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尊降世以前,岁华火也常见得很,原是皋天子坐骑踏过的火痕,皋天子,乃是万万年不世出的大妖,以怨恨,悲苦,绝望为食,曾也称霸这一方世界,可三尊一来,他这样的地头蛇,倒是死在头一披的。
除却了隐患,三尊重塑灵脉,昔日那些瘴物自不会有了,所以这岁华火,也逐渐隐去了踪迹,大多修士,就是连听也未曾听说。
柏楼手上这份,也是他那师尊,木怀道人赐下的,木怀习的是轮回之道,为证大道,反反复复也不知活了多少世,这手中的法宝,往往是万年前就攒下的物事。
像岁华这样的邪物,柏楼平日也不愿用,直觉不算什么本事,反倒还伤了自个儿的功德,可对方那一招太快,强行接下,反倒是落了下风。他塑这分/身的时候,本就图着省事,又是看守小地方的管事,这法宝灵器,专挑不要的给,今日突发奇,要同人斗上一斗,反倒是不方便了。
想到这,柏楼也有些后悔:“诚如江道长所言,你我今日只比剑术,这岁华火,在下是不会再用了。”
江离挑眉,面上写着是七分的不信,他也不说话,只一抬左手,示意柏楼出招。
这具分/身不过金丹修为,平日里,自是没什么不妥的,方才同这魔修交手,方知神识,体力,还是差上了一筹,就是以剑取胜,也得费上不小的功夫了。但若不是这般,这事儿也就不好玩了,柏楼这人就是如此,越是不可能的,他越想尝试一二,见对手如此强悍,他倒愈发的兴奋了,一手抚过刀刃,那上头的纹路隐隐发亮,由前到后,生出了一道密密写成的篆文。
那间隔太短,离天甚至没能看清头两字,对方的刀锋一转,陡然朝着自己袭来。然离天的反应又能慢到哪去呢,朱厌刀尚未近身,就被长剑横拦在了两人之间,兵戈相见,且都是道家利器,那嗡鸣之音足以传出半里之外,不过这附近早让柏楼设下了禁制,这方无人察觉罢了。
柏楼这一击力道极大,若是以凡人的说法,别说是千斤,就是一座山也能斩去大半,全然不像金丹期应有的修为。离天确信,这短短一瞬,对方已然使出了什么手段,将己身的五感,五识通通提升了不少,变化之快,其效之巨,俨然已到了秘法的地步。
昭昭剑一簇而下,将长刀翻转在外,离天借势一转身,空出了五六步的位置,这方重施了剑法。他的剑并无什么规律可言,与其说是剑法,不如说是杀招,许多年前,宗门内就有一长老说过,他这剑使得不错,只可惜旁的心性太重,恐难成大势。
但于离天而言,这并非什么大事,他确实苦练了几十年剑术,可充其量,不过是琢磨万千道法中的一样,无论是何等术法,只要是好用的,他都愿意尝试一二,否则修行途中漫漫,这日子也就太无趣了。
他这番处事,却是与正宗心法相抵的,修道中人,讲究的是一始而终,心无旁杂,方能金石为开,得证大道。可这样的道理,到了他身上,倒是完全没起作用,他这辈子学过的术法,或许比同等岁数的修士多出三两倍,可己身的修为,确是一点也没落下。
四百年修成阴神,从玄宗创派,除去元始天尊座下七尊者,有此成就的,唯灵盈和离天二人。
世人皆说是离天命好,乃掌门嫡妹所出,又由掌门真君亲手教导,这方成就阴神尊者,但离天自己清楚,他能到如今这一步,同自己记下的万千术法密不可分,若他未见过魔修心法,又怎可从万魔坑中完好无损,纵着一干天魔离开那地方,万魔聚处,阴尸噬阳,换做第二人,早就神魂无存了。
所以在接过柏楼的第一击后,离天就清楚其中有变了,他这一道回剑也是巧妙,并未直取重心,不过是旁敲侧击,沿着柏楼的刀侧滑过,对方并未错过这个机会,纵刀又是一记,那朱厌刀生出一阵金芒,那周遭的树木,屋檐,早就被划去了一溜,像豆腐似的,平平展展的成了半截。
唯离天所站这处,寸草未动,毕竟是阴神之体,对方这未动真气的刀法,并不能拿他如何,但这道剑气,未免太过古怪,前一刻,还是劈山纵海之力,这一下,就是纯粹的庚金之气了,一金一土,半分混杂也无,也不知这柏楼是如何办到的。
离天当机立断,只想再试上一二,但柏楼又怎会如了他愿,这紧接着的十几下,没一次不是挑着弱处去的,偏偏这刀法中的气韵,是愈发的变幻莫测起来,看着平淡无奇,实则有千钧之力。
这一次,离天直接退了半丈,原因无它,却是为了避讳那朱厌刀上的丙火之气,既是至纯,那物亦是灼热非常,就是昭昭接下这一刀,也未必不会受其所损。
因地所限,两人都未动真气,纯粹是以刀法,剑术比较,柏楼的刀仍在继续,他是一身玄袍,长襟开袖,使起刀来,丝毫不见累赘,直来直往,反有几分大音希声的境界。
他这刀法,看着简单,却是不好对付的,一轮下来,离天也算看清了七八分,朱厌的剑气,共分有五种,其中以庚金,戊土,乙木最为常见,那至柔的壬水,至烈的丙火虽少,却是在出其不意的时候显现,这才不好对付了起来。
五行之术?离天暗想,皆道五行融合之法炙烈非常,若是祭出,以这嘲风居的大小,早就损去七七八八了,决计不会是如今这等光景,可若说它不是,这天底下又还有什么轮转五行的法子?
两人对战一刻,这周遭的景物是通通没了模样,玉牌前一步才挪了地儿,这没过多久,就见着一人的剑风打过来,当真是想要看戏都没个看台。它叹了口气,只能使出老法子,一下跳到了离天衣摆上,几个探身,就爬到人肩膀上头了。
被爬的人自是不乐意的,正要将玉牌甩下去,就听着这法宝低声道:“看不出缘法了吧?不若让本尊指点一二。”
离天冷哼:“有这份心,还不如去管管你那徒弟,上回是谁眼瞧着他对战,还在那焚天宗手下吃了大亏。”
他说的是萧景自断一指的事,玉牌听着,也有些心虚,他那会儿也没反应过来呢,再说了,打从什么时候起,这魔修这么关注萧小子了。不过是一点小伤,过两日寻个回元丹,不就啥事也无了,这大题小做的,显是在挑他的刺呢。
对方既说自己无妨,玉牌便不说话了,其实他看了一阵,也想起了好些事,像柏楼这等境界的,定是昆仑五主中的一位,只是对方这分神之体制得隐晦,单单瞧着,也辨不出是哪一位。
至于这刀法,就更没什么说头了,乃是从五行术法中悟出的一式,借着那朱厌刀的韧性,将五行之术轮转反复,还亏得朱厌石,若是换做旁的刀子,老早就化成一断废铁了。
与五行相斗,难就难在不知对方所向,这一会刚一会柔的,就是前一刻用对了术法,后一刻也得让它制去,除非早其一步,先行猜出对方的动作。在这上头,玉牌也没什么经验,五行道胎,在天地伊始时就没有了,就是玄霄也未曾见过它,更不提与之交战了。它自己从的是生死之道,与人相争,一阴一阳就能难受死敌手了,想来有五种变化的,定会更加缠人才是。
那二人交战是愈发激烈,一刀一剑如疾风过境,交错反复,朱厌刀固然有五行之力加持,但离天的剑法多变,那刀直着来,他就能让其反向擦过,对方一扫而过,他偏生就能先行一步。
柏楼见此,手里的刀是使得更快了,大起大落间,不再留一丝的余地,他知道对方并未尽全力,这斗志便是愈发的高,见江离未露破绽,他亦有些惊讶,继而是可惜,可惜他们今日尚在城中,只能以兵刃相对,本源功法是一概使不出的,若是到了那无人之地,与其斗法,想来也是百年难遇的趣事。
“道友剑法,果然出众。”柏楼赞道,朱厌刀侧落,恰恰划断对方的一缕发丝。
“居主这么说,可是要捧杀我不成?”离天挑眉,他侧身一避,恰恰停在一株老树前面。
“我想引道友入局,只怕还差了些火候。”柏楼笑了笑,不再言语,朱厌刀布下天罗地网,自四面八方袭来,肉眼看去,竟是分不清其起行踪,唯见得一把银刀如新月,起落如织,如同在雾里一般。
刀剑相抵,一时间只剩下金铁迸溅之声,只论剑术,二人或是不相伯仲,一时半会,就连那哐当起伏的声音都能连作一溜。柏楼并不愿止于这等僵局,反手一掷,那刀是刁钻得很,拦腰朝着江离挥去。
只是那人白衣一散,徒留下一具半虚半实的影子,一看便知是残影,但朱厌刀却同划过什么似得,发出一阵裂锦般的脆响。柏楼抬眼,却见那株长在院角的老树,大半的树干离了根,颤颤巍巍的,眼见着就要拦腰折断。
嘲风居以着昆仑的派头而建,这内里的一花一草,也都不是什么凡物,这树叫龙绡,百年成材,其叶金黄,枝头若九龙现世,倒是一等一的漂亮,只不过这头‘巨龙’,眼见着就要落地了。真当这点伎俩也能阻挠我?柏楼想,也未抬眼,几刀就斩去了挡在身前的枝桠,那些叶片失了灵源,簌簌脱落,一时间到成了飞雪过境的场面。
江离就站在另一端,在千百黄叶中,白衣长剑的,倒生出了另一番味道,柏楼猜测,这也不算对方的真身,也不知他这敌手究竟是何等面貌?他心下一动,若是自己赢了,让人除下这层防备,也算是个好彩头了,日后见着人,还能再行邀战呢。
柏楼这么想着,一手凭开落叶,庚金之气已是先前的两倍有多,不用真气,对方定挡不下这一击。他那对手也是个迎难而上的,半步也未退,纳气抬剑,同先前别无二致。这五行变换之法,并无规律可循,先前一刻对方已无对策,按理说,他全力以赴,本该稳操胜券才是,然这一回,却是不然的。
也不知江离使的是什么剑法,剑势抖变,一勾一划决断非常,庚金之气锋利,那剑法却是雄浑,收放若野原之火,毫无界限可言,明明是一把剑,偏偏使出了千百把的气势。
柏楼起先也未做多想,只欲在气势上压过对方,但越往后,越是心惊,那剑竟全然变了模样,哪里有先前试探的意思,就是他变换五行,那人也浑然不觉,剑势也跟着变化,遇柔则刚,见木而使金,仿佛看穿了他的每一步似的。
这是什么法子?柏楼惊叹,随即又有些恼火,人逢敌手,自是一大喜事,可被人全然看穿,就非他所愿了。
江离的剑是越发的肆无忌惮,柏楼看得出,对方并非只用了一种剑法,时慢时快,起落大相径庭,放在他手上,却是半分破绽也无,也不知这人是怎么练出来的。
柏楼深知这般缠斗下去,自己只会落了下风,得脱出此局,方能一窥其中奥秘,可他这一退,却是让对方给困住了,那长剑如展翼大鹏,以一剑作万剑,彻底围住了他,只见剑光大盛,若过隙白矢,一下停在了他的眉间处。柏楼这时看清了,那把剑上刻着昭昭二字,当真是恰如其名,利若重兵。
“我输了。”柏楼说,语气里倒带着几分笑意:“败在道友手下,心服口服,可总得知道点由头吧?”
离天收起剑,拂去落在肩头的黄叶,那叶子飘然坠下,在风中几经反复,这方坠到了地上。
“这是?”柏楼咦了一声,但后一句并未出口。
“不错,却是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矣。”离天轻声道,他一抬手,那地上的落叶竟少了半数,竟全是他的灵气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