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奥镇是个真正的小镇。
这个只有几百人口的小城镇坐落在塞维利亚城南平原的一处山坡上。
整个镇子沿着山坡呈梯形向着塞维利亚城的方向延伸。
从最高处的山顶上,差不多可以看到全镇所有的房顶。
有两条小道从山下通向山顶,其中一条向塞维利亚方向的平原延伸,另一条则从山后通往一片森林。
利奥镇的位置说起来并不是很险要,至少因为多年的和平,镇子山顶上一座曾经驻有士兵的营垒已经荒废,后来已经成了镇子上人们聚会的地方。
随着安达卢西亚贵族老爷们突然闲着没事闹起了叛乱,这座营垒也被重新启用。
几个士兵站在营垒的碉堡上向下面的平原看着,从远处塞维利亚城方向传来的隐约炮声令人不安。
这些士兵暗暗为自己能在里奥镇躲过正在爆发的战斗感到庆幸,他们当中虽然也有人恨不得出人头地,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希望能平平安安的躲过这场战祸。
一个士兵跳上围墙解开裤子想要方便一下,其实他这么做更多的原因是因为看到下面房屋空隙中正有几个年轻女人经过。
只是刚刚解开腰带,这个人就忽然发出声怪叫,他招呼着同伴指着山下平原上的远处给他们看,可不等同伴们赶过来,他的叫声更大了。
“有人来了,有军队!”
那个士兵胡乱拉扯着腰带大声喊着,然后他不等旁边的同伴看清,就从墙头上跳下,抓起戳在墙角的一柄长号用足力气吹了起来。
号角声立刻把镇子房顶上鸟窝里的野鸟惊得扑棱棱的四散乱飞,可因为窝里的小鸟不停的尖叫,大批的鸟群就在镇子上空不停的喧嚣盘旋。
“看来我们被发现了,”库拉什有点无奈的从身边鞍上拔出马刀,他把刀刃在油腻发亮的袖子上上蹭了蹭,然后用力在空中一斩“占领这个镇子!”
随着他的命令,原本行军速度并不快的士兵们开始奔跑起来,而且随着库拉什再次发出命令,很多人一边奔跑一边扔下了带在身上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把那些没用的瓶瓶罐罐都给我扔掉,如果我看见哪个倒霉鬼还带着锅子或是汤勺,我就要把他倒吊起来挂在镇子里,直到烂掉。”
库拉什向着士兵们大声吼叫着,当听到几个奔跑的士兵身上还发出叮呤当啷的碰撞声,他不客气的挥动马刀,一下砍断了其中一个人看上去沉甸甸的背包带子。
“如果让我看到你敢捡起那些破烂儿,下一刀就是你的脖子。”
库拉什的警告显然起了作用,尽管气呼呼的,可是那几个士兵只好忍痛扔下身上带着的零碎,跟着大队的人马向着远处的小山扑去。
“听好了,我不知道女王为什么一定要占领那个镇子,不过如果在天黑之前还没有把活儿干完,你们自己知道会发生什么。”
库拉什的话让那些士兵吓了一跳,有人还不由自主的回头向身后看了看。
“那些杀千刀的炮手会拿我们当靶子,如果你们不想被炮弹撵着屁股往前赶,就在那些火炮还没运来之前占领镇子。”
库拉什不停的推促着手下,同时也是催促着自己。
库拉什参加过于奥斯曼人的血战,也曾经在摩尔多瓦的斯特凡大公手下打过波兰人,他自认是个有着丰富战争经验的老兵。
可是自从来到了那不勒斯女王的军队里之后,他才发现他之前参加那些战争虽然同样残酷,可是与那不勒斯军队的战斗方式比较起来,好像有种似乎是在游戏的感觉。
他从未想到过有一天自己要带着士兵跟随着炮弹向前冲锋。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锡耶纳看到那不勒斯军队这么干的时候受到的震撼,而在加入那不勒斯军队之后,他对那位女王几乎疯狂的战斗方式印象更深了。
所以现在库拉什只希望能在炮兵进入射击位置之前顺利拿下那座镇子,否则就如他说的那样,他们可能要被炮弹赶着向前冲了。
不过库拉什并非不知道里奥镇的重要,在出发之前,女王已经召见过他,并向他说明了这座镇子对于即将全线展开的塞维利亚攻坚战有着多么重要的作用。
里奥镇因为位于城南平原上,居高临下的地形死死的扼住了通向南方的要道,如果安达卢西亚贵族们想要向南撤退,就势必要从里奥镇附近经过。
特别是在王军已经封锁了瓜达维尔河通往大西洋的河道之后,城南的平原就成为了安达卢西亚贵族们逃离塞维利亚的必经之路。
在亚历山大的构想中,他并不想把安达卢西亚贵族们全歼与塞维利亚城里,这并非是个好主意,如果他想要在接下来很短时间内彻底结束卡斯蒂里亚问题,而不是让伊比利亚陷入漫长的内战之中,杀光所有贵族实在是个最糟糕的选择。
不过对于围攻塞维利亚城来说,占领里奥镇同样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当库拉什派人回来报告里奥镇已经被已占领时,关于王军的消息也恰好送到了箬莎手中。
春汛令瓜达维尔河的水位这样搞的不少,变得异常湍急的水势给在河面上行驶的船只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不过这对于急于攻入塞维利亚城的王军来说却是个难得的机会。
顺着水势几乎没有给塞维利亚守军喘息之机就冲过了河岸堡垒的一支王军很快就找到了一块滩涂顺利登岸,然后这支王军部队很聪明的没有原地固守,而是调过头来与正在围攻河岸堡垒的部队一起,向着守军发起了进攻。
战斗以一种出人意料的顺利结束,还没有到中午,位于瓜达维尔河岸边的两座堡垒已经失守,载着王军士兵的船只开始沿河向塞维利亚城里推进。
“贡萨洛真的不是很好对付,”亚历山大把报告递给紧皱眉梢的箬莎,看到她那有些不快神情,亚历山大露出个轻松的笑容“不过这不正是我们需要的吗?”
“可是你自己也说那个贡萨洛不好对付。”
箬莎的目光停留在塞维利亚城与城东标注着王军主力的一条红线之间,然后她用手中的指挥棒在那条红线上轻轻点了点。
“他是在等着我们的反应,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动用模范军,这显然是准备在最后用来对付我们的。”
“这很正常,就如同你也想着用掷弹兵对付他。”亚历山大不以为意的笑笑。
如今这种局面倒是让他想起来后世曾经发生过的那些类似的历史,这让他不禁感叹人类唯一得到的教训,果然是从未在教训中吸取教训。
“可是加泰罗尼亚人能挡住贡萨洛的进攻吗?”
箬莎有些担忧,如果被贡萨洛占领了塞维利亚,那么对西西里军队来说就是很不利了。
作为伊比利亚半岛南方最大的城市,塞维利亚不止拥有积攒多年的财富,更重要的因为这里是安达卢西亚的中心,其重要意义丝毫不亚于米兰之与伦巴第。
占领塞维利亚不但可以得到充足的补给,同时也意味着在名义上占领了整个安达卢西亚。
“现在我们必须相信堤埃戈,”亚历山大一边低声在箬莎耳边安慰着她,同时目光迅速掠过不远处的那些将领“你是女王,更是统帅,这个时候如果你显得没有信心,就可能影响整个军队。”
“我知道,”箬莎应了声,她放在身后的手用力和亚历山大攥在一起,同时脸上尽量保持着平静淡然“可是我们是在和斐迪南决战,如果失败了……”
“不要去想那些,那会让你分心,然后就会因为紧张失去冷静。”
从手指上传来的微微疼痛让亚历山大感觉得到来自箬莎的紧张,这让他不由琢磨如果之前接受箬莎的建议接管军队指挥权,是否能让她不再承受这巨大压力。
不过他立刻就甩开了这个念头。
在如今这种局面下由他直接指挥西西里军队是不现实的,那样或许不等开战,他们就已经输了。
“听着,你是统一的西西里女王,也是未来的阿拉贡君主,而你将来要统治的或许是个帝国,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对你的考验,冷静下来,多想想之前在锡耶纳和圣吉米尼亚诺你是怎么指挥的。”
原本有些呼吸急促的箬莎缓慢着喘着气,她的胸脯渐渐平复下来,因为紧张和压抑的神色也慢慢的恢复自然。
“对不起哥哥,我害怕了,”箬莎小声说“你说过战略决战就是赌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我想我之前是真的害怕了。”
“我们都害怕,”亚历山大用力暗暗握住箬莎的手“可这场赌博是必须的,你要相信我,相信你自己,你是我的妹妹,而你和任何女人都不一样,你的睿智勇敢即便是男人也无法相比,而他们是你亲手缔造的军队,是如今世界上最强大的武装力量。”
“不,你说错了,”箬莎忽然调皮的笑了笑“他们的确是最强大的,不过他们是你的军队,我要亲自带领他们建立起你的亚历山大帝国。”
看着箬莎逐渐恢复自信的脸,亚历山大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实际上他会赶来安达卢西亚,正是因为担心箬莎。
尽管已经经历过意大利西西里的战争,但是亚历山大知道箬莎毕竟还只是个年轻的女孩。
她或许有着较之同年龄的女孩子们绝不拥有的非凡才华,但是她无疑也承担着绝大多数同龄人想象不到的压力。
即便是伊莎贝拉也并没有如箬莎这样,她没有亲自上过战场,更没有过指挥一场可能决定着整个欧洲未来几十,甚至几百年命运的战略决战的经历。
换成任何一个人,这个时候都不会比箬莎做的更好。
甚至亚历山大深深怀疑,如果现在指挥这场决战的是自己,是否能比箬莎表现得更出色呢?
所以当库拉什的人恰好送来攻下料镇的报告时,亚历山大不禁因为这个恰逢其时的好消息脱口而出:“库拉什完全可以用这个好消息换个里奥伯爵。”
不知道已经被公爵大人封官许愿的库拉什在占领了里奥镇之后并没有停下来,他迅速向平原上派出斥候,同时开始猜测着那些安达卢西亚贵族中,哪个会是第一个自投罗网的倒霉蛋。
塞维利亚城方向的炮声显得更加猛烈些了,库拉什把手里的马刀在营垒的石墙上蹭了蹭。
其实在进攻里奥镇时,他这把刀根本没有用到,不过库拉什知道,接下来不久之后,或许这刀就该派上用场了。
贡萨洛同样在密切的注视着西西里军队方面的动向,当手下向他报告前锋部队已经攻下城市外围的沿河堡垒时,贡萨洛只是随意应了一声。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西西里人身上,特别是那只据说是西西里女王亲自指挥的掷弹兵团,引起了贡萨洛很大的兴趣。
“听说女王对她的掷弹兵很是信任,甚至还特意赐予王家称号,”身边的一个将领饶有兴趣的说“而且听说就是他们在罗马郊外打败了凯撒·波吉亚。”
对手下的话,贡萨洛只是笑了笑,他从没有把亚历山大六世那个在他看来不成器的私生子当成个对手,就如同从没有把教皇本人放在眼里一样。
而亚历山大则不同。
“真是可惜,即将和我交锋的不是贡布雷的罗马忒西亚军队,”贡萨洛对身边的将领们说“相信我,如果是他的军队,或许你们就要面临一场真正的考验,不过西西里人也不错,至少他们打败了法国人。”
说到这,他又补了一句:“还有那些阿拉贡人。”
一阵哄笑响起,从来不放过任何讽刺阿拉贡人的卡斯蒂里亚人为他们将军的幽默感到好笑,不过看着贡萨洛渐渐变得严肃的神色,他们也意识到他是很认真的。
“不要轻敌将军们,我们面前的是一支有着丰富战斗经验的军队,不要因为他们听命于一个女人就掉以轻心,要知道败在那个女人手下的将军已经不止一个。”
“遵命大人。”
听着手下将领们郑重其事的回应,贡萨洛满意的点点头。
贡萨洛·科尔多瓦的确是个很狂妄的人,可他从不妄自尊大。
相反在战场上他绝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更何况对面的那个人,是他在几年前就认为总有一天可能要与之在战场上一较高低的敌人。
一队王军士兵在满是尸体的街道上向前推进。
走在最前面的几名士兵手中的长矛从同伴竖起的盾牌缝隙间探出,阳光照在锋利的矛尖上时不时的带起一道刺眼的光芒。
他们脚下有些磕磕绊绊,那是没来得及逃走被射杀的叛军尸体,这让他们不得不缓下步伐,重新整队。
虽然不是贡萨洛亲自训练出的模范军,但是这只在南方平叛的王军无疑是卡斯迪里亚军队中的精锐。
与他们的同行相比,这些军队更加纪律严明,也更加勇敢而又坚韧。
所以与这些刚刚登岸的王军稍一接触,那些占着兵力优势的叛军反而纷纷撤退,给了这些实际上孤军深入的前锋难得的喘息机会。
“那些胆小鬼正在前面集结,他们是要干什么,还和我们打一仗吗?”
一个王军小队长边喊着边让一个手下到前面,去看看那些正在这条街尽头的街口上似乎推推搡搡,却又并不进攻的叛军在干什么。
很快,那个士兵就急匆匆的跑回来,他的脸上满是兴奋:“他们好像后面一条河挡住了,我想应该就是瓜达维尔河。”
“哦,那他们可太不走运了,”小队长把剑向空中用力一挥“既然上帝安排他们死在这里,我们就帮助他们去下地狱。”
这一声呐喊成了一场屠杀开始的信号,王军士兵们的脚下渐渐加快,急促的呼吸,如雨般流下的汗水,这一刻他们只想找到宣泄的出口。
远处的敌人似乎因为看到王军士兵有些骚动,他们拥挤在一起,尽量把手里的武器指向正逐渐逼近的敌人。
只是那个样子怎么看都显得胆战心惊,毫无战意。
“准备!”
小队长掂了掂手里的剑大声命令。
街道很狭窄,最前排的长矛手甚至只能向着自己看到的两三个人直接戳刺,而不能有大的动作。
有人隐约看到了敌人当中似乎伸出了几只黑洞洞的枪口,这稍稍引起了一点不安,不过被及时叫到前面竖起的几面盾牌让他们略微放下了心。
已经离得很近,能够看清对面敌人靠着惊恐不安的面孔。
同时也隐约看到了敌人身后很宽的河面。
不过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在那对敌人背后似乎还有一座桥。
“进攻!”
到了这时,小队长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考虑为什么这些敌人不逃过桥去,一声命令从他嘴里吼出,接着他首先大步向着敌人冲了过去。
叛军中有人发出了绝望恐惧的喊声,这让王军在还没有冲到他们面前之前,在喊杀声中已经有人发出了胜利的欢呼。
然后,他们听到了带着明显加泰罗尼亚口音的喊杀声,火枪的射击声,还有听上去令人胆战心惊,只有在很近的地方射击才会如此震撼的火炮近射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