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封的记忆突然打开,一切一切,记忆长河中那一段消失的空白,也许是被自己刻意封印在脑海深处的东西,在这漆黑诡异的夜里,又一点一滴地浮现出来。
娘却是死过一回的了。
那一夜,任凭自己哭得死去活来,娘终究还是去了。那一刻自己真的绝望到了极点,爹去了,娘也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纵是哭死过去,也不会有一双慈爱的手抚着自己的头了。哭肿了眼睛,哭哑了嗓子,哭尽了泪水,还是无尽的绝望。
“你想要回你的娘亲吗?”
就在那一刻自己听到了那一个阴寒的声音。
“你想让娘亲重新回到你的身边吗?”
静夜里听到这个声音自己本该害怕才对,不过那话语的诱惑力却大得让自己忘记了恐惧。
“真的,你真的能救活我的娘亲吗?”
“走到院子里来,从西窗之下挖下去,你会见到一枝花木,咬破你的手指,滴九滴血在那上面,好生植在原处,明日清晨,那花木将抽枝发芽,每日清晨用九滴血浇灌它,花开之日,你的娘亲就可以完全如常人一般,自由行走了。”
“你,你又是谁?”
“我?我也不知我是谁?是睡得太久了吧,忘却了时光,忘却了名姓,是你的泪水和你娘的怨恨唤醒了我,也许,我就是为你的泪水和怨恨而出现的生灵吧。”
深夜的花园,是如此的寒冷,那花儿也沉睡了吧,还是都在黑暗里注视着自己。
挖下去,再挖下去,泪水与泥土相和,我要我的娘亲,我要和娘亲在一起。执着着这个念头,不知挖了有多深,终于,手中触到了一截小枝。
刹那间,那种感觉,是陌生,是熟悉,是温暖,是寒冷,是安详,是恐惧。不知为什么如许多矛盾的感觉涌上心来。
“傻瓜,下回不要用手去给花儿松土了”
是啊自己园中本是有花锄的,是心太急了吧,竟然顾不得去取了。
慢着,有人曾说过这句话吗?
葛巾摇了摇头,把混乱的思绪甩开,小心翼翼地将那花枝起出来。那是一截焦枯的死枝,看不出是什么花木,真的能种得活吗?葛巾不敢信,却又希望那是真的,那令娘亲复生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咬破手指也好,滴血花上也好,葛巾不觉得疼痛,心中怀着渴望,纵是割了自己的臂膀也是愿意的。
神思恍惚起来,隐约间,又听到那声音传入心中:“记住,只能用你自己的血,只有你的血才可以。”
那一夜昏昏醒来,自己竟是枕在了娘的膝上,而娘的眼睛则是依然慈详地看着自己。
这一切,原是如此的美好,只是花儿总是含苞不开,娘亲便一直羸弱。这样也足够了,只要能日日听到娘亲的话,看到娘亲的人,那就够了。那怕是娘亲改换了性情。那怕是娘亲不食人间五谷。
是的,自己分明是知道的。灵烟的心陡然打了个冷战。口中也不自觉的说了出来:“娘,娘,你从没吃过我给你端去的饭菜。我,我原是知道的。我,我是知道的。”泪水止不住的流,却不知为何而流,“你都偷偷地把它们倒掉了。”
葛氏叹了口气,“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早知不能瞒你太久。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牡丹本是无刺的花,可是我每日清晨都要被花儿扎破手指,血滴在上面,就会被吸走,我本不记得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只要我这样做了,娘的精神就会好一些,倘一时忘了,娘就会晕倒。娘,你,倒底是什么?你,还是巾儿的娘亲吗?”问出这句话,让巾儿感到恐惧,也许自己早就想问了。只是,害怕那个答案。
“巾儿,你想得太多了。我不是你娘又能是谁呢?我们母女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呢?无论变成了什么样子,娘还是娘,还是疼你爱你的娘亲啊,难道娘病了,你就开始嫌弃娘了吗,还是巾儿大了,不需要娘了呢?不再是那个扯着娘的裙子叫娘抱的乖女儿了。都道女儿是娘的心头肉,现如今女儿大了,就和娘生分了。”葛氏一边说着,一边幽幽一叹,转过身去,“娘就走了,你自己好好过吧。”
葛氏每说一句话,葛巾的泪便多一分,此时再也忍耐不住,疾步扑上去紧紧抱住葛氏,叫道:“娘,别走,你别走。”
葛氏枯黄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轻轻捧着女儿梨花带雨般俏丽的面颊:“痴女儿,哭什么。娘,是吓你的。娘若走了,谁来保护我的巾儿呢。”
“娘。”
“别哭了,娘带巾儿去一个恶人找不到的地方,去一个只有咱娘儿两个人的地方,好不好。”
“可是,向公子怎么办。”葛巾抹去脸上的泪水,“还有我的这些花儿。巾儿走了,谁来照应他们啊。”
“花儿,可以和我们一起走,至于这个窝囊废的秀才,你还恋着他干什么?哦,是了,你心里还念着这个男人,即便去了,你也不会开心。是不是?”
葛巾的脸上涌起一片红晕:“娘,你说什么啊。人家,人家是可怜他嘛。”
然而葛氏接下来的下一句话却吓了葛巾一跳:“留着他终是个祸患,不如除了倒也干净。巾儿,你闪一下。”言毕不待葛巾搭话,一把推开葛巾,身形已如鬼魅一般径自扑向昏睡的向天赐。
“娘,不要。”
月光下,葛巾看到母亲张开的十指尖端伸出了寒森森的长甲。一时间,竟惊得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眼见葛氏的十指劈胸刺到,一道黄光疾飞过来,葛氏回手一抓,抓在手中的竟一朵斗大的黄牡丹花。
“你?还活着?”葛氏狠狠的盯向门口。
一团洁白的光华笼罩在白素的身侧,白素的脸上依然是那温和的笑意,手中尚自拈了一枝丹花枝,想那打向葛氏的花儿便是急切间从枝头掐落的。
“葛大娘,你大概不知道吧,天下间是没有任何一种花木可以伤得了我的。”复又一顿,续道,“或许我该叫你灵烟妹妹。”
葛氏的神色忽的大变:“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灵烟的名字?”
白素神色间竟也是微微一怔:“怎么,你,当真不记得我么?”
葛氏冷冷一笑:“我,为什么会记得你。”复又冷笑道,“你是从石碑上看到灵烟之名的吧。”
白素的神色在刹那间竟有些走神,似乎发觉自己在这期间忽略了什么。她原以为葛氏是被灵烟的怨灵借尸还魂,此时看来竟是错了。
“原来你也是与花木灵力相通之人,难怪我得了你三滴血便可破印而出。”葛氏缓缓说道。
一语未毕,手中之花又故技重施散作漫天花雨的杀人利器和身扑来。
白素轻笑一声,漫不在意地抬起空着的一只玉手径伸入花雨之中一把抓住了葛氏的手腕,那飞散的花雨竟真的只是如平常的花瓣一样散落在白素霜雪一般的衣裙上,对她毫发无伤。
“不要白费力气了。你还不相信我的话吗?还是要我破了你的真身。”白素五指用力紧紧扣住葛氏的脉门,口中喝道。
葛氏的身形却在片刻间倒向白素怀中并在同一时刻化为了千枝万叶的巨大花木,连同白素手中的那一截花枝都连为一体迅速将白素的身体紧紧裹住。同时传来葛氏的笑声:“伤不得你,却未必困不住你,你道你手中握的就真的是我的真身吗?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总之,谁也休想夺走我的巾儿。”
却见葛氏的身影揽着发呆的葛巾箭一般掠出门去。
昏睡中的向天赐骤然被响声惊醒,看着大开的柴门,满地散乱的花枝及堂前那纠结在一起的巨大花株时,吓得面色惨白:“这,这是怎么回事。巾儿呢?巾儿?巾儿?”
他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边缓步走到那花株面前想看个究竟。
孰料花木深处竟传来了女子低低的呻吟声。
向天赐更加惊怕,待看到一只白晰的玉手从枝叶间极力伸出,同时伴着一个陌生的女声:“拉我一把。”
更吓得他失声惊叫:“鬼,鬼啊。”没命的跑了出去。
白素叹了口气,双手用力劈开花木脱出身来,胸口的裂痛让她法力骤减,若依平日,又岂会被这区区花木锁住身形,而此刻,却面红耳热,娇喘连连,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