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显然大出群雄意料之外,不禁七嘴八舌起来,有的问:“这些人和‘九玄剑’是什么关系?”有的叫:“西域蛮子,也敢跑到这里来插手中原武林之事!”还有的尚未回过味来,呆在原地瞧瞧这个、瞧瞧那个,脑袋摆来摆去。
那年轻的月氏国君十分强势,似乎压根没将哗乱的人群放在眼里,一句也不多加解释,自顾自地道:“我的王妃说什么便是什么,请大家都让开,我们要带那个人走!”偏头瞧着那女子,眼光之中尽是爱怜。
这命令式的话语彻底,连忙上前相认。
杨天意远远看见他,点头露出微笑,“车少帮主,多多姑娘,你们也在。”她尚不知车行义已然承继父位,是以仍旧称呼他为“少帮主”。
杨多多尚且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叫声“姊姊”,那边无智方丈业已仔细端详过,道:“真是杨姑娘。你久无消息,如今平安无恙,老衲很是欣慰。只是怎的——”
杨天意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有劳大师挂心。各位武林前辈,同道朋友,杨二今日有下情相告:‘九玄剑’,他、他可能是……是我失散多年的亲人!”
这句话登令全场沉寂了下来,群雄面面相觑。一阵哑然过后,嘁嘁喳喳的议论声遍地响起:
“什么,这‘九玄剑’是杨二姑娘的亲眷?不会吧,他好像姓荆!”“说的是啊,听说姑苏杨二公子医术高超,神奇无比,虽说脾气古
怪了些,可也是救人无数,怎么会与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扯上关系?”
“亲人?不可能,怎么以前从来没听说过。难道杨姑娘与他有啥男女私情不成?”
……
原本荆松以剑拄地木然直立,似乎也听到了这话,微微偏了头,向她这边瞧过来。
这句句言语都刻在杨天意心上,她再也无法漠视众人的讶异,狠狠心只得说道:“杨二知道‘九玄剑’与诸位结怨甚深,多有得罪。只是——只是他确与我杨家渊源极深,可能是……是我的亲哥哥!”
人群之中最惊讶不过的还数杨多多,用力扯了扯车行义衣角,低声道:“怎么,我姊姊她何时又冒出来个哥哥?难道、难道……”
只听有人大声说道:“即便是杨二姑娘的亲哥哥,那又怎的?”这话几乎道出了大伙儿的心声,许多人频频点头。
“对不住得很,”杨天意看到荆松正侧头瞧着自己,眼光中既有疑惑不解、也有惊讶欢喜,当下不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请各位英雄高抬贵手放他一马,我要将他带走!”
此话不啻惊雷,炸得人群像开了锅:
“‘九玄剑’与整个武林为敌,作恶多端,罪大恶极,怎能凭她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放过这奸贼?万一纵逃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恶贼连杀我淮南派三位师叔,犯下滔天罪行,怎可轻易饶恕?!”
“说得极是,此人身负累累血债,实为武林公敌。此番各家合力擒凶,实属不易,莫要功亏一篑!”
……
种种非议、责难、惊讶、疑惑之中,只听杨天意平静的声音响起:“杨二不才,昔年在姑苏孤园之中,与今日到场的不少英雄有过一面之缘。各位可否记得,当时曾允诺了杨二什么吗?”
原来她自幼深得母亲真传,兼之天分极高,年纪轻轻便医术十分精湛,“神医杨二”之名在武林中传播甚广,许多江湖人士慕名前来求治,无论什么疑难杂症,她只需瞧上几眼无不手到病除。只是脾气独特,但凡看不对眼的,哪怕送来金山银山、甚或刀架在脖子上也一概不救;但凡肯救的,都立下一条规矩:这被救之人须得应承她一件事,也不必就在当前,可以十年八年,也许是一辈子的事。那些来求救的人为了活命,往往满口应允。
此时提起这一节,登时令不少人面面相觑。杨天意见状朗声道:“杨二虽是女子,倒也知道‘言而有信’这四个字。各位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英雄豪杰,想必不会将前事忘了罢?”
言而无信,那可是武林中人安身立命的大忌。当下便有人大声说道:“在下这条性命是杨二姑娘四年前救的,请姑娘随时吩咐!”
杨天意循声望去,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王掌门果真是位正人君子,坦坦荡荡。”遥遥一指荆松,“我想求你,放过我哥哥。”
那王姓掌门人略一犹豫,当即道:“说话算数,杨二姑娘,此后咱们两清了。”挥了挥手,带着门下十几名弟子走得干干净净。
跟着又走了几批,更多的人却仍在犹豫观望,也有的说:“这厮害了我父亲,这等血海深仇,怎能不报?在下这条性命杨二姑娘尽可拿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想要放了他,却是万万不能!”
就在大伙儿议论纷纷之际,不知打什么地方冒出条人影,悄无声息地从后面接近了荆松,忽地向前直扑而去,一剑深深刺入他的后心!
这一下全无征兆,惊得杨天意“啊”地尖叫,险些从马上摔了下去。月朗赶紧用双臂圈住她,大声喝斥:“无耻透顶,竟敢偷袭!”
那突施暗算之人趁对手分神轻易得手,当真喜出望外,正欲抽剑后撤,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自己扎在这少年背后之剑竟拔不出来!荆松居然未向前仆倒,也没有回身,反而倒退迎着剑硬顶了上去,每退一步,那剑尖便深入他躯体一分,距离对手也便近一分。
那人大骇,正待脱手撒剑逃逸,荆松反手自下而上用力一挥,九玄剑将他整个人自胯下至头颅劈成两半,肚肠流了一地。
这显然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打法,所有人都被这少年的强悍惊呆了。杨多多脑中轰轰作响,脚软得几乎站不住,“九玄剑法,一是‘快’!二是‘怪’!三是‘舍’,舍得性命,不怕死!舍得性命,不怕死!!”
荆松仰面狂笑,忽地喷出大口鲜血,再也支撑不住,一跤跌倒。杨天意哀叫道:“哥哥!”,再也忍耐不住,挣脱了月朗的手臂,跳下马,朝他狂奔而去。
荆松居然挣扎着又慢慢坐了起来,双腿盘膝,坐得端端正正,后背兀自带着那把长剑,不住颤动。
杨天意尚未及奔到他跟前,荆松身边已多了一人,半跪在血泊中扶住了他,低头检视伤势。这人正是萧恩时,自杨天意出现后,他全心都系在她身上,此刻见荆松受重创,不禁深悔自己疏忽迟疑,没能尽早出手阻止。
蓦然见到他,杨天意身子一颤,倏忽停下了脚步。却见萧恩时抬起头来直接招呼她:“杨姑娘,请你快来!”
她再不犹豫,扑过去看时,只见荆松受伤极重,长剑自后背直贯至胸口,眼见得很难救了。饶是她医治过各式各样的疑难杂症,一时间也下不去手。正在迟疑,只见萧恩时从怀内掏出许多瓶瓶罐罐,都是她离去之前留下的药物,低声道:“这是你的东西,我一直带在身上。能用得上吗?”
“这是你的东西,我一直带在身上。”这话令得她怦然心动,险些流出眼泪,使劲忍了,也不去瞧他,低着头道:“我试试看。”
却听荆松一字字傲然道:“不用了,我命该如此。‘九玄剑’绝不向任何人低头。”
杨天意忽然暴怒,“嗤啦”一下撕开他衣领,荆松颈间赫然挂着那块椭圆形的无字玉牌,赭黄色的佩绳密密打着无数的心字结,只是已磨得很旧了。
她颤抖着手取出贴身珍藏的另一块,与荆松身上这块果然一模一样。
“你、你睁大眼睛瞧瞧,这是咱们母亲的遗物,佩绳还是她老人家亲自结的!”
荆松全身一震。他自幼被荆问抱养,授以“九玄剑法”。师父待他严厉苛责,稍不听话即被鞭笞,是以全身尽是伤痕。一直以为自己无父无母,只有脖子上这块玉牌自小戴到大,也曾问过师父,却反而挨了顿打。
只听杨天意怒道:“什么命该如此,你这样不顾惜自己性命,对得起娘亲吗?”伸手握住那剑柄,第一次抬起头来瞧着萧恩时,细声道:“我……要拔了,请你——”
恰巧萧恩时也正凝目注视着她,两下里眼光一对,俱皆心头乱跳。杨天意知道此举风险极大,弄不好便会令荆松命丧当场,当下稳了稳心神,咬着牙将长剑用力抽了出来。
登时两道血箭自荆松的前心和后背喷射而出,他身子一晃,一声不吭向前栽倒,已是昏了过去。萧恩时疾点了他全身穴道,轻轻放在地上,杨天意顾不上衣衫尽被染红,跪着紧忙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