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户居民都草棚搭草棚,东头说个话,西头传回音,陈嫂和林熙蕙三天两头的吵闹,姬敏舒和甄玲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舒哥哥……”甄玲看着姬敏舒眉宇间微蹙的眉头,心陡然一颤,从灵魂深处发出一丝凉意。
淡淡的晕光照在姬敏舒的脸颊上,暖暖的绒毛折射着明亮的光彩,有些暗黄的皮肤不仅不显得难看,反而映衬着五官越发深刻立体。
姬敏舒面无表情地将手上的药膏抹平在坑坑凹凹的大腿上,半响,见甄玲还是一副欲哭欲泣的表情,心里明白她的担忧,安慰道,“我不是为蕙儿的事情烦恼,我是为崔家人的口信。”
姬敏舒这么说甄玲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姬敏舒轻叹,到底是从前伤她甚深,也难怪小玲子多想,又补充道,“崔家人说棚户这儿到底不大方便,如今他们搬到了完全的地头,想让我们过去。但是我觉得聚在一处儿总是个祸事儿。”
姬敏舒说到了崔家人,甄玲心情复杂了几分。
甄玲和崔家也算合作过的,但是那是为了姬敏舒,没办法来着,从心底来说,甄玲是不愿意接触崔家人的。
甄家的灭亡少不得崔家的推手,虽然崔家不是针对甄家,不过是为了护住自己外孙女,推了林家一把,才牵连到甄家人,可甄玲还是很难对崔家这个引子毫无芥蒂。
就像林熙蕙和国公府旧事牵连了甄家,惹得甄家家破人亡,追根究底是怨不得林国公府来着,要是甄府自己干净,怕什么牵连。
甄玲不糊涂,她明白这些道理,可人就是这样明白归明白,却很难做到宽宏大度,不计前嫌。
再来甄玲如今历经挫折。也不像少年无知,她看清了旧事儿,也清楚当然若不是林熙蕙和林熙菡堂姐妹斗法,林熙蕙拿她做由子对付林熙菡,哪里能让她落入贱籍,毁了名声。
这些事情怪得林熙蕙,怪不得林熙菡,严格说起来林熙菡也是受了委屈的,但哪个无辜被牵连进去的受害者能够坦然自若,毫无芥蒂的和旧事旧人相顾而笑。
也许有些圣人能够。但是甄玲不能,她心里明白她到底是小女儿家性子。
甄玲神色变幻不断,姬敏舒心中明白,他心里一阵怜惜。“那儿到底是人多口杂,咱们在棚户也待久了,凭得换地方,也舍不得旧人。”
姬敏舒话一落,甄玲却反而想到了姬敏舒的腿,姬敏舒的腿早年受了刀伤。得不到医治,这才害了病,遭了罪,等她救了回姬敏舒用旧法去脓水污血。刮掉腐肉,重长经肉,才没让腿越发溃烂严重。
可便是如此甄玲也很保证姬敏舒的腿能否好,会不会废掉,甚至会再次严重地几乎去掉姬敏舒的性命。
何况棚户的条件太差了,连基本生活都很难维持,姬敏舒在这儿根本无法拥有好的环境条件,养好身子骨。
甄玲想要养好姬敏舒的腿。她不想因为她心里的疙瘩就让姬敏舒成了残废。甚至去了性命。
往日若不是崔氏环境不够安全,靖王爷未曾得到朝廷谅解,甄玲怕姬敏舒成了南胤泄愤的工具。甄玲也不会拖着姬敏舒藏身在棚户这样的地方。
如今局势却是大不相同的,月头靖王爷一家赶至南胤,献计退敌,将功补过,得到了宪宗谅解,早就官复原职,一心想要救回独子。
崔氏再对靖王府有成见,也不敢冒着大不敬坑害了姬敏舒,再来林熙菡到底是靖王妃的侄女,有些事儿也不能做得太绝。
“舒哥哥,你腿还要名医好药养着,崔府那儿再不安全,也比这儿条件好着来。”
姬敏舒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他心里更担忧甄玲,甄玲是潜逃的罪臣之女,到崔府那儿岂不是羊入虎口,何况甄家和崔家的一笔子烂账。
“崔阁老心胸宽广,不是个计较的,可难保旁人不会不计较甄家和崔家的旧事儿。”
甄玲刚才见姬敏舒仍然犹豫不决,眼神中满是担忧怜惜,差点哭出来,她心里一个念头,就是猜到了姬敏舒是不放心林熙蕙,甚至为了林熙蕙可以不顾自家的腿。
这会儿听出来姬敏舒担心的是自己当即憋会眼泪,又哭又笑起来。
“说几句话儿,又掉不得肉,崔家再不靠谱也是百年世家,哪里能和市井之徒一般蛮横刁钻的坑害了我。”
甄玲听了姬敏舒的关心,心里舒坦,整个人也多了几分神采,说话轻快爽利和街头幸福的小妇人一般,“最多不阴不阳的讥讽几句,可如今我在乡野地头过久了,还能和那些子矫情虚伪的人闹闲气来着。大不了等你腿一好,咱们再回棚户。”
姬敏舒听甄玲不怕去藏在瓦肆深处的崔府,心里也放下愁绪,躺在床上,絮絮叨叨地和甄玲商议了一番如何将给棚户的人添置一些东西,好让棚户的人能够好过些。
未料二人的话,一下子被旁边的张老太太听了去,她立马急躁上前道了一句,“别,别,棚户东西多了,是要人命来着。”
张老太太这一说,姬敏舒和甄玲二人当即从激动中缓过神,想起棚户之所叫棚户,不是因为棚户穷,而是他们不能富。
棚户人一个寸丁草棚,上无一片瓦,下无一块地,内里无家当,锅中无米油,棚户的人过一天似一天,东西多了反而会遭了罪。
家中任何东西,哪怕是人也不能藏住,只要任何人看中,都属于旁人,这就是棚户贱民过的日子。
姬敏舒和甄玲原先也不是没有点银钱,可惜那些东西最多买些吃食,让棚户人打打牙签,否则每月户甲到棚户点查,不过是让棚户人遭罪来着。
甄玲叹息一声,“张奶奶,还是倒是多买些米粮给你们藏到土炕下面去。
“呵呵……”张奶奶听了露出一抹满足地笑容补充道,“白米白面是不成的,最多买些麸糠和黄面这类子糙粮,要知道这些东西连乞丐都嫌弃的,咱们才能吃饱。”
甄玲心酸的点点头。
姬敏舒沉默不语,心道,棚户贱籍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早就该废除了。
可惜历代帝王将棚户贱民当做警示天下世家的工具,半点没想起来,一个王朝稳定与否,从来都与当政者的刑罚和手段严谨与否无关。
圣君行圣政,昏君施昏策。
十月初,北胤爆发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灾,土地龟裂得好似层层裂开的冰层,川流不息的河流干涸得只剩下河床上的淤痕,焦金流石,蝉喘雷干,仿佛一夜间北胤的水就被南胤流干。
几个月前,南胤爆发了百年难得一见水灾,几乎淹没了南胤所有的良田,以至于宪宗不得不放弃攻打北胤的决定。
姬文璟当时还沾沾自喜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在他看来北胤夏日虽炎热点,河流水流量少了些,到底不似南胤水漫城池,十室九空,不过是粮食提早收割了点。
姬文璟甚至有一段时间觉得是上天再示警,告诉众人,他才是大胤朝真正的君主。
当然姬文璟也趁势在北胤造谣生事一段日子,只是及早被南胤一帮人发现了去,反谣言了一番。
但到底动摇了南胤的民心,不然宪宗也不会放弃攻打北胤的计划。
可如今,姬文璟却笑不出来了。
北方日头短,农作物时间长,一年一收,本来就比得南方物产丰富,如今一个旱灾更是让北方减产泰半,北胤朝臣几乎可以预料到大旱过后的结果。
北胤大旱急白了姬文璟的头,也让各方势力暂缓之间的斗争,开始为抗旱做准备。
姬文璟甚至想着他若是有个仙法或者预知后世,早在南胤水灾,就帮着南胤老百姓抗了洪水,将那些子哗哗的水流通通引入北胤朝,解了北胤朝的急。
姬文璟一想到预知能力,就想到唐蕊,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了。
“唐蕊若是真的能够预知未来,她为何半点不曾告知自己来。”
姬文璟让自己不能多想,脑海里却思绪颇多了。
姬文璟为了不让自己多想,越发全身心的投入抗灾计划中。
可惜唐蕊这样的重生之人,如何能够让姬文璟多走弯路来着。
唐蕊立马找到了姬文璟相谈旱灾的事情,她清楚的记得前世就是这一场旱灾让宪宗焦头烂额,以至于放任姬文璟这个西北王在西北扩张了近三年不曾采取行动。
实在是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旱灾就像旱魃降世一般整整待在北方近半年,甚至连历年会有的大雪,大胤朝也是半点没下。
干干的土地被干巴巴地冻着,一踩就像沙子一般的风化,北方寸草不生,寸土不存,连千年老树都枯死,老百姓就连吃树皮草根也完全没有机会。
若说南方的水灾是十室九空,海龙王杀人,那么北方的旱灾就是真真灭绝人伦,一室不存。
不然宪宗也不会举国之力,花费整整三年才让此地恢复生息,半点顾不得在西北称王称霸的西北王姬文璟,让姬文璟势力发展到几乎让大胤朝招架不住的势头。
唐蕊甚至觉得若不是宪宗通过她,采取了不光明的暗杀和诡计,怕是后世皇帝也不见得能够杀死姬文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