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原本想试探虞北玄,是不是真的要杀了她,在洞窟里装晕。后来在下山的路上,着实累极了,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的前世,许多光影在她的面前轮转。而后画面变成了虞北玄跟朝廷的军队在徐州相遇,她看见了对面阵营中的玉衡先生。他穿着月白的长袍,坐在四轮车上,骨瘦如柴,两鬓皆白。而后他们身旁的人都消失了,她大着胆子上前揭开他的银制面具,面具下是李晔的脸,还对她『露』出笑容。她蹲在他面前,追问他为何会变成这样。可他什么都没说,乘云而去。嘉柔猛地睁开眼睛,还无法适应周围的光线。她要起身,只觉得身上虚浮无力,不知自己身处何方。有个模糊的人影坐在床边,她张开嘴唇,只吐出一个字:“水……”那人起身倒了一杯水过来,扶她坐起,喂到她嘴边。清水涌入喉咙,那种干涩如砂砾的感觉便慢慢地缓解了。嘉柔喝完水,低声说道:“多谢,请问这是哪里?”身后的人回答她:“这是虞园。”嘉柔猛地支起身子,回头看着魏氏。怪不得总觉得有一股『药』香味,想来是魏氏身上的味道。魏氏将水杯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说道:“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可要吃些东西?我煮些易消食的汤饼或者胡麻粥给你如何?再配一些松软的煎饼和小菜,但也不宜吃得太多。”嘉柔的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低声道:“怎敢劳烦夫人?”魏氏笑道:“我住在这虞园向来冷清得很,身边就些丫头和仆『妇』陪着。难得有个客人,自然是想好好招待的。你稍等片刻。”说完也不待嘉柔再说,便起身出去了。魏氏的生活起居很少假手他人,就算虞北玄给她买了很多的婢女仆『妇』使唤,她还是做力所能及之事。不让她劳碌,她反而还会不开心。嘉柔顺道看了看周围,竟然是前世她在虞园所住的屋子!除了没有她自己的那些小物件和衣裳首饰,剩下的家具,屏风乃至地上的毡毯,都跟前世一模一样。她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地。她之所以设计抓魏氏,其实也有私心。魏氏心善,虞北玄至孝。万一她被虞北玄抓住,只要魏氏想保她,虞北玄便没办法杀了她,那以后必定还有机会从此处逃脱。虞北玄从河朔回来,会有别的麻烦在等他,暂时也顾不到她这边。窗台上摆着一个细颈的白瓷瓶,里面『插』着几枝淡『色』的桃花。外头春光明媚,正是桃红柳绿的时节。嘉柔靠在床头,盯着那花骨朵出神。过了会儿,魏氏带着婢女,端了托盘到屋里来。嘉柔连忙掀开被子下床,乖乖地坐在榻上。婢女将食物从托盘里拿出来,一样样地摆在案上。每碟的东西都不多,荤素搭配,有豆腐,有冬苋菜,有鱼有肉。嘉柔大概是饿极了,连肉也觉得可口,很快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光。她大概吃了三层饱,但也不敢再多吃,向魏氏道谢。魏氏命婢女把食案收了,对嘉柔说道:“你可察觉到自己的身子有异常?”嘉柔仔细想了想,回道:“最近总是虚乏无力,没有食欲。老夫人,我可是得了什么病症?您不妨将实情告知。”真是个糊涂的孩子。魏氏慢慢说道:“不是生病,而是你有了身子。”嘉柔一愣,孩子?她这个月的月信确实没有来,还以为是路上颠簸,往后推迟了。没想到竟是怀孕了?她下意识地用手『摸』着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地问道:“您确定没有诊错?”她前世子息艰难,这辈子嫁给李晔不过几个月,居然就有了身孕。这如何不让她意外?意外之余,也有欣喜和担忧。这是她和李晔的孩子,两个人的血脉相连。可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她身陷囹圄,亲生父亲又远在千里之外,只能由她这个母亲来保护它。魏氏见到嘉柔脸上柔和的神『色』,说道:“你睡着时,我又确认过,应该不会错。但眼下还有件棘手的事,你可知自己身上中了毒?要想保住胎儿,必须先把毒从体内『逼』出来。”嘉柔旋即又是一惊:“这毒从何而来?”她整日呆在深宅内院,不可能接触有毒的东西。魏氏见她毫不知情,想来这毒是暗中下的,便以实情告之:“这种毒无『色』无味,只要控制分量,不会要人『性』命,但是会妨碍子息。你此番能够怀孕,是暂时没有再摄入那些毒,加之年轻体健,所以保住了孩子。可此毒不除,于你母子二人都是祸患。”是何人如此心肠歹毒,要断她的子嗣?!嘉柔立刻想到了李家众人,李绛和郑氏纵然不喜欢她,也不会让李家绝后。剩下的那两房,也不知是谁下的毒手。或许是有人担心她生下儿子,成为李家的嫡长孙,威胁到他们的利益?嘉柔不由地去拉魏氏的手,说道:“夫人心善,请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魏氏点头道:“你放心,医者父母心,我不会见死不救的。这两日,你务必好好进食休养,等两日后,我就尝试为你拔毒。”“多谢夫人。”嘉柔要给魏氏行礼,魏氏抬着她的手臂道:“不必如此。你我相遇,也是一场缘分。”更何况这位娘子,差点做了她的儿媳。“不知夫人可查出是何毒物?我也好知道,是谁下的手。”嘉柔说道。魏氏说:“此毒名字我已忘记,只隐约记得最早出现在宫中,给宫女服用,防止她们承宠后有孕。后来便渐渐地成为了嫔妃之间争宠的手段。”原来是从宫中流出来的,家里跟宫中联系密切的,只有那位荣安县主了。嘉柔收紧手指,暂压心中怒火,又问魏氏:“再斗胆请教夫人一事。可知这世间有没有什么东西,会使人的容颜改变或者衰老?”魏氏闭目沉思,慢慢回忆道:“应该是有的。比如有种失传的秘术易容丹,据说可以使人的面貌在短暂的时间内发生改变。还有一些毒物,可以噬心蚀骨,摧毁人的身体,导致病态或者老态。”此前,嘉柔一直猜测,李晔变成前世那样,可能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耗损阳寿。可是此番她竟不知不觉身中奇毒,忽然联想到,李晔也可能是中毒。至于是何人下手,她目前暂无头绪。魏氏起身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嘉柔连忙跟着起身:“不知夫人可否再帮我一个忙?我有个朋友还在汝阳城中等我的消息。我怕他担心,您可否帮我传个消息出去?”魏氏看着嘉柔,似乎有些犹豫。嘉柔急声道:“夫人请相信我。我保证不会做对您和淮西节度使不利的事,只想说服他罢手离去。”她的目光诚挚,不知为何,魏氏对她总有几分莫名的亲近和信任之感,终是应道:“好,我答应你。”从虞园传出的信,终于辗转送到了木景清手中。那时,他正在淮西节度使的府邸附近探听消息,伺机而动。他知道虞北玄到了千峰山,带走了阿姐。阿姐如今情况不明,可分开之前,又曾叮嘱过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若他一人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但他到底是云南王世子,此事便牵连到南诏,不得不投鼠忌器。好在终于收到了阿姐报平安的消息。阿姐在信上要他先回南诏,说她自有脱身之策。上回在千峰山上,她也这么说,可还是被虞北玄抓住了。木景清决定这回不听她的,只把带来的一帮人马先遣回去。自己则带了几个人留在虞园附近,随时准备接应她。虞北玄自回来之后,正准备集结兵力,去征讨占领吴房县的流寇。原本以为这是群乌合之众,却没有想到他们得寸进尺,短时间竟然又拿下一县。那些朝廷所封的县令,皆是仓皇出逃,丢盔弃甲,难民不断地涌入城中。淮西镇自他接手以来,还未出过这么大的『乱』子,此事也已经惊动了朝堂,天子亲下旨意,要他平『乱』。幸而他此刻人在蔡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长平几次三番想要见虞北玄,都被常山拦在议事堂外。她忍不住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在这里拦着不让我见他,陈海在虞园拦着,说大家要静休。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从汝阳县带回来一个女人,就安置在虞园中,都不让我问清楚吗?”常山抱拳道:“请郡主恕罪。使君忙着军政大事,实在没时间见您。等到那帮作『乱』的流寇被抓住以后,使君自会向您解释的。现在,还是请您先回去。”他做了个请的动作,长平却不肯走,而是往议事堂看了一眼。虞北玄正坐在舆图前面,专注地听麾下的几个部将说话,偶尔点头,或是手指着舆图说几句话。在他回来以前,整个蔡州都『乱』糟糟的,群龙无首。而他一回来,便如定海神针,瞬间便稳住了人心。这个男人,天生是属于权势的。长平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转身离去。他以为拦着,她就没办法进虞园一探究竟了吗?那也太小看她了。等到太阳下山,虞北玄才顾得上吃一口热汤饼。这群流寇,真不像是普通人。寻常流寇一般组织松散,没多久就会因为争权而起内讧,可他们非但不『乱』,且很有章法,占领县城之后,竟然毫无所求,也未修书给他这位淮西节度使,说出个起兵的缘由来,着实古怪。所以虞北玄也不敢掉以轻心,这几日都在听取众将士的意见,看如何能够将他们彻底剿灭。今日才算定出作战的策略。他问常山:“虞园那边如何?”常山知道他最关心什么,回道:“郡主已经醒了,身体并无大碍,休息两日就缓过来了。老夫人决定明日替她拔毒。”虞北玄端起碗喝了口汤,没有说话。他后日就要带兵去吴房县了,明日还要准备诸多事宜,恐怕脱不开身。若想见她,也唯有今夜了。“使君可是想去虞园看看?您这几日忙于军务,都没有向老夫人请安呢。”常山说道。虞北玄道:“你早些回去休息,我还有些政事要处置。”“是,属下这便告退。”常山知道使君是特意支开自己,从善如流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