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车门,罗丝丝将单肩挎包挪到身前,融入熙攘的人流中。
入口处挤满了三轮车和简易摊档,摊主们热情的向来往的人们的招徕生意。
罗丝丝穿过拥堵的人群,走进贸易市场,看见里面的模样,在稀疏阔朗的乡下过了两年的她不由得为眼前的景象震撼,比刚出车站时要震撼得多。
入目的是绵延不绝的摊档,塑料棚顶一片连着一片望不见尽头,两排摊档之间仅留容三人并肩通过的窄道,而此刻任何一条窄道上横着数都绝不止三人。
大约传说中的春运也就这副模样了吧。
衬衫、T恤、夹克衫、针织衫、汗衫,长袖、半袖、短袖、无袖,半身裙、连衣裙,卡其裤、喇叭裤、灯笼裤,健美裤,丝袜、棉袜、绒袜……各式各样的帽子,琳琅满目的鞋子,还有罗丝丝预备进货的发卡头花头绳……塑料的,木头的,金属的,款式花样虽然比不上未来,但已经大大超出罗丝丝的预料。
只要是女人,无论五岁还是五十岁,都很难无视这些色彩缤纷的小物件。罗丝丝还记得其中一种粗网纱头花,她当年特别想要来扎头发,和高云闹过几次都没能买到手,因为县城少见价格又贵。眼下看见记忆中一摸一样的头花,罗丝丝毫不犹豫的买了一对粉色的,对着摊主的镜子臭美的比划。
粉红色的网纱堆攒于白色的松紧带上,粉纱边缘一圈白色的芝麻粒大小的五瓣小花。整朵头花只有小孩拳头大小,鲜艳可爱。
带回长水,不知道多少女人爱不释手。要知道在长水,连衣服色系基本上还是灰蓝色的天下,更不要说女性的小饰物了。即使少部分爱美家境好又爱美的女人在大部分的环境下也不敢肆意打扮,顶多穿件颜色鲜亮点的衣服,头发一般都是剪成齐耳短发或者扎成大辫子,用的要么是黄色半透明的橡皮筋,外层没有包裹,特别容易把头发缠上去,睡觉前要解开头发,总是扯得头皮疼顺带扯下几根头发,而且这种最便宜的橡筋使用寿命短,两三天就断。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外层缠了黑线的皮筋,比上一种稍好,但也具有同样的缺点,只不过使用寿命长点。最后就是各种各样DIY的自制头绳,大多是缝了边的布条,颜色有限,也不鲜亮。
罗丝丝买了十把带颜色的皮筋,每把二十根,分别是大红、粉红、橘红、橘黄、深黄、浅黄、浅蓝、浅紫、浅绿、白色十种颜色。
然后是带同色塑料花朵的,就是彩色皮筋上挂着塑料花朵。或者草莓、五角星……
还有发卡,虽然没有后来流行的水钻,但是塑料宝石也挺好看的。
接着是头花,就是罗丝丝买给自己的那种,不同颜色买了五对。
罗丝丝还想瞧瞧梳子,可惜身上的钱剩下不多了,只能作罢。
星期天下午,夏玲照例很早就到了学校,推开宿舍门,却看见有人比她还早。可是这个人……夏玲疑惑的退出来看看门号,没错,是她们寝室。
“同学,你是不是走错了?”
坐在公用桌子旁对着镜子梳头的女孩回过头,夏玲的嘴巴慢慢的张开成O字,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罗丝丝——你,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罗丝丝松开手任发丝披散在肩上,轻盈的转了一个圈:“怎么样,好看吗?”
罗丝丝上身穿了一件长袖的白色的确良衬衫,下身一条浅绿色的喇叭裤,衬衫下摆扎在裤腰里,柔顺的发丝披散在肩膀处,经过两年多的养护,浓密,黑亮。少女的身姿窈窕纤细,明明是秋天,可罗丝丝看起来却如初春梢头刚刚萌发的绿芽般清新,又如娇嫩的花苞初绽般可人。
夏玲想不到那些文艺的词汇语句,她的心里‘好奇怪’和‘真好看’无限循环。
夏玲的表情令罗丝丝觉得花的钱值了。
除了柜子里一包货,就属罗丝丝身上这套衣服最贵,花了她五块多钱。相当于此时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国营企业工人三分之一的月工资。
买这身衣服不只是单纯的爱美,以未来的眼光看,这身衣服简直土的掉渣。罗丝丝要的是宣传效应。这是在她比划头花时想起的,虽然她没有本钱进衣服来卖,但是不妨碍她接受预定服务啊。而且,同样一件饰物,戴在一个乞丐身上和戴在一位名媛身上对人们的吸引力难道会一样吗?
罗丝丝当然不是名媛,不过,做一个不那么土的小妞,在穿裙子都难得的中学生里做一个引导流行的潮人应该不难吧。
岂止是潮人,大家看罗丝丝的目光简直同看外星人没什么两样。罗丝丝不愧是经历过种种大场面的人(全校检讨、打架、罚站),在少男少女们灼热而直接的打量中挺住了,直接忽视了如芒在背的感觉。
长水中学即使是最粗心的男生也发现女生们身上多了些色彩,可能是朵漂亮的头花,可能是个可爱的发卡,可能只是突然间不论头发长短都喜欢扎个辫子。
罗丝丝将引导潮流这一计划执行得不错。
头天晚上在女生宿舍,罗丝丝第一次打破了壁垒,成为女生们的中心,大家都围着她,询问她的衣服,她带回来的饰物,小心翼翼的触摸白衬衫和喇叭裤的布料,如罗丝丝所希望的那样迸发出极大的兴趣,连其它寝室的学生都闻风而来,像参观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参观罗丝丝。
那天罗丝丝扎头发用的浅绿色皮筋全部卖光了,其余颜色也买出大半。一把进价五分钱的皮筋,被罗丝丝卖出一分钱两根的高价,头天晚上卖皮筋收了五角六分钱,已经把皮筋这一项的本钱收回来了。
第二天罗丝丝换了发型,没有将头发扎起,而是用发卡将刘海别在鬓边,这天,她别着的蝴蝶发卡一下子卖得只剩几个。
第三天,罗丝丝又把头发扎起,不过不是第一天的马尾,而是将头发左右平均分成两部分,先扎紧,然后将两束头发都编成三股辫,发尾上绾,成垂挂状,然后扎上头花。为了和绿色的裤子相称,她没戴粉红色的,而是另外一对和裤子颜色差不多的绿色头花。这一天,问头花的女生几乎都顺便问了头发怎么扎的。
第四天……
第五天……
唯一让罗丝丝失望的是,对“奇装异服”感兴趣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向她预定。这么一来,除去买衣服的钱,车费,住宿费,这一周的利润也就十几块钱。普通人知道一周可以挣十几块绝对做梦都要笑醒,但对罗丝丝来说,尚未达到她的目标。
罗丝丝只得安慰自己,有现在的成绩,至少可以证明给罗于贵看,方便自己申请资金。
上个周末没有回家,十几天里高云只在铺子里见过女儿一次,这段时间想惨了。下午带着两个儿子,让罗于平骑三轮车载着母子三人一起去接女儿回家。
高云虽然是三个孩子的妈了,可爱美之心还没有完全消失,要进城来又不是卖菜不用怕把衣服弄脏,所以全家都穿上了好衣服,一个补丁都没有,打扮得整整齐齐的等在校门口。
三轮车在河边院子是稀罕物,在县城却常见,县城里好多人家家里都有自行车,逢住校生回家的日子,骑着自行车在校门口等孩子的家长还不少。
罗丝丝和李娇夏玲结伴出来,一眼就看见罗家人,不知怎么的突然生出几分心虚。和李娇夏玲在校门口告别,罗丝丝走向三轮车。
“姐姐,妈妈买了排骨和猪蹄——”罗丝丝刚走近,就听见罗文康咧着嘴说。
“姐,省城好玩吗?什么样的?”罗文健则对姐姐省城之行感兴趣。
“快上来快上来,咱们回家去。”高云笑眯眯的朝罗丝丝招手。
罗于平接过罗丝丝的包放进车斗。
罗丝丝双手撑在车头边缘,轻轻一跃坐在边上,罗于平脚往下一踩,三轮车驶向回家的方向。
李娇家没人来接,因为自己二哥就在同一所学校的高一,两兄妹一起回家,李志还得给妹妹抗包。
“你东西怎么那么多,该不会一周都没洗衣服吧?”李志抱怨。“我看你那同学罗丝丝,人家才那么点东西,都是女生,怎么差别那么大呢!”
李娇一听顿时炸毛:“你好意思说我么,自己还不是,你敢说这一周洗了几次衣服么?”
李娇一击即中,李志哑口无言。他这一周连袜子都没洗过一双,反正袜子穿在脚上,鞋子和裤脚遮着谁也看不见,有什么关系!至于衣服,一周才五天,换洗的尽够了。所以他扛着的包,另一包更鼓的其实是他自己的。
“你……女的和男的本来就不一样……”李志嘟嘟嚷嚷的。“男生寝室都这样……”
李娇摸摸头上粉色的发卡:“我是你妹妹才不说什么,其实都是你把我带坏了。要是罗丝丝是你的妹妹,肯定连走路都不愿意和你走一起。”
“啊?”李志先是一懵,然后一惊:“不会吧!我有那么讨厌吗?”
李娇点头:“罗丝丝特别爱干净。她每天都要刷两次牙,洗一次澡,头发最多两天也要洗一次,衣服很少连着穿两天,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她洗衣服。而且她们寝室里,她的床铺也是最整洁的……”
李志沉默了。
明明男生都差不多这样,比起同寝室真正的邋遢大王,至少他的内裤一周要换两三次,而且每次吃完饭都有刷碗,枕头下也没有臭袜子,每周都有把换下来的床单被罩带回家换干净的来……明明,他在男生里挺爱干净的嘛……
不管妈妈还是妹妹批评他,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不以为然。
为什么这会儿脸颊有些发烧,肩上的大包突然碍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