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萨洛接下来的动向并没有出乎亚历山大的意料,或者说这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位于大西洋出海口的海军船坞已经被封锁,海上的道路已经被截断。
这种局面下,贡萨洛只能带领着残存军队沿着瓜达维尔河向上游撤退。
第二天,卡斯蒂里亚军人渡过了科沃内斯河。
之后,在确定西西里人没有继续追击,而自己又确保在科沃内斯河东岸建立起了一条防线确保不会遭到袭击之后,贡萨洛才带着部队,与4月24日渡过瓜达维尔河,向科尔多瓦撤去。
西西里军队是在4月25日进入塞维利亚城的。
在这一天之前,防守塞维利亚的卡斯蒂利亚军队已经弃城而去。
有一只300人的卡斯蒂利亚留守部队向西西里军队缴械投降。
塞维利亚守军会做出这个决定,除了因为贡萨洛的失败,而他们自己显然兵力薄弱根本不足以抵抗西西里人之外,还有就是受到了塞维利亚城里很多人的影响。
很多没有来得及逃走的贵族希望守军不要让塞维利亚遭受战火的摧残,而一大群聚集在交易所的商人则干脆表示,愿意花钱帮助守军从西西里人那里买到和平。
同时那些商人也很明确的表示,为了让塞维利亚免于战火,他们不会为守军提供任何帮助于物资。
反而是一些塞维利亚平民情绪激动,呐喊着绝不允许西西里人踏入这座早年的都城,很多人向守军提出愿意拿起武器与他们一起保卫塞维利亚,只是换来的,却是因为卡斯特利亚军队连夜撤出塞维利亚带来的失落。
有意思的是,当留守部队的谈判代表来到西西里军营请求投降时,提出了一个让西西里人颇为意外,可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条件。
“塞维利亚守军只会向卡斯蒂利亚人投降,所以除非接受我们投降的是罗马忒西亚公爵,否则我们将誓死战斗到底。”
这个条件让很多西西里军官嗤之以鼻,而箬莎却欣然接受了这个条件。
“放心,塞维利亚不会遭受到任何侮辱,我保证首先进入城市的将是我的哥哥,罗马忒西亚公爵的旗帜和军队,而我也会尊重所有留在塞维利亚的贵族。”
箬莎的许诺让谈判代表终于暗暗松口气,虽然在来之前那些商人已经向他们保证,公爵兄妹一定会仁慈的对待塞维利亚城,但直到听到女王的亲口许诺,代表才终于如释重负。
然后谈判代表才找了个机会小心翼翼的询问关于唐·德克利亚尔骑士的消息。
让这个按贡萨洛的命令留下来的侍从欣慰的是,唐·德克利亚尔骑士不但还活着,而且幸运的是几乎毫发无伤。
甚至在见到骑士时,侍从还看到唐·德克利亚尔骑士正在与那位罗马忒西亚公爵一边喝着酒,一边激烈的争论着什么。
看到贡萨洛的侍从,桑德罗·唐·德克利亚尔骑士倒是有些感慨,他很关心的询问了贡萨洛的情况,当听说卡斯蒂利亚军队已经撤过瓜达维尔河后,这位骑士甚至还有些没心没肺的对亚历山大说:“看啊公爵,看来你与贡萨洛将军之间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亚历山大对唐·德克利亚尔骑士似乎是在挑衅的话并不在在意,他其实是对的这位骑士本人更感兴趣。
桑德罗·唐·德克利亚尔骑士比贡萨洛小十几岁,如今已经35的他到现在依旧默默无闻。
可是再过十年,当贡萨洛去世之后,桑德罗·唐·德克利亚尔会成为西班牙最杰出的将领。
唐·德克利亚尔显然是个大器晚成的人,或者说能发现他才华的君主出现得有些晚。
即便是在伊莎贝拉时代,唐·德克利亚尔也并不得志,而有意思的是,让他真正发挥才能的,却是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物。
胡安娜。
胡安娜的一生可以说只能用糟糕来形容,特别是她后半生,一直在被父亲,丈夫,和儿子的囚禁当中度过。
不过就在这期间,当她享受自由的短暂时光里,她却发现了桑德罗·唐·德克利亚尔这样一个人才。
当时的唐·德克利亚尔已经年近50,在很多人眼里他就是个注定毫无建树,庸庸碌碌度过一生的普通贵族。
但胡安娜却意外的发现了他的才能,而且运用自己仅有的那点力量,帮助他逐渐的在西班牙宫廷里站稳了脚跟。
事实证明胡安娜的眼光是独到的,唐·德克利亚尔后来成为了继贡萨洛之后的名将。
而到了查理五世掌握权力时,他已经是西班牙军队中的关键人物。
也是他,首先提出调整西班牙方阵中冷热兵器的比例,以至从此之后,让火枪从辅助武器越来越受到重视,直到让热兵器最终在西班牙军队里占据主导地位。
这样一个人,当然让亚历山大很感兴趣。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是个卡斯蒂利亚贵族,这就更让人满意了。
“这次战斗我们俘虏了,”亚历山大看看手头的一份报告,这是塞维利亚会战之后的结果“422名卡斯蒂亚里亚士兵,其中大约有不到300人愿意继续为我服务,骑士,我希望你能成为他们的队官。”
唐·德克利亚尔微微顿了顿,他并非没有想到过这个可能。
而且与公爵的争论让他十分意外,他没有想到在关于火器武器会是改变未来战争这个想法上,居然还有人比他更加激进。
甚至就是他也觉得这位公爵的想法有些过于生猛了些。
至于向这位公爵效忠,唐·德克利亚尔依旧有些犹豫。
他是一个卡斯蒂利亚贵族,曾经宣誓向伊莎贝拉女王效忠。
虽然现在伊莎贝尔已经辞世,但他依旧效忠于阿斯塔马拉家族。
尽管面前这位公爵自称是恩里克四世的血亲,但私生子的身份却让唐·德克利亚尔一时间无法把他和卡斯蒂利亚国王联系在一起。
“并非向我效忠,至少现在不是,”亚历山大显然已经看出唐·德克利亚尔的犹豫,所以他主动提出了个折中办法“你是作为卡斯蒂利亚军人,而不是我个人的属臣进入塞维利亚,这样是为了维护塞维利亚的尊严,我想你也不希望看到西西里军队首先进入塞维利亚城。”
亚历山大的话给了还在犹豫的唐·德克利亚尔一个最好的理由,所以这一次他只稍一沉吟就答应了这个建议。
一支由卡斯蒂里亚士兵组成的驻防军很快组建完毕,这些投降的士兵在唐·德克利亚尔带领下举行了个简单的仪式,然后就在唐·德克利亚尔带领下按照双方达成的协议,成为了第一支进入塞维利亚城的胜利者的军队。
当看到走在最前面的卡斯蒂利亚士兵,站在街边冷冷的看着这一切的当地人似乎觉得稍稍好受了些。
可当随后紧跟在这支队伍后面的巴尔干猎卫兵出现时,望着那面原本熟悉却又颇为陌生的旗帜,很多塞维利亚的心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4月25日,西西里女王与罗马忒西亚公爵的联军进入塞维利亚。
让塞维利亚人意外的是,与公爵兄妹一起进入城市的,还有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与据说已经失踪了的辅助主教。
当看到辅助主教陪伴着教皇从马车上下来时,聚集在塞维利亚大教堂前的人群神情各异。
出于种种原因,教会并没有派人去迎接那对兄妹。
事实上大教堂曾经派人给西西里人送过信,希望能被邀请在总督府觐见女王,却被以教皇陛下即将莅临,而女王不能失礼的在教皇前接受觐见为由拒绝了。
这让塞维利亚教会一度颇为恐慌不安。
从安达卢西亚叛乱贵族到贡萨洛,然后又到如今的西西里人,塞维利亚人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经历了动荡,混乱,被占领与再被占领的重重变故。
在这期间教会显然并没有扮演什么光彩角色。
当初辅助主教于唐·巴维的叛军打得火热的情景还近在眼前,可现在辅助主教却又突然抱上了西西里人的大腿,而教皇的突然出现也让塞维利亚教会暗暗不安。
他们隐约猜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
亚历山大六世稍显感慨的站在大教堂前,仰头看看如今还没有那座著名的方尖碑式尖塔,可已经足够辉煌的大教堂方顶。
“乌云虽然笼罩大地,但终有云开雾散的日子,到了那时所有人的影子都会投在地上,而这影子就是我们每个人的真实一面。”
亚历山大六世用虽然不高,却恰好能够被旁边的人听到的声调慢悠悠的自语。
他的话让听到的人都不禁心头一惊,有些更是悄悄向这位声名狼藉,以至被变相流放的教皇望去。
只是现在这种情景,却没有人敢轻视教皇的话了。
“陛下您的到来就是拨开乌云的奇迹,这是上帝听到了塞维利亚人祈祷的恩赐。”
站在一旁的辅助主教忽然开口,看到其他人都用诧异的眼神看向他,辅助主教却丝毫没有因为这有些难堪的注视感到不舒服。
他用胜利者的眼神与那些人相互对视,直到教皇开口。
“我们进去吧,这天是越来越热了。”
亚历山大六世很和蔼的向来迎接的神甫们伸出手,让他们亲吻他干枯的手,同时又对走到面前的每一个人发出祝福,这时候似乎刚刚说出那些话的并不是他。
四周的气氛随着教皇的温和变得轻松了些,可教士们依旧小心翼翼,因为他们知道这位挟西西里人胜利之威来到塞维利亚的教皇,带来的势必是一场风暴,而不是上帝的福音。
果然刚刚迈进教堂大门的阴影,亚历山大就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看着望着他的那些人:“西西里女王与罗马忒西亚公爵已经进城,我想你们知道自己都很清楚之前都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也希望你们应该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办。”
教士们当中出现了一阵短暂而又诡异的沉默。
人们悄悄注意着别人的举动,之后所有人好像很有默契的望向辅助主教。
辅助主教的脸上划过了一道无法言喻的奇怪表情,他先是向教皇望去,见亚历山大六世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辅助主教嘴唇颤了下,终于开口说:
“唐·巴维曾经宣布与那个自称卡斯蒂利亚公主的阿尔芙特修女结成婚姻,我宣布这是不被上帝和教会所承认的亵渎行为,我将在大教堂亲自主持澄清仪式,宣布这一婚姻不受圣经的保护。”
人们这一刻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辅助主教。
这里所有人都清楚的记得,就是在他站立的这个地方,就是眼前这个人,为那对“夫妻”主持了婚礼,更亲口宣布承认的婚姻受到教会的承认和保护。
可现在,也是这个人,却要废除由他亲自许诺的这一切。
看着辅助主教满是兴奋的样子,人们隐隐有种感觉,似乎明天的澄清仪式,不会那么简单。
胸甲近卫兵进入塞维利亚总督府的时候,一个管事已经带着所有没来得及逃跑的仆人站在总督府门前的台阶下,等待着他们的新主人。
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总督府就换了几任主人,自从费尔南多三世从摩尔人手中光复塞维利亚,并把这里做为老卡斯蒂利亚王国首都以来,还从未如此“热闹”过。
看到一辆马车在大队全副武装,盔甲鲜明的卫兵保护下驶进总督府院子,管事恭敬的带头鞠躬行礼,同时又小心的偷偷抬起头向马车瞥去。
车门打开,一个同样穿着件与那些胸甲近卫兵近似款式军装的年轻人从车里走了下来。
这个年轻军官站在车边向总督府的宏伟建筑看了眼,露出个微笑,然后转身向马车里伸出了手。
一只光滑纤细的手从马车里探出,搭在年轻人手臂上,然后身影一闪,一个年轻的女人出现在了车门前。
管事的腰弯得更深了,他看到条长裙一直拖到地上,裙子上用整排的珍珠镶拼出的花纹,和用来陪衬的丝绸衬边把整条裙子点缀的无比华丽。
“这里就是塞维利亚的总督府?”
一个很好听的年轻女人的声音从面前传来,管事不由提起头看过去。
让他意外的是,西西里女王完全和那些仆人们私下里议论猜测的不同,她一点都不像个传说中能够和男人一起在战场上到处厮杀的粗鄙女人,她的长相更是有着惊人的美貌。
管事想了想,觉得只能用一句话形容面前这位身份高贵的贵妇:“这是位真正的女王”。
“现在它是你的行宫了。”
亚历山大在箬莎耳边轻声说。
“真的吗,你愿意把这座宫殿送给我?”箬莎回头像是很兴奋的问着,然后忽然就提起裙摆快步向着台阶上奔去“来呀亚历山大,来看看我的行宫是什么样子。”
如同欢乐的小鹿般在华丽的走廊里奔跑的年轻轻灵的身影在一扇扇门窗前闪过,有时候箬莎会会好奇的打开某扇门向里面看看,不过更多时候她会匆匆掠过,跑向下一个感兴趣的地方。
亚历山大跟在她的后面,看着箬莎脚下不停转动,就如同在花丛中飞舞的蜻蜓,他不禁停下来微笑着望着这让人赏心悦目的一幕。
“看呀,亚历山大。”
箬莎忽然指着一个敞开大门的房间里一副巨大的画作满是欣喜的招呼着。
这幅画很大,即便是在房间外也可以看到其中的一角。
亚历山大走进房间仔细端详着那副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巨大油画。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幅画居然是唐巴维占领塞维利亚那一天的情景。
他在画中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声音,而其中被众人簇拥着双手合十,正准备接受塞维利亚执政官冠冕的唐巴维头顶上,在耶稣基督的圣光笼罩下,两个身披光环的天使正向唐巴维身上洒下芬芳的花瓣,为他祝福。
“这幅画很美不是吗?”箬莎向站在一旁的亚历山大轻声问“我想要知道画这幅画的人是谁。”
“你是想要这个人为你画一幅画像吗?”亚历山大问。
“我想要他为我们两个人画一幅画像。”
箬莎说着张开两臂,似乎在特意强调。
“就是这么大,我要让人把塞维利亚会战的经过记录在画卷上,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第一次真正一起并肩作战,难道这还不值得纪念吗?”
箬莎的话让亚历山大一阵感动,他知道箬莎真正想要记下的是他们曾经一起经历的那些往事。
“其实不用这样,就是再好的大师也没有办法再显我们拥有过的那些美好时光。”
亚历山大从身后轻拥着箬莎,让她的头轻靠在自己肩头:“不过如果你愿意我就让人去找这个画家,我要让他给你画一幅最好的画卷流传下去,要让后世所有人都永远记住西西里女王的英姿,画的名字我都已经想好了,就叫‘箬莎·科森察·阿斯塔玛拉在里奥’。”
亚历山大的话让箬莎不禁心头激动,她转过身看着亚历山大。
“为什么不叫亚历山大和箬莎在里奥,我更喜欢这个名字。”
看着箬莎那双融合着天真,却又偏偏闪动着智慧的眼睛中透出的火热,亚历山大不由低声说:“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和你共同创造一副叫做女王寝室的风光的私藏珍品。”
“真的?”
箬莎的眼睛立刻笑的眯了起来,她伸手拉着亚历山大急匆匆的向走廊里走去,看到被卫兵挡在外面的管事,她急匆匆的开口问到:“卧室在什么地方?”
有些意外的管事刚要回答,一个侍从匆匆跑来大声报告:
“陛下,巴利亚里多德派来了个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