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历经万年,分出了内外两门,明理上,说的无非是择材善用,但归根结底,还是灵脉之争,除却九长老司管的小渡坡这一天阶灵脉,剩下的七十二峰皆是配给了金丹期以上的修士,但这么多年下来,除去那些被真人,尊者们占着的峰头,能够派发的不过五十二峰,金丹期的修士可绝不止这个数。
僧多粥少也是经年的问题了,但一直没能有个说法,三百多年前,这一代的掌门真人上位,便决定了每五十年一次的大法相会,但凡是金丹期的修士皆可参加,只要是赢了其他同等修为的峰主,便可取而代之。
新晋的大能们有了盼头,摩拳擦掌,祭出了多年的珍藏炼制法器。独占一峰,享受峰主俸禄的日子谁不喜欢啊,修真一事,理当是这么风风光光的,那几年里,内门弟子最常见的,便是各路前辈尚在演练的神通手段,当得是东边火光,西边打雷,一时间没个安宁。
等到了大法相会,这事情就更是精彩了,没有哪位金丹修士愿意让出灵脉,便是通通使出了看家手段,也就是在那时候,青云子赢了荣檀峰主,他这一战可谓了得,入道不过百年,不仅结成金丹,还将张家的修士直接打下了擂台,张家在玄宗也有几千年的渊源了,但灵盈真人这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哪里是好惹的,这才忍气吞声没再找青云子麻烦。
说来也巧,那本该由着四个世家传承的十几个峰头,竟有大半归了别人,这些金丹修士都是后入宗门的,苦修几百年的功夫,却是比世家修士高出了一层。这让张,叶,秦,慕容四家的人如何忍得下去,三天两头便使绊子,恨不得抢了他们峰头的修士就此没法修炼。
一时间鸡飞狗跳的,内门也成了凶险至极的地方,长老们便下了令,严禁私斗,违者就去清凉台禁闭百年。在好几个族中子弟被押上了清凉台后,四大家族这才逐渐消停下来。
玉玑的师傅,天明尊者早在好几百年前就鹤驾归西了,他那时渡劫失败,只留下三名亲传弟子。这三个徒弟都是争气的,一场大法相会上,竟是有两位坐上了峰主之位,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是金丹修为,占尽了风头。只让人不由叹息,天明为何走得这么早,若是晚上些年,不定还能出好几位大能呢。
但这般日子,也就过了十来年,就有传闻玄霄牌在东海出世,那物既是天地灵物,更是能开启九鸣天府的钥匙。派遣几个金丹期修士出巡也算是惯例,却不想遭逢打劫,宗门内部也是损失惨重。
玉玑当年活着回到玄宗,就觉得此事有鬼,那死去的金丹大能里,竟无一个隶属四个世家,而占着灵脉的修士,便有五个。
他当时修为被毁去了大半,想要找出背后操纵的元凶已是无力回天,待百年后出关,却是丁点证据也无。
“我近日倒是有了些眉目,”玉玑道,他手中两枚玄色石珠,正被他拨弄得直转悠,玲珑可爱。却是玉玑的一门法器,专司杀戮,也不知染过多少魔修中人的鲜血。
“一月前星法殿,我曾在那魔修的法外分/身上放下了碧落针,本想着她会被长老们处决掉,但那玩意儿却被带到了张家,更有趣的是,她肯定没有死,只是由着张家那传送阵离开了天台山,我这碧落黄泉术学得浅薄,万里之外也就摸不找方向了,却是可惜了。”
青云子也皱起眉,沉吟道:“看守魔修一事,向来由星法殿的长老们接手,张家这般轻易拿了带走那魔修,怕是同哪位长老结成了一派。”
玄宗星法殿,司刑罚,宗门律法,断不可乱。这推选长老一事,向来慎重,一不能是世家出生,二也不可与诸峰有着太大关联,但有这等条件的内门弟子何其少,逐渐的,星法殿也自立了一门,招收有资质的外门弟子。
张家这般行事,却是犯了宗门大忌,这要是找到了证据,那张家家主张文锦,决计是逃不掉处罚的。
青云子却有些奇怪,张文锦取那魔修的法外分/身作甚?若说是寻玄霄牌,那魔修倒也把知道的全都吐干净了,早已无大用,跟它在这种时候搭上线,只能徒惹一身腥,反倒是不得好。
但若是牵扯上三百年前那事……青云子只觉得这推论过于武断,当着玉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但说无妨,我今天来可不是听你温吞水的。”玉玑道。
“那魔修女子练的应是天魔解体大法,此术本该在元婴时练就,她这般提前用了,想来得付出些代价。我观那法外分/身,也有结成金丹前的修为,若是就此亡了,对本尊的反噬想来是不会小的。也只有与焚天宗有盟约在先,张家才会出手救下那个分/身。”
“阿宝出息了啊,灵盈也后继有人了。”玉玑说道,他只觉得有趣,当年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如今的造化也不比他低到哪去。
“师尊的神通,我能有十分之一便是满足了,师兄过誉了。”青云子两句话打发了回去,继续分析道:“三百年前,焚天宗倾巢而出,星法殿派遣的十一名金丹修士,没有一名世家子弟,想来在那时就有瓜葛了。”
“私通魔修宗门,祸乱星法殿,这两项罪名可算是欺师灭祖了。”玉玑冷哼,宗门世家,业已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眼下还言之尚早,张家又盘深地固,收集证据一事,还是得从长计议了。”青云子缓声道。
“张文锦座下弟子三千,当真是世家楷模,师弟若是反悔了,现在还能抽身。”玉玑没好气地提醒道,他说话向来是咄咄逼人的语调,一般人听着,只觉得被看低侮辱了。
青云子却是明白的,玉玑想要报仇,但到底也担心自己牵扯过深,伤及性命,他看向身旁人道“当年一事,贫道亦是感同身受。况且我这屠景峰正是从张家手上夺的,张文锦看我,还不是如鲠在喉。”
“哈哈,等的就是你这句。”玉玑站起身,快步走向殿外,他身形纤细,劲装穿着却是更显单薄了。
他召出飞剑,抛下最后一句:“你且看我,如何扰乱这一池死水。”
青云子不由笑了,修行的岁月一久,难免生出些九曲十八弯的心肠,玉玑却是特立独行的,爱憎分明,入道九百年了,仍旧是这副少年做派,就连他也是心生向往。
掐算下时辰,也过完了萧景用药的时候,青云子走向了偏院,房间里还带着些许水汽,萧景没躺在床上,竟是昏倒在地了。
青云子连忙赶上前,那孩子似是刚离开水,就体力不支了,身上只胡乱裹着里衣,前额也湿漉漉的,不像水,倒像是冷汗。青云子将萧景移到床上,探其脉象,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玉玑的东西确实有效,那枯萎的经脉竟是有了软化的迹象,假以时日,还有望愈合。
却是药性猛烈了一些,倒是可以改进一二,青云子如此想着。他看着萧景脸色苍白,眉间亦未曾舒展,想来是吃了不少苦头,修道一事本就艰难,他这个做师傅的,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剩下的不足,也唯有靠萧景自己了。
那天夜里,萧景才醒过来,屋里灭了灯,那外头的星月之光也就隔着窗棂透了进来,萧景一睁眼,却是满地的霜色。那药浴百般的难受,出来以后,反倒是没事了,萧景却觉得闷得慌。
他没披外衣,也没穿鞋,径自推开了门。
正是月色染遍山岗的时刻,院中只剩下树木黑栋栋的影子,山间本就无人,此刻百鸟入眠,格外寂静,连虫鸣都只得一两声。那四面的高峰也成了黑色的剪影,只留下漫天灿烂星光,反倒不像真的了。
萧景放开了灵识,在他眼中,此时的灵气也带上了夜晚的气韵,飘逸柔和,仿佛和院里的桂花香气混为一体,还带着淡淡的甜意。萧景见着喜欢,也不在意入体的灵气留不住这等事了。
那灵气就如同萧景猜测那般,舒服极了,他站在院落中央,只觉得这日里受过的痛楚也不算什么了。他知道自己无法修炼,就任由灵气穿过他的身子,却不曾发觉,胸前的白玉牌也隐隐发起光来。
萧景一点睡意也无,又见着星夜风光,便起了四处逛逛的心思,长辉阁本就是依山而建,才用了两刻的功夫,便到了山道上。这青梯上百步,绕着山壁,蜿蜒而上,只见得尽头的星空,竟是应了步步向九霄之感,萧景也是一时兴起,想着那山上风景,不由多走了几步。
说来也是不巧,正当他登上那拐口的时候,月亮倒藏进了云层里,银光漫布的树林,亦是变得混沌起来。
却见着一黑影自林中窜出,直冲着萧景而来。
萧景刚倒退了一两步,就听得一声音抱怨道:“连只枯荣兽都打不过,你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