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昏,风沙依旧。客栈也依然热闹。
有实力来客栈的人已经全到齐了——只会有人早来,绝不会有人晚来。而且还有很多来过的人,也已离开。这些离开的人都是在赌局上输光了所有的钱。
赌桌上笑得最开心的,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富豪,华辉。
“那个人是不是‘博财山庄’的华辉华爷?”一旁喝酒的两个肥胖人聊着天。
另一个人笑道:“天下有几个靠赌博发家的人?”
“果然是他。”
“那些去陪华爷玩牌的人,不是傻子,绝对就是呆子。”
“的确。我刚才也想去玩两把,结果刚才刚好听到有人叫他华爷,我怕他是华辉,就没了胆子。”这人叹了口气,苦笑道:“有华辉在赌桌上,我再去的话,就不是赌钱,而是送钱了。”
“算你有眼力。”
“不知道今天华爷赢了多少银子。”
“你看他开心的样子,起码五千万以上。”
华辉赢了不止五千万。
从清晨到现在,至少已有十多个人输得倾家荡产而离开——有资格进来的人身价起码一千万,十几个人加起来,他赢了何止五千万?
华辉坐庄,又开了一把通吃。
“庄家六点,通吃。”华辉笑得声音将整间客栈都震得要垮掉似的。
“六点都能通吃华爷不愧是华爷。”四周的人任不住都惊叹。
华辉大笑。单这一把他就收回了一千多万的赌注。
不能不说,这里是一场豪赌。
这时候文中鹤忽然来到二楼,轻声道:“华辉。”他的声音并不比平时说话的声音高,却象是具有很强的穿透力,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客栈顿时又静了下来,文中鹤很满意,接着道:“‘博财山庄’的华辉,傅老板有请。”
所有的人都已怔住。
他们并不是吃惊傅英纯会邀华辉见面,而是惊讶根本没有人看到傅英纯进客栈。
难道傅英纯早已来了客栈?
华辉突然郎声大笑,道:“好,傅大老板请我华辉,我华辉多大的面子。”
他不但赌术高,轻功也不弱。他道罢,凌空掠身跃起,很轻松得便上到二楼。
文中鹤道:“请。”
(二)
二楼的尽头是整个客栈最豪华的房间。
傅英纯就在这里。
不只有他,还有张中亭,方笑天,和戴斗笠的蒙面人。
傅英纯很悠闲得坐着。
片刻,文中鹤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还有体型微胖的华辉。
华辉挂着笑脸。他喜欢笑。无论是在喜的时候,还是怒的时候。
——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笑,这样你的敌人就永远猜不透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就是华辉的做事原则。
可当他进来,看到傅英纯那双似有魔力的眼睛,便怔住了。
他想笑,却已笑不出。
傅英纯当然知道华辉,也知道他的性格。当他看到华辉的笑容在看到自己的时候突然僵住,他心里实在忍不住想笑。普天下之,除了傅英纯,还能有谁能让这个“笑面虎”止住他那让人生厌的笑?
“你是华辉?”傅英纯忽然问。
华辉道:“是。”他回答的很清脆。他明白,自他进来,在自己的笑容消失的刹间,他的气势已经败了。败给了傅英纯。现在他已经是他人的“臣”,而傅英纯,则是他的“君”。
傅英纯心里也明白,他很满意华辉的态度。他又道:“今天你的手气不错。”随即他又笑道:“不对,应该是你手气一直都不错。”
华辉并不谦虚:“的确是这样。”
傅英纯道:“今天赢了多少?”
华辉并没有说具体的数字:“不少,足够买下‘怒斩’。”
傅英纯道:“看样子你是志在必得了。”
华辉道:“的确。就象赌博一样,没有把握,我绝不出手。”
傅英纯道:“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华辉道:“什么?”
傅英纯沉默。这时候该文中鹤开口了。他道:“‘怒斩’,是傅大老板府上丢失的。‘怒斩’本应就是我们傅大老板的。”
华辉的脸色都已通红,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道:“按文先生的意思,‘怒斩’本该是一鸣神匠的才对。一鸣没有传人,这么说来,‘怒斩’并没有真正的主人。谁有本事得到,它就归谁。可对?”
文中鹤居然承认,笑道:“非常对。非常有理。”
华辉道:“早年笑龙山庄的方笑龙的祖上名侠方傲得到‘怒斩’,之后便一直归于方家。就算说它有真正的主人,也该是方笑龙的才对。”
文中鹤依然承认:“非常对,非常有理。”
华辉笑道:“现在方笑龙不知所踪,‘怒斩’现在落到李传啸的手上,如果我们都没有本事从他手里抢过来,就只好出价买下了。”
文中鹤笑道:“有理。”
华辉接着道:“傅大老板手下高手如云,想要抢回来当然也是易如反掌。可大家都清楚,话虽简单,可做起来,却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文中鹤依然不否认:“有理。”华辉还要说话,文中鹤忽然笑道:“华爷,我能不能问一件你的私事?”
华辉怔了怔,道:“请问。”
文中鹤笑道:“你最高能出多少钱?”
华辉怔住。他已经明白文中鹤的意思。傅英纯想要从李传啸手里抢回来“怒斩”,也并非易事。但他却可以很容易得出钱买回来。
“傅大老板的意思,你已经明白。”文中鹤笑道。
华辉沉默。他想否认,却不能否认。沉默,也就是默认。
傅英纯深呼吸,忽然笑道:“当然,这一次是公平竞争,华爷想留下来碰碰运气,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傅某想提前打声招呼,”他顿了顿,目光也变的坚定,冷冷得一字一字道:“‘怒斩’,我志在必得!”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充满了威严,坚定。
华辉叹口气,苦笑道:“我明白了。”
傅英纯点点头,很满意他的回答。
华辉忽然从怀中掏出自己所有的银两,递了出去。文中鹤一脸迷惑,看傅英纯点点头,才伸手接下。华辉解释道:“就算我得不到‘怒斩’,也想一睹它的风采。”道罢,他已转身离去。
傅英纯的默许,当然就是答应他留下。
过了许久,傅英纯苦笑道:“‘怒斩’不只是神器,也是祸胎。”
文中鹤道:“花上万万两,只为一睹风采。‘怒斩’真的是祸胎。”
(三)
不久,文中鹤相继出去,请了各地不同身份、不同身价、不同地位的人进来。有的人很识趣,从傅英纯那里出来便离开了沙漠客栈。有的人也象华辉那样,交出了全部的家当,只为一睹“怒斩”风采。有的人却并不买傅英纯的帐。他们并不是不怕傅英纯的势力,只是“怒斩”的诱惑力在他们心里远远掩盖住了对傅英纯的恐惧。
一个微胖的人从房间走了出来,手心已经满是冷汗。他的选择和华辉的一样,拿出了所有的家当,只为一睹神器的风采。
门关上,文中鹤淡淡道:“傅老板,马上天黑了,不会再有人来了。”
傅英纯道:“嗯,来的人都已上来过了?”
文中鹤道:“还有两个人。”
傅英纯道:“谁?”
文中鹤道:“一个白衣剑客,应该是石家庄白门掌门白走武的弟弟,白走文。”
傅英纯的瞳孔忽然收缩,拳头也握紧,冷冷得道:“白走武的弟弟?”
文中鹤道:“是。”
张中亭突然站起,冷道:“我去杀了他。”
傅英纯没有直接应他,反而笑道:“笑天,你知不知道中亭为什么这么想要杀他?”
方笑天摇头:“为什么?”
傅英纯笑道:“昔年石家庄有双虎,张土旺和白阔土,两人各占石家庄南、北两城,势均力敌,不分上下。结果白阔土用了奸计,杀了张土旺,独占了石家庄。”他叙述的很简单,可其中有多少故事、多少血腥,谁都想象的到。
两大势力相争,必将是血雨腥风。
方笑天看着努力压着愤怒的张中亭,笑道:“想必张土旺就是中亭的父亲,而那白走文和白走武,是白阔土的孩子?”
傅英纯笑道:“不错。”他忽有笑道:“中亭,你可知道白氏兄弟名字的来由?”
张中亭冷冷得道:“不知道。”他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对傅英纯说过话。从没有人敢这样。文中鹤连忙给他使眼色,他也视而不见。
傅英纯并不生气。他完全理解张中亭此时的心情。杀父仇人的儿子就在楼下,他怎能安然?傅英纯笑道:“白阔土的夫人生得一对双胞胎,白阔土本人是一介武父,深知没有文化会吃大亏。所以他给老大起名白走武,要老大随自己习武。老二起名白走文,希望他可以学文,考取功名。”他忽然笑了:“只可惜白阔土低估了他的儿子白走文。白走文自小无心学文,反而对武功非常痴迷,而且非常有资质,武功比白走武要强的多。”
文中鹤忽然也笑了,道:“这么说,白走武、走文两人一定不和。”
傅英纯笑道:“不错。大哥不甘心自己的兄弟的武功在自己之上,所以处处为难白走文,甚至起了杀他的念头。而二弟呢?不甘心活在大哥的阴影之下,不喜欢别人介绍自己都说是‘白走武的弟弟’。再加山白走武对他不好,所以他早年间就独立门户,在石家庄暗暗集结了自己的势力。”
文中鹤笑道:“中亭,你已明白傅老板的意思?”
张中亭习武,并不习惯攻于心计。这也是傅英纯重用他的原因之一。他摇头。
傅英纯看着他笑了,笑中带着暖意。在他眼里,张中亭不只是他的手下,还是他的朋友。朋友的敌人,就是他自己的敌人。
文中鹤也笑了。他道:“我们要在这里杀白走文,太过明目张胆,天下人都会知道。白走武也不会例外。他毕竟是白走文嫡亲的哥哥。就算他对白走文的死很高兴,也必须为白走文报仇。否则他在江湖上,必定无立足之处。”
张中亭似乎明白了什么,目中的怒意也渐渐少了很多。
文中鹤接着道:“白走武一旦与我们打起来,他虽然不是对手,可我们也将元气大伤。要杀白走文并不难,只是牺牲太重的话,我们是不是太不值得?”
张中亭缓缓坐下。他对傅英纯的感情很深,绝不愿意为了自己的仇怨让傅英纯花上很大的代价。
文中鹤道:“傅老板,我们要不要叫他来?”
傅英纯摇头,道:“让他出钱买下‘怒斩’。”
文中鹤笑了。其他人却已怔住。只是那个戴斗笠的蒙面人的表情没有人看的到。
方笑天忍不住道:“让白走文买下?”
文中鹤笑道:“他得到‘怒斩’之后,其他人会怎么样?”
方笑天也笑了。他已明白。
身上戴着“怒斩”的人横尸荒野,并不奇怪。
傅英纯忽然问道:“中亭,你可见过白家的剑法?”
张中亭道:“见过。不过白走武这一代已经改进了剑法的路数。白走文的剑法更是吸取了白家剑法的精髓。”
傅英纯很满意他的回答。明白而且不避讳敌人的长处,这才是一个做大事的人所该做的。他笑道:“你有没有见过白走文出剑?”
张中亭道:“见过。三年前。”三年的时间足以事过境迁。白人文的剑法经历了三年,很可能有了很大的变化。
傅英纯道:“若是三年前,他跟你比怎么样?”
张中亭沉声道:“他不行。”一个明白敌人的人说敌人不行,绝对是真实、真切,毫不自夸的。
傅英纯道:“如果现在你和他比,怎么样?”
张中亭依然很坚定:“他更不行。”
傅英纯笑道:“哦?为什么?”
张中亭的目光透露着自信与坚定,一字一字道:“我的剑嗜血,他的剑不嗜血。”——三年来张中亭一直在为傅英纯做事,杀人。白走文却很少杀人。
真正的剑法不是练出来的,而是与人决战的经验中体会出来的。
傅英纯笑了笑,道:“中鹤,无论用什么办法,让白走文买下‘怒斩’。”
他只需要下命令,至于如何做到,那就是文中鹤他们的事了。
张中亭突然跪下。除了他的父亲张土旺,他从未向任何人下跪过,哪怕是傅英纯。可这一次他却跪下,冲傅英纯磕了三个响头——他明白,傅英纯想要得回“怒斩”,完全可以用更简单、更直接的法子——将其他所有想参与竞争买“怒斩”的人赶走,只剩他们一个买家,那样无论怎么样,神器当然只会落在傅英纯这一个买家手里。可现在却绕了一个弯子,先想办法要白走文买下,然后再杀了白走文,取走神器。
杀白走文看似简单,却一定会废更多的人力。人力在当今,就是财力。
若不是为了张中亭,傅英纯断不会多此一举。
傅英纯扶起他,目中带着暖意,笑道:“我们是朋友,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记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朋友之间,绝不能再下跪。”
张中亭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只有在感动的时候,这样的热血男儿才会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