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送来的礼物大多是白糖、鸡蛋之类,最贵重的算是董家送的一瓶本地产的白酒。罗家给他们准备年礼有腊肉腊肠,新鲜的猪肉、鸡鸭、水果、蔬菜等等。在年关里,十分实惠。
罗丝丝的姥姥一直在罗家住到腊月三十。
老人家今年七十了,腿脚还能走,却比不得年轻那会儿,难得下趟山,所以多住了一天。高云想把老人家留在家里过年,可老太太说家里有儿子,留在闺女家不是让人说闲话么,非要走。高云无奈,大冷天骑车太吹,只好把给老人家的东西大包小包收拾好,坐车坐到山脚,再搭驴车上山。
“现在上山有条道还行,也幸亏咱们这边的山不高不抖,不然大冷天的还不知道该怎么上去呢!”高云挨着老娘,掀开车帘向外望,碎石黄土铺的山道足有三米多宽,驴车走在上面宽宽松松。一股冷风吹来,坐在对面的女人打了个喷嚏,高云连忙道歉,把帘子掩好。
那女人瘦巴巴的,人却大方,浑不在意:“没关系,吹点风吹不死人。早些年没路没车,顶着三九天的寒风靠两条腿走路才叫苦呢,现在算什么啊。”
高云心有戚戚:“是啊,早些年日子真难过,哪里像现在啊……”她现在还记得小时候出趟门踩着泥泞小道,又窄又滑,老娘生怕她滑倒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还有走到山脚下,先得把脚底板的泥刮了脚洗干净再换上做客的好布鞋。总是一走就是半天,远点的基本上提前一天就要出发,走啊走啊,哪像现在这么方便,出门就可以坐车。
驴车走在碎石铺的盘山路上一颠一颠的,幅度不大,就是有点昏昏欲睡。高老娘年纪大了,后脑勺靠在车壁上,眯着眼睛打瞌睡。
高云则和同车的女人聊天。
约莫一个多钟头的时间,同车的女人到了,下车后车厢里就剩下高云母女俩。三十天的清晨上山的多,下山的少,路上好几拨招手问下不下山的,赶车的有钱赚不到心里痒,冲车厢里喊:“大姐大娘坐稳了,咱们跑快点。”说完加快了速度,车厢颠簸得厉害些了,高老娘不敢再打瞌睡了,车壁坚硬,不小心就得把后脑勺磕出青包,便和女儿说话。
无非是些家里的地,过年的肉,又叫高云别大手大脚,要省检。话中提到几个孩子,直说高云对孩子太惯了,尤其是罗丝丝,一个女娃,倒比两个弟弟还舒服,自己独占了一间房不说,连屋子里的摆设都比弟弟好。
高云解释道:“她那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她自己添的,没要家里添钱。”
罗丝丝开店的事高老娘是知道的,闻言道:“她的本钱不是家里给的?再说你当妈的,怎么让小女娃手里握那么多钱?没有大人掌眼,可不就随便乱花么。”
高云委屈的说:“您根本不知道。我说过这回事,想着给丝丝把钱攒起来,将来读书、做嫁妆什么的,可是那孩子就是不肯给,非要自己收着,开始她爸还说两句,后来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和她爸说的,她爸竟然倒过来说我,叫我别管了……”
高老娘沉了脸没再说这个,转而说起小孙子上学的事。
很快到了地儿,母女俩给了钱下车,弟媳妇听见声响迎了出来,热情的挽留高云。
“不坐了,赶车的师傅要下山呢,我就走了,免得待会儿没车。”高云拒绝了,把装着给老娘新做的棉袄棉鞋棉裤的包裹递给弟媳妇,又叮嘱老娘注意身体云云。
赶驴车的出声催促,高云转身欲上车,却被老娘叫住,拉到一边低声说:“小云,你多留个心眼,丝丝……再怎么也是个女孩子,你得多顾着点小健小康他们,跟阿贵说说,他知道我的意思。”
高云觉得老娘话里有话,高老娘却不说清楚,转身进屋。赶车的师傅催得急,她连忙应着上了车。回到家,忙着烧火做饭,年夜饭自然怎么丰盛怎么来,手里忙个不停很快就把老娘的话给忘了。
红烧鱼、酸菜鸭、回锅肉、土豆烧鸡、蒸香肠,这几个大菜,还有素的拌三鲜、木耳炒笋片、糖醋白菜,最后一道青笋炖和腊肉炖的汤。罗家五口人,嘴巴不停的吃也还剩下许多。
不过这桌饭就是剩些,不能吃完,剩下的正月初一继续吃,表示年年有余。
其实真要按照长水的规矩,正月初一不能花钱,不能洗澡洗头,不能扫地,不能动刀剪,不能……全部按照规矩来的话,这个年就没法过了。
至少正月初一花了钱就代表新的一年要破财这个说法遭到了罗丝丝的唾弃。新年的第一天上午,县城的街道人山人海,无论老人孩子,有钱没钱,邻近县城的几个镇乡的人都跑来县城赶集,可是大家要么去公园,要么在街上看舞狮花灯,就是不肯花钱。
从腊月二十八开始,罗丝丝的服装店由罗丝丝、董嘉、高晴三个轮流看店,如果谁要走亲戚就提前换班,一直到腊月三十才关门过年,预备过了初八再开门。要是正月里有生意,罗丝丝肯定要开门。
饶是如此,才到正月初五,罗丝丝便提前开门了。
待在家里虽然吹不着风可是太无聊了,没有电视看,连收音机也没有,罗丝丝只能窝在床上看书,高云又嫌她费电。出去玩吧,实在太冷,而且她在村里的伙伴本来就少,去县城读书开店这段日子少了来往,基本上和孤家寡人没什么区别,另一个,她现在对少女们的话题也基本失去了兴趣。
在家里至少还可以看书,出门走亲戚吧起床早不说,罗家的亲戚遍布四邻八乡,大多数坐一阵车就得下车走路,好不容易到了地儿,罗丝丝遇到了在村里同样的问题——她对同龄人的话题和游戏不感兴趣。吃了饭,大人们打牌、聊天,罗丝丝快给无聊死了。
缺乏娱乐生活的日子使得罗丝丝不得不提前开店。
过了腊月,店里的营业额明显下降。罗丝丝每天灌两个热水袋,一个捂手一个捂脚,坐在收银台后面。
过年期间,在县城里看见熟人的频率还挺高,罗丝丝在店里接待了好几拨同学。虽然学生们看的多买的少,但是偶尔进来给店里添了不少人气,说几句话倒也让守店的日子没那么无聊。
罗丝丝开店在学校里算不上秘密,刚开业那段时间,还有学生专门来瞧过稀奇。那时候罗丝丝还没开始涨价,学生们给罗丝丝贡献了不少收益。涨价后,罗丝丝给常来的几个同学办了会员卡,学未来的方式,买东西可以积分,积满多少分可以送什么什么东西,生日当天打八折等等。
送出去的礼物大多是发卡、头花之类,后来增添了铅笔、橡皮,到了冬天,又增添了手套、围巾。这些赠品全部摆放在罗丝丝背面墙上的井子隔板上,进门就可以看到。
开店的第二天,董嘉就得到消息,跑到店里问罗丝丝是不是要开始上班了。过年前,罗丝丝征求过董嘉的意见,董嘉回家和父母商量过后,决定继续在店里做兼职。
现在罗丝丝和董嘉相处融洽,谁看也看不出最开始两个人居然那么不对头。
“店里现在没什么生意,过几天大姨就来了。”罗丝丝说:“不过,你要是真没事儿的话,倒可以来和大姨换着看店,她时不时的要走亲戚,我呢,打算开学前出门一趟,正好你顶上。”
“出门?去省城进货?”董嘉好奇的问。“要不要我去?”之前罗丝丝进货都拉着董嘉去当苦力的。
罗丝丝摇头:“不是去省城。”
“那去哪儿?听你的口气去不像是走亲戚。”董嘉打破砂锅问到底。
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见他非要问,罗丝丝就说了:“我想去南边看看——省城流行什么东西,都是打南边传来的,早就晚了。我觉得不能把目光只放在省城,应该去更发达的地方看看,要是能找到更物美价廉的进货渠道就好了。”
董嘉张大了嘴:“南边?南到哪边儿?”这几年长水有去过南方的人,也有从南方过来的人,南方的财富和繁华如同传说一般在长水流传。
“广州吧……”罗丝丝沉吟:“我和家里人一起去,坐火车,说不定要七八天才回来,店里你给我看好啊。”
离开七八天的话需要交待的事还不少,光是每天的账目收支就得好好想想,是暂时交给高晴呢,还是董嘉。
罗丝丝犹豫了下,还是对董嘉说:“反正你今天来了,我就给你说了,我不在的时候你最好每天都来店里和大姨对账,大姨不识字,记账不方便。钱……你把账记好,钱就让大姨管。”罗丝丝本来想说钱也要董嘉收着,转念一想,钱账分离才是最合适的方式,不能乱开头,不然以后就不好说了。于是后一句话交待得较为直白生硬。
好在董嘉还是个孩子没想到信任、怀疑之类的,罗丝丝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
罗丝丝想去南方见识的想法很早就有了,但是一来她在学校和店铺里两头跑没有时间;二来,南方路途遥远,唯一一个去过的罗于贵踪影全无,罗于平和高云都反对她去!有大人陪着也不行。
初三那天,芳妹儿收到罗于贵的信,信上说罗于贵一切平安,很快回来。这封信才让罗于平松口。
作为父亲,罗于平被罗丝丝说服了,却绝对不会同意让罗丝丝独自乘车去那么远的地方。尽管罗丝丝曾经单独去过县城、去过省城。但是南方不一样,罗于平打听过,要先坐车去省城搭火车,光在火车上就要几天几夜,中途还要转车。叫罗于平单独去,罗于平心里都得打鼓,更何况还在读初一的女儿。
当然,罗丝丝也不敢一个人上路。
她不是怵路途远怕迷路,而是以自己的年龄外表,单独出门简直就跟在脸上刻着“肥羊”二字,甚至不识字的人贩子恐怕也会把自己列为首要目标。
她可不想出趟远门就被抓去卖到深山老林,逃都逃不出来。前世没少听见这类传闻,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猖獗着呢,现在通讯不发达,基本上被拐跑了就别想逃回去。
最后罗于平决定和罗丝丝一起去,另外再带上罗树。好歹两个大男人呢,就算遇上偷钱也得掂量下不是。
说起这个,高云在反对无效后,怀着担忧的心情给罗丝丝和罗于平的内衣缝了贴身的内袋,专门放钱和存折。
罗丝丝专门去信合社咨询过,确定她的存折全国都可以用,但是考虑到最坏的情况,万一存折丢了或者坏了补办不方便,所以没有否决多带现金的提议,而是把存折和现金分别放在身上好几处地方,自然这样的内衣穿着不太舒服,可是安全感大大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