金色,阿洛霞坐在椅子里看着面前地上被照出的一个个方形的阳光格子,她已经这么坐了很久,旁边放着的饭菜已经冰凉,她却没有动过一下。
阿洛霞从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或者说也应该想到了,毕竟当她没有告诉别人摩尔科下落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为自己如今面临这样的局面埋下了种子。
不过阿洛霞并不如何惊慌,她的心其实已经麻木,当见到用没有表情的目光看着她的索菲娅时,她就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索菲娅的友谊。
瓦拉几亚女大公的确脾气很不好,但是对朋友还是很在意的,如果相处的久了就会惊讶的发现索菲娅有着一颗贵妇人少有的天真的心,她可以因为一件事突然发怒,可接着又会因为另一件事而喜笑颜开,这或许在有些人眼里是没有城府,但是对阿洛霞来说这是真正友谊的表示。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索菲娅没有对她发怒,可这就更严重,她知道在索菲娅的心里,她这个朋友已经不存在了。
房门打开,一个瓦拉几亚官员走了进来。
或许是为了照顾之前被敌视的瓦拉几亚贵族的情绪,索菲娅下令大教堂事件由瓦拉几亚的官员们主持审理,这固然多少安抚了瓦拉几亚人,可也让这件事变得更加敏感了。
毕竟早先就有传言说有瓦拉几亚贵族参与其中,现在虽然突然牵扯到了克罗地亚人,但是参与审理的瓦拉几亚官员们为了证明清白,他们就更希望能让事情水落石出,彻底摆脱可能的种种怀疑。
同时一些谨慎的瓦拉几亚贵族也主动向索菲娅提出应该有希腊人参与整个审讯过程,甚至最好由罗马特西亚公派人作证,这样才能让大家都放心。
可以说突然出现的克罗地亚人,似乎真的可以说让各个方面都很满意。
官员走到阿洛霞面前仔细看着她,见她似乎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他稍微咳嗽了声然后回头望向跟在后面的另外两个人,那正是瓦拉几亚人要求派来的希腊和亚历山大的人。
“伯爵小姐,你将会受到审判,”官员用有点别扭的口吻说到,说起来按照瓦拉几亚的传统,对这种试图谋杀君主的行为只会用残忍的方式解决,即便对方是外国的贵族也不会幸免,当初的弗拉德三世对于冒犯他的外国贵族所使用的残酷手段甚至被那些听说要出使瓦拉几亚的别国使者视为是自己的君主对他们的变相惩罚,可现在他们除了审讯之外,还要进行一场所谓判决,尽管所有人都差不多已经猜到了判决的结果“如果你认为自己无罪,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阿洛霞终于动了动,她抬起头眼神茫然的看着瓦拉几亚人,然后又望了眼另外两个人。
“奥摩怎么样?”阿洛霞忽然问,她想起了当瓦拉几亚人要把她带走时奥摩曾经试图奋力阻止,却被瓦拉几亚卫兵轻易的制服了,现在想想她的那些随从可能也已经都被看管起来,那么奥摩的处境也肯定很不好“这件事和他无关。”
“这个我们说了不算,”官员低头看着阿洛霞“伯爵小姐,你应该知道试图谋杀殿下是什么罪名,所以你现在除了说出一切然后请求殿下的宽恕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了,或许你还为自己是克罗地亚国王的侄女感到清醒,那么我告诉你这完全没有用处,这里是瓦拉几亚,你的命运由我们来掌握。”
阿洛霞愣愣的听着,她知道自己能听懂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但是这些话却始终无法在她脑海里形成有用的东西,她只是一次次自问怎么会变成这样,当初自己又是因为什么才会那么傻的要为摩尔科掩饰。
“告诉我,你这么做是出于谁的授意,不要说是你自己,这么大的事你既没有胆量也没有本事干的出来,谋杀大公一家,这太可怕了。”
瓦拉几亚人耐着性子询问着,同时他的脚下不耐烦的不住用脚尖点着地,当看到阿洛霞面无表情的僵硬样子时,他猛然抬起手,这果然吓到了阿洛霞,她畏惧的用手挡在眼前等待着巴掌的落下。
“这可不行,”站在一旁的一个猎卫兵军官提醒着,看到瓦拉几亚人投过来的冷漠目光,那个军官摇摇头“伯爵小姐是贵族,而且她还是克罗地亚国王的亲侄女,我们需要对她保持一定的尊重。”
军官的话让开始因为被阻止显得不满的瓦拉几亚人眼中一亮,他扭过头居高临下的望着阿洛霞,用一种近乎诱惑的语气耐心的问:“告诉我伯爵小姐,你来布加勒斯特是不是受了赫尔瓦国王的命令?”
“对,我是来……”阿洛霞应了一句,却没能说完。
“那么那个摩尔科当初是不是也是奉了赫尔瓦国王命令到布加勒特出使的?”
“是的,可是那时候……”她的话再次被打断了。
“而且就我们所知,摩尔科曾经追求过你,而且就是现在他也依旧把你当成他心目中守护的纯洁天使,不是吗?”
“这个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阿洛霞开始感到害怕了,她虽然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想要她说什么,可还是隐约察觉到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可能就会出大事情,所以她提高了声调,同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可是他在回到布加勒斯特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不是吗?”瓦拉几亚人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所以我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会那么信任你,要知道早就有传言说他投靠了我们的敌人,可是现在他却一点都不担心你会告发他,而你也的确没有辜负他对你的信任,就是到了最后他干出了那么可怕的事情你也一直在为他保守秘密,你能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吗,伯爵小姐?!”
瓦拉几亚人面色狰狞的盯着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的阿洛霞,看着她不住颤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的嘴唇,官员继续说:“那么你怎么让我相信你的话,我怎么能相信你们之前再也没有过联系,别忘了你是赫尔瓦国王的侄女,而他是国王十分信任的骑士。”
阿洛霞呆呆的看着瓦拉几亚人,她已经隐约察觉到这个人似乎一直在暗示她大教堂事件除了他们,还和其他更大的人物有关,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她的叔叔赫尔瓦。
阿洛霞这次真的吓坏了,即便并不是很懂得宫廷里的那些尔虞我诈,可她也知道这件事如果牵扯到赫尔瓦将会有什么样的可怕后果。
她试图想要辩解,可不等她开口,看到她神色变得慌乱起来的瓦拉几亚人已经迫不及待的继续说:“我知道你试图为某些人掩饰他们的罪行,可这是徒劳的,不论是任何人,不论他有多么尊贵的身份地位都必须承受因为行刺大公一家的罪行而引起的报复和瓦拉几亚人的怒火,而你伯爵小姐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说出你和那些人关系,或许这样才能得到大公的宽恕和仁慈。”
阿洛霞呆愣愣的站在那里,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从心底里涌上来的冰冷让她手脚几乎失去了知觉,阵阵时而急躁时而又完全麻木的混乱感觉令她有种想要呐喊却又不知道该向着谁发泄的慌乱。
“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份自供书。”看着差不多了,瓦拉几亚人不耐烦的向后面跟着的随从摆摆手“你可以在上面签字认罪,毕竟这一切都是你做下的。”
按他的本意其实完全可以理都不理的强迫这个女人在自供书上签字,或者干脆替她签名,毕竟这种事情原本就不过是个过场,结果如何早就已经有了定论,但是那位罗马特西亚公爵却很固执的坚持要走这个过场,而且他居然还提出了要对这次事件进行公开审判,这让很多瓦拉几亚人觉得既多此一举又不可理解。
阿洛霞茫然的接过那份自供书,看到上面并没有赫尔瓦的名字,她微微松了口气,可接着她又惊讶的发现这份自供书上居然提到了当初的采佩斯叛乱。
关于采佩斯在胜利之后突然参与黑军袭击索菲娅宫殿的那次叛乱,阿洛霞是听说过的,她还记得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赫尔瓦表现出的异乎寻常的兴趣,阿洛霞并不知道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赫尔瓦已经有了自己的心思,毕竟谁也不愿意成为别人的傀儡,即便曾经得到过亚历山大的帮助,可在听说了采佩斯的举动后,赫尔瓦也依旧觉得可以理解采佩斯的选择。
现在阿洛霞意外的发现这份自供书并没有如刚才被逼问的那样牵扯她的叔叔,却莫名其妙的与那次采佩斯的叛乱联系了起来,她一时间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坏,所以她有些茫然的看向对面几个人。
“这是我们能为你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伯爵小姐,”这时候那个猎卫兵军官走了过来,这是个虽然声调有些古怪,但是长相不错,而且衣着打扮也很干净的外国人,也就是说和大多数瓦拉几亚或是克罗地亚人比起来,这个军官更像个贵族而不是个大兵“我们希望这件事能以这种方式结束,这样也可以有机会为您在大公殿下面前求得宽恕,但是我们都知道其实不是这样的,不过因为这其中牵扯到了您的叔叔克罗地亚国王赫尔瓦,所以这么解决也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我的叔叔根本没有参与任何阴谋!”阿洛霞有些激动的分辨着,她知道在这件事上不能有任何含糊,否则即便瓦拉几亚人愿意以这种方式解决这场因为阴谋刺杀可能引起的两国之间的麻烦,可最终一切毛头还是会指向她的叔叔赫尔瓦。
“伯爵小姐,您在这里的时间可能太久,所以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军官回身看看瓦拉几亚人,在得到同意后他对阿洛霞说“现在整个瓦拉几亚都在流传是你的叔叔派那个摩尔科行刺索菲娅殿下,瓦拉几亚的贵族们甚至已经不止一次的请求向北波斯尼亚出兵。战争已经一触即发了小姐,那么你认为你的否认还有任何意义吗?你要明白我们是在帮助你,所以现在只需要承认这一切和采佩斯有关才能让这场风波过去,可这并不能掩饰你叔叔与这一切有关的事实,如果你连这个都不肯承认,那么我们只能在公开审判上把你叔叔牵扯其中公诸于世了。”
阿洛霞呆呆的看着这个人,虽然这个罗马人看上去态度要好得多,但是他的每句话都让阿洛霞全身发冷,她知道自己是绝对不能在公开审判上牵扯出叔叔的,否则后果就实在太可怕了,但是即便是口头上承认这件事与赫尔瓦有关,她也觉得难以接受。
“伯爵小姐,你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军官想了想用缓慢却低沉的声音说“你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我们其实都知道不论你是否真的参与了这场阴谋也已经无法证明,所以你唯一的出路就是按照我们说的去做,承认这上面写的一切,这样不论是你自己还是你的叔叔都不会再有麻烦,否则也许一场战争随时都会爆发了。”
阿洛霞立刻摇摇头,她想不到自己会面临这样的选择,几乎窒息的压迫让她觉得似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答应你们,我会会承认这一切都和那个采佩斯有关,那么你们会怎么处置我?”阿洛霞忽然问,她紧攥拳头看着这几个人,等待着他们对她的审判。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实上一切由索菲娅殿下裁决,”瓦拉几亚官员面无表情的说“记住你答应我们的话伯爵小姐,你命运固然由大公殿下决定,也是由你自己掌握。”
说完几个人不再理会阿洛霞,转身离开房间。
当房门关闭时,他们似乎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女人崩溃的哭泣声。
正如瓦拉几亚人所说,布加勒斯特城的人都在等着这场待审判。
这是索菲娅登基以来第一起重大事件,而且其中更是牵扯到了赫尔瓦这个邻国君主,这就更加引起了极大关注,甚至那些原本来参加洗礼仪式的各国使者也一直停留在布加勒斯特,他们希望通过这场审判,判断瓦拉几亚将来可能会对邻国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边境上的紧张气氛更加严峻了,已经回到萨格勒布的赫尔瓦虽然向布加勒斯特派出了使者,但是他的军事行动发动的更快,一支军队已经开始向东部边境调动。
瓦拉几亚人愤怒了,在这个时刻不论是本土贵族还是希腊遗民,他们的目光都同时投向西部边界,同时对于在布加勒斯特即将召开的审判也更加关注。
奥摩没有失去自由,虽然被警告禁止离开布加勒斯特,但瓦拉几亚人并没有囚禁他,所以当由克罗地亚大主教带领的使者团到来后,他立刻闻讯出城迎接。
只是当看到和大主教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哥哥库拉什时,奥摩意外之余,又不由为兄弟两个的安全暗暗担心。
和奥摩的担忧相比,库拉什显得很从容,他甚至在刚进城之后就扔下开始匆匆拜访瓦拉几亚权贵们的大主教,拉着他的兄弟找了个酒馆喝起了布加勒斯特特有的白葡萄酒。
酒馆里很吵闹,很多人都在议论大教堂事件,听着那些虽然有着不同的腔调,可是却都显得义愤填膺,大声疾呼着应该对试图谋害大公殿下罪犯们处以车刑的议论,奥摩脸上的神色不时变化,握着杯子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这酒的味道还是很当初一样,”库拉什砸吧着嘴称赞了一句,看到坐在旁边的兄弟情绪低沉,他拍了拍奥摩的肩膀“别太着急,有些事急不来的。”
“阿洛霞被关进城堡了,虽然还没听说她受了什么罪,可审判之后也许就会被除以刑罚,”奥摩端起杯子猛灌了口,然后喘着粗气说“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我不能去救她,我真想穿上铠甲拿起长矛冲进城堡去,也许那样很傻,可我真的受不了了。”
库拉什看着说个不停却又好像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的弟弟,只顾一口口的喝着杯子里的酒,直到奥摩忽然站起来似乎要大声说什么时,他才拽着弟弟的肩膀强迫他坐下。
“听着,我可不想你因为一个女人送掉性命,”看到奥摩似乎要争辩,库拉什摆手打断他“就是这样,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把你带回去,至于说那位伯爵小姐,”库拉什顿了下,似乎在想该怎么说,最后他无奈的摇摇头“瓦拉几亚人一定不会随便放过她的,这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我不知道那个索菲娅·亚历山德拉女大公怎么想,不过你应该知道她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见她时候的情景吗,那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个麻烦,现在看来我的确没看错。”
说着,库拉什摸着胡子耸了耸肩。
奥摩懊恼的抓抓头发,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内心里的情绪,阿洛霞被捕后透露出的与摩尔科的来往让他失望,可是他却又无法放下对她的关心。
现在库拉什来了,奥摩习惯的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在他心目中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哥哥身上。
库拉什微微皱着眉梢看着一脸希冀望着他的奥摩,他知道这对奥摩很重要,可是这件事的艰难也让他觉得头疼。
“或许也不是没有办法,”库拉什想了许久后开口说,看到弟弟露出喜悦的神色,他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这么高兴“你应该知道能让那个女大公改变主意的只有一个人,如果能说服他或许事情还有个转机。”
听了库拉什的话,奥摩原本满是欣喜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失望,他看看哥哥先是低头抓了抓头发,接着又提起头瞥了眼库拉什:“没有用的,你知道吗罗马特西亚公爵的态度甚至比索菲娅大公还坚定,他已经公开表示绝不允许任何人危害到他的家人,甚至有人说如果不是他的公国太远,也许他已经主动向克罗地亚出兵了。”
库拉什皱着眉听着弟弟的话,虽然事先已经知道事情很严重,可现在看来或许实际情况要比听到的更加危急,以至他在想或许早早把奥摩从布布加勒斯特送走更好些,毕竟随着审判到来,他可能就会干出什么傻事来。
库拉什始终认为奥摩,而不是他才是家族的希望,现在看着为情所困的弟弟,再想想听说的关于阿洛霞可能和那个叫摩尔科的人复杂暧昧的关系,库拉什不禁有些后悔当初对奥摩和阿洛霞的事听之任之了。
“那个女人不值得你为她这样,她和那个摩尔科的事甚至已经传到了萨格勒布,现在她已经成了所有贵族当中的笑柄,你认为这样她还有名声可言吗,现在摆脱她没人会说你什么。”
库拉什试图说服兄弟,可是换来的却是奥摩根本不听他劝告的倔强,当听奥摩说要在审判日公开抗议瓦拉几亚人对阿洛霞的囚禁时,库拉什的脸上划过一抹难掩的担忧。
让他觉得更糟糕的,是奥摩从来没有违背过他的话,可这一次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的好意,更对他提出的尽早离开布加勒斯特的建议完全充耳不闻。
库拉什感到了一丝微微的恐慌,同时也庆幸自己听到消息后坚持跟着大主教一起来了。
几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正在高声议论的人们声音一下子小了下来,这引起了库拉什的注意,当看到几个身穿醒目军服的士兵走进来时,库拉什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迅速打量着。
然后他注意到那几个人在巡视了一阵后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库拉什骑士,”谢尔对坐在桌边往嘴里灌着酒的库拉什说“公爵殿下邀请您到城堡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