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里镇中心小学一共有五个老师,109个学生。其中一年级人最多有三十一个,六年级人最少,五个。
罗丝丝的班上只有她和另一个叫李娇的女孩,其余全是男孩。而这几个有限的孩子们中,只有薛阳和她是大鼓村的人。也许因为这个,薛阳对她没有普遍的男孩子看不起女孩子的习惯,虽然也叫她绰号,但是生气归生气,罗丝丝问他什么,他还是回答了。而且看得出,他对于罗丝丝没有退学也非常高兴。
班上唯二的女生李娇是个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的漂亮女孩。据说她家住在镇上,父母都是吃公粮的,哥哥在县中学念书。小姑娘成绩也不怎么好,一大早就趴在桌上赶作业。
镇小学的教学质量是县里出了名的差,重视教育有有办法的父母纷纷把孩子托人弄到了县城读书,五六年级还在镇小学混的基本都是家里没法子的。
别看毕业班才五个人,其实六年级的学生名册上有十多个人的名字。不过那些名字仅存在于名单上。除了这五个有升学打算的,其余的学生家里大多数都认为没机会升学所以不浪费时间,让孩子回家里干活去了,等到毕业时过来拿个证书。
上辈子罗丝丝的小学毕业证就是这么来的。
更多的学生,连拿毕业证的机会都没有。
很多农村的孩子在小学里混一两年,会写自己的名字就算完成任务了。
罗丝丝就听高云抱怨过为什么小学不直接教认字,还要从什么拼音字母教起,完全是浪费钱。
罗丝丝也不懂,不过她比高云多认几个字,好歹在小学混到了毕业,对学校和知识有一种朦胧的敬畏。她知道教材都是首都的教授编的,那是大人物,肯定有他的道理。既然她不打算再做个半文盲,学校怎么教,那她就怎么学好了。
五年级的班长是一个矮个子圆脸蛋的男孩,叫詹桐,说话一板一眼的。进教室放下书包就挨个收作业。
整个上午,罗丝丝除了上课就是在记这几个人的名字。毕竟她只是三天没来上课,忘记一起上了五年课的同学太奇怪了。
偶尔走神的时候,她也会想想这几个同学未来是什么样。薛阳和她一个村,哪怕她后来嫁出去了,偶尔在街上也会碰到打个招呼,回娘家也会听见老人谈起,知道薛阳念完初中就跟着他舅舅学修车,先修自行车,然后修摩托车,她重生之前听说薛阳开了个修车店,除了经常和他哥闹不愉快别的都挺好。
其余六个同学,有一个叫王涛的好像这一学期过了就没来上课,现在家里干活,后来去了外地打工。另外五个都是镇上的,毕业后基本没有联系,偶尔才听到一丝半缕传闻的。她也没刻意关注,反正日子大概都过得还行,各自家里也有各自那本难念的经,日子嘛就是这样。
这天上午的课是两节语文两节数学,来家访的付老师教的是语文,头顶着大红纸黑色斗大的“□□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的标语教大家读“我爱北京□□”。
数学老师是个头发斑白的老头,走路有点跛,据说前些年很吃了些苦头。人很和蔼,对学生们都是笑容满面的。
罗丝丝好歹心理年龄超过几个小毛头那么多倍,眼下又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学习,认字和算术都学得挺快,课堂上回答问题也积极,得到了几次老师的表扬。
明明知道自己带着重生这个作弊器,可是罗丝丝一点儿也不脸红,坦然的接受了老师的表扬顺便收获了薛阳委婉的崇拜。
薛阳的原话是:“以后记得把你的作业借我抄。”
一直到放学罗丝丝都心情愉快。
五年级的八个学生家都比较近,中学可以回家吃饭。离家远的学生都带了饭盒。罗丝丝背着书包在学校门口等罗文健和罗文康。
詹桐经过的时候还停了一下,严肃的对罗丝丝说:“罗丝丝,看到你进步,作为同学我也为你感到高兴,希望你以后继续保持。”
表情就跟国家领导慰问下属似的。
罗丝丝挤出一个别扭的“呵呵”,然后迎接到了两个弟弟挤眉弄眼的嘲笑。
中午的菜是辣椒炒白菜,凉拌酸菜。
村里不知道哪家在煮肉,香味儿飘了有十里那么远。饥肠辘辘的三姐弟不停的咽口水。罗文康年纪小,忍不住要求:“爸爸,我们明天也吃肉吧。”
猪圈里的猪适合的哼了哼。
罗于平拒绝:“买什么肉,浪费钱。自己家又不是没养猪,过年吃个够。”
罗丝丝本来无所谓,听见这句话差点噎死。
被刻意忽略的惨绿童年顿时呼啸而来。话说她重生三天以来,的确是连肉末都没见过。而且她每天都在厨房烧火,自然知道桌子上的白菜都是上次卖剩下的。地里虽然还有,但肯定是等着卖钱,卖不出去家里才会吃。至于鸡鸭鱼肉……高云养了两头猪,那都是等过年才杀,现在离过年还有七个月呢!罗丝丝童年的记忆里,馋肉是非常重要的一抹痕迹。虽然具体的记不清楚了,但这一刻,吃不到肉的痛苦感觉深深的萦绕于她的心头。
怎么办?
要做一个有知识有文化高品位的女人就必须要上学,要吃肉就必须要赚钱,两者都需要时间。
吃肉还是上学?
这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由于中午受了重重一击,下午的课罗丝丝就有些神不守舍。好在数学老师脾气挺好,不打不骂,思想品德的老师更是念课本一般念十来分钟就让学生们自己看书。
照例,放学的时候,数学和语文分别留了家庭作业。
未来的媒体总是宣传七八十年代农村孩子如何艰难都要读书如何上进如何努力。可是老师们布置完作业后,八个学生连同班长詹桐都是一脸沉重,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对知识的渴望追求”。
尤其是李娇,老师们一走,她就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
罗丝丝心中一动,可以慢吞吞的收拾书包,见其他人都没注意,走到李娇旁边压低声音:“两分钱一份作业。”
李娇没反应过来迷茫的看着罗丝丝。
因为班里就李娇和罗丝丝两个女孩,所以两个的关系还不错,课间活动或者上厕所都一起。
罗丝丝把嘴巴凑到李娇耳边:“我帮你做作业,一份三分钱。”
李娇瞪大了眼睛。
纯洁质朴的从来没遭受过金钱中心思想洗礼的好姑娘李娇怀疑罗丝丝被鬼上身了。
罗丝丝把李娇拉到角落,费劲力气终于谈成了第一笔生意。李娇今天的作业由罗丝丝来做,一口价五分钱。反正李娇很少在家里做作业,她爸妈更重视哥哥们的学习,对她要求宽松,就算她回家不做作业也没什么。
不过,这是一件“坏事”。带着做了坏事的隐秘快感,李娇怀揣一刻扑通扑通的小心脏回了家。
而罗丝丝在家不无遗憾的摊开作业。
五分钱太少了,只能买两根橘子味的冰棍。得攒多久才能攒到买肉的钱?又要攒多久才能攒到做生意的本钱?
唉……算了,蚊子再小也是肉,积少成多吧。
晚上就着炒白菜和豆酱吃完饭,高云让罗丝丝洗碗时,受到第一笔生意启发的罗丝丝提出索取报酬,洗一次碗一分钱,打一次猪草三分钱,洗一次衣服三分钱。
被罗于贵用门栓暴力镇压。
生活怎么如此艰难?
罗丝丝做完了两个人的作业,洗了碗,按照计划复习了一二年级的功课。免费在邻居家派发了她煮的竹叶芯水,被高云斥为“浪费柴”,罗丝丝暗地里腹诽高云眼光短浅。
黄昏后,忙碌了一天的农人们纷纷在河边纳凉。搬个小板凳坐着,女人们一边摇扇一边拍蚊子,男人们则多数咬着烟嘴吞云吐雾。
茂密的草丛中,一点浅浅的绿黄色的光点缓缓移动飞舞。
那是萤火虫。
女孩子们追逐着萤火虫。
男孩子们拿着竹篾和蜘蛛网做成的简易工具蹦蹦跳跳的捕捉头顶飞过的蜻蜓蝴蝶,一抓住就发出一阵欢呼。
也有的紧紧盯着某处树枝,像潜伏的捕猎者,突然一铺,抓住一只绿色翅膀像蝉一样的飞虫,拿了给家里的大人,大人就顺手拗断一截牙签粗细的竹枝插在飞虫的某个后肢里。飞虫想跳所以拼命的扇翅膀,绿色透明的漂亮翅膀嗡嗡嗡的在人眼睛中晃出一片虚影。
女孩子们不但不觉得残忍,反而羡慕的围着飞虫逗弄,把它的翅膀当成天然小风扇。
除了这种,还有一种全身黑色有孩童手指长的甲壳虫也是孩子们喜欢的玩具。它扁平的身子,眼睛长在头顶两侧,是细小的两点,不注意根本没法在漆黑的躯干表面看出来。眼睛前面有一对螯,是它的武器,一旦不小心被夹到,除非砸死它否则它会死死的咬住,怎么都不松开。
这些昆虫花草就是孩子们的玩具,在他们眼中有意思极了。
偶尔某个孩子不小心被玩具欺负了也不哭,他的小伙伴们才会大叫着叫来大人援助。
以前罗丝丝闲着的时候也是捉萤火虫摘野花野草的一员。不过,几天她一手拎着一只大肚锡水壶,一手捧着几只碗,挨个给纳凉的大人们品尝她的竹叶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