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尔梅齐领着捧着个硕大盒子的阿隆索·贝鲁格特在走廊里慢慢走着,他身边的侍童显然有些紧张,所以每走一步看上去就好像是用尺子量过似的那么标准却又显得颇为僵硬。
在进入王宫的时候,卫兵按例检查了那个盒子,看到里面一大堆雕刻得虽然有些粗糙,却颇有些童趣的木头玩偶,卫兵向捧着盒子的侍童笑了笑,虽然不知道他们带着这些东西干什么,不过想来是没有什么危险的。
卡斯蒂利亚宫廷遵守着颇为严格的传统,或者说在整整一个世纪后,会有个叫塞万提斯的作者写下一本叫《唐吉坷德》的书,和伊比利亚半岛那近乎与欧洲大陆既然不同的的风格有着很大的关系。
伊比利亚是保守而怀旧的,这种保守不止是在对信仰的普遍痴迷上,在世俗世界,伊比利亚人也有着一种与同时代的欧洲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风格。
在这里,不论是宫廷还是民间,人们依旧固执的执着于对纯粹信仰的追求和对古老习俗的尊重上。
骑士比武是贵族们最崇尚的展示勇气的方式,这种在其他地方已经逐渐消失的游侠精神,和带着浓重中世纪气息的对贵妇的忠诚,还有信奉拯救圣地和屠杀恶龙的赞美的文化在伊比利亚依旧盛行不衰,不论是王宫还是贵族,也不论是平民还是乞丐,似乎整个伊比利亚始终都沉迷在这种浪漫化的气氛之中。
伊莎贝拉女王不是个贪图享乐的人,在之前的几十年生涯中她都是个能够严格的克制自身欲望,谨慎而又专注的执行君主职责的国王。
在这方面讲,即便是她的敌人也不能不承认这位女王有着作为国王最需要的那些品德。
坚韧,勇敢,不屈不挠而又有着非凡的判断力,一旦认定目标就绝不在意实现的过程当中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这让她不论是在当初面临同父异母的哥哥的压制,还是在后来收复失地时面对挫折,都能够坚定不移的始终贯彻到底,直到最终达到目的。
这样一位性格坚韧的女王同样也是骑士精神的坚定拥护者,在伊莎贝拉看来,正是因为古代那些伟大骑士们所拥有的所有好的品德造就了他们成就伟大事业,就如同圣人熙德与更早的罗兰骑士,正因为他们的虔诚,勇敢,最终才感动了上帝,引领他们完成了那些诗人们久经流传,至今依旧为无数人神往的奇迹。
正因为这样,与享受美食和展示华丽服饰的宴会相比,伊莎贝拉更热衷于组织骑士比武,而由于女王的这种偏好,整个卡斯蒂利亚都是尚武好斗,骑士风气盛行。
诺尔梅齐带着阿隆索·贝鲁格特向前走着,一路上他已经遇到了不止一个全身披挂,叮当乱响的骑士。
这些骑士要么金光灿灿,要么银光闪闪,很多人不但用盔甲把他们身体完全包裹起来不说,更是想尽办法的让工匠们为他们的盔甲镶嵌上各种各样绞尽脑汁设计出的花纹,这样当他们不论是骑在马上还是走在路上,伴随着那叮呤咣啷的声音的,是一件件看上去就争奇斗艳的活动花园般的昂贵艺术珍品大展示。
和这些骑士相比,诺尔梅齐就不是那么显眼了,他戴着向一边倾斜,有着一个很大的宝石坠子的软帽,一身嵌着银边的宽大外套盖住了他大半个身子,直拖到膝盖下,一个全新的绣着金丝花纹的面具挡住了半边脸,让他看上去多少有些稍显诡异。
前面女王的队伍出现了,诺尔梅齐向一边闪开,同时示意旁边的阿隆索弯腰行礼。
伊莎贝拉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长裙,虽然已经逐渐步入老年,但是她除了皱纹之外脸上依旧隐约保留着当年的风韵,而且因为多年身居女王宝座形成的威严,更让她有着一种令人着迷的独特气质。
阿隆索紧张的看着脚尖,他虽然作为诺尔梅齐的侍童进入了王宫,可之前都是在王国外院候命,从未想到过有一天能进入到这么深的地方,而且居然还看到了女王本人。
所以他因为紧张手上已经微微有些颤抖,特别是当看到一角裙角出现在眼前,而且居然就在他们的面前停下来时,可怜的男孩已经紧张得在这么冷的天气里额头冒汗了。
“伯爵,看来你也喜欢观看比武?”伊莎贝拉对诺尔梅齐问着“局据我所知西西里现在似乎已经很少组织大型的比武盛会了吧。”
“陛下,这是我们的损失,”诺尔梅齐好像有些可惜似的回答“您可以想象那些那不勒斯贵族们如今都喜欢些什么,如果说艺术品还值得推崇,可有些东西就不是那么好说道了。”
伊莎贝拉听着看了眼诺尔梅齐,她自然知道诺尔梅齐指的是什么,其实就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作为巴伦西亚大主教的时候,她也早已经耳闻这位主教那让人骇然的生活,这也是伊莎贝拉对亚历山大六世始终没什么好感的原因,哪怕如今她有求于这位教皇,可从心底里她却并不想和亚历山大六世有什么太多的牵扯。
这倒让她想起了前几天女儿玛利亚给他写来的信里提到的那位来自梵蒂冈的罗马特西亚公爵的事。
“伯爵,如果你是这么评价你的那不勒斯同乡,那就难怪那位罗马特西亚公爵不喜欢你了。”
“我也不喜欢他,”诺尔梅齐回了一句,然后又似是因为失礼向伊莎贝拉再次行礼“陛下请原谅我这么评论一位公爵,不过这位公爵虽然是那不勒斯之战的英雄,可如果您知道了他那些风流韵事,大概就会对他有另一个看法了。”
“哦,这听上去倒是有些意思,如果有时间我很想知道一下。”伊莎贝拉似乎不经意的说,当得知那个立马特西亚公爵是教皇派来审评那些圣迹的时候,伊莎贝拉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个人,现在听到诺尔梅齐的话,倒是让她觉得或许从这位据说在那对兄妹面前都不得宠的那不勒斯贵族这里,能够更多的了解那位公爵。
“那么,我们比武场上见了,伯爵。”
“祝您开心,陛下。”
阿隆索的眼睛盯着地上摆动一副副的裙角,直到确定女王和她的侍女们终于离开后,侍童立刻激动抬头向女王离去的背影看去,然后他急切切的回头对诺尔梅齐说:“上帝呀大人,我看到女王了,真的是女王!”
“对,是女王,”诺尔梅齐说完抬手扇了阿隆索一个耳光“我们要在这里呆上好长时间的,接下来你会见到很多人,如果总是这么一惊一乍可不行,”说完诺尔梅齐半蹲下身看着阿隆索“听后了阿隆索,等这里的事情都结束了我就送你去罗马,你是个有天赋的人,不要浪费了上帝给你的这些恩赐明白吗?”
阿隆索激动的点头,一想到可以去大师云集的罗马求学,原本端着盒子有些发酸的胳膊似乎也觉得轻松了许多。
伊莎贝拉女王对胡安娜的到来是很看重的,所以早在大半年前就为他们夫妻准备下了舒适宽阔的房子,不过当她看到胡安娜大腹便便即将临产后,女王干脆让女儿直接住进了王宫,而且从那之后就没有再打算让他们搬到外面去住。
这多少让很多人就有了种种猜测,再联想到几年前***安不幸病故,而以女王如今的年龄似乎已经没有机会再生下儿子后,人们就已经隐约猜到伊莎贝拉女王夫妻的用意。
只是双王的女儿毕竟不止胡安娜一个,除了胡安娜之外,如今是葡萄牙王后的玛利亚和已经与英国王储亚瑟订婚的最小的女儿的凯瑟琳似乎也都有着各自的机会。
胡安娜夫妻住的地方稍微有些远,因为地势的关系,巴利亚多德的王宫呈着一种东南低西北高的格局,胡安娜夫妻就住在王宫东南角的一个不大的人工湖边的宫殿里。
诺尔梅齐在宫殿外被侍从拦住,在通报了来意后,诺尔梅齐才从阿隆索手里接过那个盒子独自走了进去。
诺尔梅齐见到胡安娜的时候,这位准王储正抱着个小女孩,站在一张小床前低着头关注的看着床上一个更小的婴儿。
也许是因为母亲一直没有看自己的缘故,小女孩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不过这好像没引起胡安娜的注意,她依旧把注意力都放在床上的儿子身上。
直到旁边的侍女提醒她诺尔梅齐的到来。
胡安娜立刻直起身子看向诺尔梅齐,在看到他手里的盒子后就把女儿递给旁边的侍女,然后饶有兴趣的走过去看着那个盒子:“伯爵你给我带来礼物了吗?”
“对不起殿下,这不是送给您的,不过下次我会记着送您礼物,”诺尔梅齐说着向被侍女抱在怀里一直挣扎的女孩说“事实上这是我的的侍童给公主殿下做的一些小玩具,他是个很心灵手巧的孩子,而且就因为是孩子也许就更明白公主殿下需要什么。”
胡安娜有些好奇的从诺尔梅齐手里接过去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放在用刻成城堡围墙的格子里由人和动物组成的木头玩偶,胡安娜不由发出声欣喜的赞美:“这可真是些好玩的东西。”
说着她把盒子拿到女儿面前:“那么埃莉诺,你喜欢这些玩具吗?”
刚刚还因为母亲不理睬自己而有些发火的女孩立刻被里面漆着各种花纹的木头玩偶吸引了,她发出了喜悦的叫声,她挣扎着试图从侍女怀里挣脱出来,看到旁边女仆接过盒子,她立刻发出抗议的叫声,而这叫声似乎影响了躺在床上的婴儿,于是未来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和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嘴巴一咧,大哭起来!
哭声显然影响了姐姐,于是女孩也加入了进来,一时间宫殿里哭声大作,好不热闹。
侍女和仆人们手忙脚乱的帮着女主人哄着两个孩子,只是他们的努力似乎完全不起任何作用,虽然最终埃莉诺公主在得到玩具后立刻停了下来,可躺在床上的婴儿却怎么也不肯停歇下来。
“殿下,王子殿下也许是饿了,”一个女侍提醒了一句。
“哦,当然是这样,”胡安娜好像好像一下子明白过来似的,她回头随口向旁边叫着“阿拉尼斯夫人,该给王子喂奶了。”
胡安娜的叫声并没有得到回应,她有些奇怪的向四周看着寻找孩子的奶妈,当发现想要找的人不在身边时,胡安娜不快问身边的人:“阿拉尼斯夫人在什么地方,难道她不知道不能随便离开王子身边吗?”
“殿下,您之前说想要自己照顾下两位殿下,所以阿拉尼斯夫人就先告退了,她说她要去稍微清洗一下身子。”
“可是现在王子饿了!”
胡安娜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儿子的哭声似乎让她的情绪一下变得激动起来,她又茫然的喊了两声阿兰尼斯夫人的名字,在没有得到回应后立刻气呼呼的大步向外面走去。
“殿下,我们帮您去找她。”一个侍女有些惊慌的说。
“不,我要自己找到她。”胡安娜固执的说,她走到外面的中庭里站了下,然后就向着保姆的房间走去。
诺尔梅齐不得不随着人们跟在跟后面,他看到你胡安娜快步来到一个房间门口,看到房门紧闭,她干脆不耐烦的推门而进。
接着,房间里就传出了女人发疯般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声!
紧接着,胡安娜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只是这个时候的胡安娜看上去异常可怕。
她的呼吸急促,眼睛大大的睁着,脸色则苍白得吓人,她一手紧握着一把剪刀,而另一只手则抓着个惊慌失措,衣裙凌乱的女人头发。
“放开她,胡安娜!”
一声大喊从房间里传来,菲利普走了出来,他上衣的纽扣松松垮垮的只系了一个,同时他还正抹去挂在嘴角上很明显的一丝**。
“我不放!”胡安娜发疯的喊着,她那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剪刀在女人头顶来回比划,突然随着用力一绞,一大把头发就被她剪了下来。
女人完全被吓坏了,她只知道缩着身子双手畏惧的挡在眼前不敢胡安娜,当她的头发被剪掉时,她惊恐的发出尖叫一边不停的求饶,一边绝望的喊着“上帝呀!救救我吧!”
有两个侍女试图拉开胡安娜,却被她用剪刀指着逼开,在菲利普和四周众人骇然的注视下,她扯着女人走到庭院中间,然后对着四周的人不住的尽情嘶喊着!
“你这个娼妇!”胡安娜这时候已经完全因为嫉妒扭曲的脸上显出一种可怕的狰狞,她原本苍白的脸这时候却又红得吓人,她歇斯底里的吼叫因为过于激动含糊不清,眼中那可怕的疯狂甚至几次让她把剪刀锋利的刀尖指向女人的喉咙“你居然敢勾引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我要杀掉你,划烂你这张脸,把你投进地狱!”
“饶了我吧殿下!不是我勾引他,是菲利普……”
“你胡说!”胡安娜对着女人的耳朵大喊着着“他是我丈夫,他只爱我一个人,他怎么可能看上你!”
喊叫让胡安娜脖子上的青筋鼓胀起来,同时她的手也没闲着,随着剪刀不停闪动和女人因为头皮扯痛发出的声声惨叫,她的头发被大把大把剪下或是干脆扯下来,只一会的工夫,那女人的头发已经被剪得乱七八糟,头上有些地方干脆就露出了头皮。
菲利普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什么,身子不住的颤抖着,当他看到站在人群当中的诺尔梅齐后,他脸上的神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胡安娜的疯狂已经吓得女人完全瘫在了地上,她惊恐不安的把脸埋在手里紧贴着地面,任由胡安娜一边喊叫一边不依不饶的继续撕扯她的衣服。
喊声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人,菲利普的脸上已经一片铁青,他几次握紧拳头似乎想要冲过去,却又无奈的松开,就在他看到更多的人闻声而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时,诺尔梅齐走到了他的旁边。
“殿下请原谅我的无理,不过这个时候您最好暂时先离开,”诺尔梅齐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搭在菲利普胳膊上,同时对他低声建议,看到菲利普投过来的凌厉目光,诺尔梅齐没有怯懦,而是向他微微摇头“先离开这,殿下。”
菲利普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是胡安娜的却盖过了他,看到胡安娜那变得可怕的脸,菲利普终于转身离开。
“不要走亲爱的,告诉我你爱我!就像你每天那样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爱我~”
胡安娜近乎绝望和完全失去理智的疯狂嘶喊声从背后传来,诺尔梅齐看到菲利普的脸颊在不停颤抖,不过他的脚下却一直没有停下来。
诺尔梅齐陪着菲利普一直出了王宫,看着始终一言不发,最后跳上坐骑飞奔而去的菲利普,诺尔梅齐没有跟上去,而是望着他的背影,露在面具下的嘴角扯动了一下。
“接下来,就该您登场了,奥尔迦拉夫人。”
诺尔梅齐暗暗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