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丝丝感到自己在教室里一天比一天坐不住。她迫不及待的往校外跑,没有课的时候,很难在宿舍里找到她。
第一学期过半时,她做了一个叫人瞠目结舌的决定——保留学籍休学!
董嘉元旦节找了个家教的活,同学介绍的。
他去书店买辅导书,瞧见对街罗丝丝和一个秃顶凸肚的中年男人坐在饭馆里。
中年男人先走,罗丝丝在柜台结账。
董嘉放下选了一半的书跑过去,从后面拍了一下罗丝丝的肩膀。
罗丝丝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董家,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董嘉狐疑:“干嘛呢?跟瞧见鬼似的!刚才那人是谁啊?脖子上挂那么粗一金项链,怎么看不像正经人。”
“你看到了啊……”罗丝丝犹豫。“是做生意的,生意人都那德行,显摆他有钱呗。”
董嘉立刻道:“生意人?你又开始做生意啦?”他兴奋的说:“要不要合伙人,我正嫌带小孩烦呢,什么好生意,可不能忘记老同学啊!”
他是知道罗丝丝本事的,原来中学时就会从省城批头花衣服到学校里卖。后来还开服装店,他去帮过忙,大概知道里面的利润,自己做家教挣那俩钱简直是九牛一毛。
“这……”罗丝丝迟疑了。
董嘉见她犹犹豫豫的模样,心一沉,脸上的兴奋慢慢沉淀。“瞧我说一出是一出的,不方便也没什么,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叫我一声得了。”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到底不得劲。
他和罗丝丝虽然开始于孽缘,但初中三年加高中三年相处下来,他已经把罗丝丝当自己人了。正因为如此,他刚才才会毫不见外的直言。没想到罗丝丝的反应却好似有天大的为难。
“那行,我刚在书店里买书,还没选好呢。我先过去了,拜拜!”董嘉笑着说。
“哎——等等——”罗丝丝喊道。
董嘉转过身:“嗯?”
罗丝丝咬牙:“我跟你说,你得保证别告诉任何人——准确的说是别告诉我家里任何人,我家的亲戚也不行。”
董嘉意外,罗丝丝说话的语气和内容都不寻常。
罗丝丝拉着董嘉回到刚才吃饭的那张桌子旁坐下,服务员给他们倒了两杯水,问:“点什么菜?”
罗丝丝摆手:“才刚结了账,我们马上就走。”
服务员不好意思的笑笑:“没关系,你们坐吧。”
等服务员走开,董嘉迫不及待的问:“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罗丝丝严肃的说:“我休学了!”
董嘉目瞪口呆:“你开玩笑的吧?”
“这种事谁会拿来开玩笑!我真的休学了,休学手续都办了。刚才那男人是工商局的,我请人家吃饭,好快点把营业执照办下来。我跟你说,我打算在学校附近租个铺子,做老本行,卖衣服和配饰,同时去服装厂偷师,我预备花两年的时间攒本钱和经验,先把服装店做成连锁,然后建个服装厂,终极目标是创立自己的品牌!怎么样?有志向吧?”
董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些……毕业之后再做不迟啊。”终于反应过来。“再说,你要是想做生意,考什么大学啊,初中毕业就可以做了。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不去读……”
罗丝丝耸耸肩:“不是不去读,是保留学籍过几年生意上了轨道再去读,说不定到时候我还要转系呢!我认真考虑了几个月,才做的这个决定,绝对不是脑袋一热。”
见董嘉仍然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罗丝丝认真的说:“我知道很难理解,所以我才说让你帮我保密——我可是当你是自己人才告诉你的。另外,我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你可千万别说教。”
董嘉喃喃道:“我才不对你说教呢,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啊……总的来说,就是不想不滚滚前进的时代车轮甩下去罢了。我又不是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错过了眼前的机会,或许以后永远也达不到期望的目标。与其将来后悔,不如现在放手一搏。那样就算输了,至少我知道自己努力过,也就不会有遗憾了。”
董嘉:“时代的车轮?这是什么新的诗句吗?”
罗丝丝笑笑,指着窗外的街道对他说:“你看见那栋楼了吗?对对,就是底下开书店的那栋!三年前我来的时候,那栋楼还没有呢。还有那栋、那栋……”罗丝丝一一指过去。“三年前有的在建,有的才刚选好地基,可你看看现在,人来人往。书店、服装店、饭馆、首饰店……应有尽有,上面的住宅都有人住进去了。三年前,电话电视都是稀罕物——当然在我们县城现在也是稀罕物——三年后,连咱们学生宿舍楼下都安了电话。你信不信,很快,连学生寝室也会每间宿舍都安一部电话?”
“你肯定知道什么是下岗吧?说不定你家哪个亲戚就倒霉下岗了。但是我告诉你,很快下岗就会变成大趋势,机器代替工人,半死不活的国企倒闭破产,大批工人丢失铁饭碗……”
“时代在不停的变化,未来的十几二十年变化最快。谁占了先机,谁就发财。我现在就想占占先机。”
董嘉:“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罗丝丝的话在他脑海里飞速的旋转。到省城之后,他也发现省城比起县城不知道繁华多少倍。但这繁华意味着什么,他从来没想过。今天罗丝丝的话如醍醐灌顶,给了他极大的冲击。
“我得想想……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董嘉浑浑噩噩的带着他破碎的世界观离去。
既然休学,学校宿舍当然不能住。罗丝丝上个星期就搬出来,在批发市场附近租了一间屋子。真正的下岗潮还没到来,个体户仍然是不体面的营生。自然挤在批发市场附近租房子的人也很少,房租也不贵。
罗丝丝的本钱不多。
县城那间铺面高晴用着,她要是卖了,高晴怎么会不知道?高晴知道了不就等于高云知道么。反正租金按季汇到罗思思的账户里。
长水中学对面的铺子高二的时候就转给别人做了。
罗丝丝现在有的钱就是三年来的压岁钱、零花钱,大学第一学期的生活费,还有存折上过去三年铺子的租金。哦,还有学校退的一半学费。
她要用这笔钱租铺面,装修,进货,吃饭。勉强够用。铺子开业刻不容缓。
铺面已经租好,红星路路口。窄小的铺面约莫十平,因为资金紧张,罗丝丝买了两桶油漆,雇人粉刷一遍就算装修了。
反正她的目标客户是年轻人,铺子看起来干净、新鲜、与众不同最好,精品昂贵的装修不但没必要,说不准还会把朴实人给吓跑。
省城比起县城当然大许多,却远远达不到未来城市急剧扩张后的规模。不管是潞城大学还是农业大学或者潞城师范学院距离红星路都不过五至三十分钟的车程,最近的潞城大学走路差不多十分钟就到了。距离罗丝丝的租屋也只有十五分钟。周末假日的时候,红星路口常常涌来大批大批的学生。即使平日,也有许多潞城大学的学生散步走到这边。
开一间铺子,最重要的是货源。罗丝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她做过这行,价格、面料方面倒不会吃亏。但她不想在中间人手里拿货,所以花了大量时间在省城以及郊县的几个服装生产厂去打听。她要的货少,大厂嫌利润少,小厂质量款式都不行。为了寻摸合适的货源,罗丝丝脚都走起泡了。那段时间,每天吃过早饭,拿书包装上一壶水、一个馒头就出发,下午五六点才回租屋。常常找不到路,一个人一个人的问过去。看门的大爷不让进去,罗丝丝便赔笑脸、装可怜,要不然就充大客户装腔作势混进去。
遇见董嘉时,她已经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刚刚看准了玉堂县一家叫虹牛服装厂的货。和董嘉话别后的次日,她带着大半身家去了玉堂县。虹牛服装厂不是唯一一家愿意给罗丝丝小量批货的大厂,虽然同她打交道的那位李主任冷淡得很,可是它家的款式、价格、质量三者综合目前最适合罗丝丝的需求。
罗丝丝如火如荼的掀开人生奋斗旅程的新篇章。
董嘉却在经历激烈的思想斗争。
和罗丝丝get重生金手指不同,董嘉不知道眼下正是下海捞钱的黄金时代。尽管他确实受到罗丝丝话的蛊惑,但做为一个对未来发展趋势毫无——说毫无不准确,周围环境的变化、省城和县城的差距……董嘉去过首都和南方,见识过更繁华开放的地方。所以他会被罗丝丝的话打动,因为他模模糊糊的感受到了时代的变化,只不过一直不明白对他有什么意义。
上星期董嘉收到了家里的信。
两封。
一封来自董爸爸,信纸一张,内容是关心他在学校的学习生活,叮嘱他不要放松学习,同时好好照顾自己。末尾顺带提了一句前几天他摔了一跤,但不严重,正在修养恢复,让自己别担心。
一封来自董妈妈。开头也是问他适不适应潞城学校的生活,诉说家里对他的想念。接下来洋洋洒洒三张纸,交待了董爸爸受伤的始末以及他的兄嫂们的作为,其中夹杂着董妈妈的诉苦。董妈妈的目的大概想着冲小儿子吐吐苦水顺带发泄发泄。
董爸爸晚上起夜时没开灯,在楼道里摔了。老年人骨头脆,一下子左腿摔成骨折。如果仅仅只是摔伤骨折还没什么,好好将养问题不大。问题是他们家住在三楼,董爸爸的日常生活有了麻烦。董妈妈和董奶奶加起来也抬不动董爸爸,何况要抬到三楼。这种时候自然该到儿子们表孝心的时候了。
三个儿子轮流回家照顾董爸爸,于是由此产生了无数的矛盾。
董妈妈的信里集中抱怨了大哥、二哥不尽心,从来不主动问问董爸爸需要什么,弄得自尊心强的董爸爸连上厕所都是憋不住了才说。还有三哥有了媳妇忘了爹,董爸爸受伤五六天,他就在家里住了一天,反而陪媳妇回娘家住了三天——此一条董妈妈重复写了两遍可见她的怨气之大。
其余零零碎碎的矛盾一堆。
还有一件,董爸爸吃药治病的钱三个儿子居然都没主动掏。董妈妈围绕“某次去医院换药居然是老两口自己掏的钱”写了满满一页纸,顺便教育董嘉以后千万不准有媳妇忘爹妈。
在董妈妈的信里,虽然儿子们有种种的过错,其实根源都在媳妇身上。大抵凡是做婆婆的都是如此坚信不疑。
董嘉理解不了,他愤怒、思考,得出结论——都是钱的问题!
人性的复杂他暂时搞不懂,所以结论简单粗暴且中二重度晚期。
但董家对自己的结论坚信不疑,如同董妈妈相信家里的矛盾都是源于儿媳妇不贤惠。
所以董嘉咬牙发誓,要挣大钱。挣钱后给爹妈换好房子、请保姆照顾、再拿钱甩到兄嫂们的脸上扬眉吐气。
董妈妈要是知道自己的信成了儿子抛弃学业下海经商的导火线,恐怕会生生的吐血。
然而事实上,什么时代的车轮,什么人生的意义,都比不上对金钱的渴望!董嘉经过激烈的斗争后,极其悲壮的找上罗丝丝。
“要合伙人不?随你使唤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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