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走文的话无疑刺中了华辉等人的痛楚。
就算他们想要站在对的一方,现在也不会了。
今天,白走文、马永真、马去病、凤仙仙四个人如果活着走出沙漠客栈,华辉等人不体面、丢人、心照不喧的秘密绝对会传遍江湖。到那时候,这些人就会名誉扫地,被人耻笑。
他们现在已经不再关心谁对谁错,只关心他们的名誉。
钱没有可以再赚,名誉一旦扫地,却赚不回来。
尤其是华辉。他的钱可以靠赌再赚,名誉却不能靠赌赢回来。
杀气已浓。
傅英纯冷笑。不但脸在笑,心里也在笑。
一次又一次的事件,足以证明自己是永不会败的。
从他听到李传啸,也就是马永真要来沙漠客栈卖“怒斩”的消息那一刻,他早已想到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虽然他没有想到李传啸就是马永真,可他早已算准其他的事情。
——李传啸这次很有可能不是为了钱来。
——他很有可能要敲诈自己一笔。
——或许他是为了揭穿自己的计划而来。
——亦或者,他以“怒斩”为诱饵让那些富人前来,是为了这些人的钱。如果是这一点,他就必须打挎自己。谁都猜的到想要将那些人的钱敛到自己的口袋,必须击败傅英纯。
所有的可能,他都算在内。
——李传啸这次是针对我们,却也是帮了我们。
傅英纯听到消息,第一句话便是这一句。
——之前“怒斩”的消息只是一部分人知道,现在,却是天下人皆知。这样一来,很多人就会为了得到“怒斩”而带着所有家产去沙漠客栈。
集天下财富于一处,这不正是给傅英纯提供了机会?
“张中亭。”傅英纯忽然道。
他并不是没有直接喊过张中亭的名字。很多时候,只有在杀人的时候,他才会直接喊他的名字。他的对手当然是白走文。
张中亭凌空翻身,从二楼直接掠下,动作简单而迅速。
“拔你的剑。”张中亭冷道。
(二)
白走文并没有拔剑。
马永真已经断道:“这样看来,你们的意思就是,无论谁对谁错,我们都非死不可?”
张中亭不语。这话本就不是问他的,他也没有兴趣知道这些。他的目标就是白走文。除了白走文,别人、甚至包括傅英纯在内,都已经是空气。
傅英纯笑道:“好象是的。”
华辉等人已经完全站在自己这边,他已经不需要再顾及。
“也许不是。”
四个字,很平淡,很平静,也很安静。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里还有一个少年。他静的好象一面湖水,那么普通,那么简单,却又显得那么的特别。
就因为安静,所以才特别。
更没有人想到他会突然说话。
华辉看着他,冷笑道:“是你在说话?”
少年终于站了起来,轻声道:“是。”
华辉冷道:“我还以为你是个聋子,是个哑巴。原来你也会说话。”
少年冷笑,道:“连你这样的畜生都会说话,何况别人?”他把“人”字说的特别重。
华辉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马永真忽然笑道:“他不是东西,他是人。不但是人,还是神。”
被人称作神的人并不多。有时候傅英纯也会被人称作神,却不是全部。
昔年剑神冰叹雨,枪神骆永默等等,这些人都被人称作神。不但是因为他们掌心的剑,或者是枪,更是因为他们的爱,他们的人格,他们的智慧。
当今,有谁被人称作神?
傅英纯全身突然变得冰冷,一股寒意自脚底窜出,直窜头顶,直入骨髓。他已经忍不住叫出这个人的名字:“李停初?”
天下无双的剑,神气入化的剑法,天下地上独一无二的人格,神一般的人。
李停初,一个充满了传奇的人。
这个安静的少年是不是他?
所有人都已怔住,完全怔住,只是目光中却是不确定,迟疑。
他自己回答了所有人的疑问:“我就是李停初。”
(三)
迟疑、质疑的目光突然就变成了惊讶,变成了惊恐。
可接下来马永真的话却更让他们恐惧。
“不到一年的时间,我的剑就可以纵横江湖,除了我的师父李停初以外,还能有谁?”
就好象势均力敌的两股势力,其中一方突然多了百万大军,傅英纯和华辉这一方,无疑就是惰入深渊、势力突然削弱的一方。
一个人,一个神,却已同于百万大军。
李停初忽然又道:“马去病,凤仙仙所说的,是事实。”
没有说话,没有敢质疑。
傅英纯冷道:“仗着你是剑神,就要搬弄是非?何况,你还是一个没有佩剑的剑神。”——“没有佩剑”并不是给李停初听的,而是故意给华辉等人听的。他是在提醒他们。
没有佩剑的剑神,并不可怕。
就象一支没有弓的箭,象没有人用的神弓、神箭。
再好、再强大的弓和箭若没有合适的人用,它也无疑是废物。
华辉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还没有说话,李停初忽然冷冷得道:“这里有剑的人并不少。”他的目光冷冷得盯着傅英纯,可接下来的话却无疑是对在场所有的人说的:“你们手里每一柄剑,都是我的。你信不信?”
没有人不信。
昔日“丹心铁剑”尚鹊心也对李停初说过同样的话。
——你手里的剑,就是我的。
华辉怔住,想要说的话只能咽下去。
李停初忽然又道:“我并不是靠我的名字来说事实。”他依然盯着傅英纯,道:“去月华城的,不是马永真,是我。”
傅英纯冷笑,道:“杜成功见过李传啸,也就是马永真。他绝不会认错。”
李停初道:“月华城里,绝没有人见过李传啸。”
傅英纯的心开始往下沉。
有一个道理他明白。很多人都扬言认识一些名人,只是为了抬高自己的地位,垫高自己的威信。更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李传啸在月华城出现,杜成功可以一语道出他的名字,那完全是因为傅英纯自己透露给他李传啸的消息,还要他杀了李传啸。
可杜成功究竟有没有见过李传啸,傅英纯并不知道。
马永真忽然笑道:“我的剑法虽然有所提高,却不足以震慑张定秋、薛进等人。”
傅英纯并没有看到当时的场面,可宋义却看到,并且告诉了他。
他听到的时候,心里也有一丝怀疑——李传啸三个字突然在江湖上出现,成了有名的剑客。可他的威名怎么会震慑住张定秋他们数人?
原来,他们并不认得李传啸,而是认得李停初。
(四)
华辉等人知趣的离开了。
所有人都已看出来,这一切真的是傅英纯的阴谋。
虽然有的人的家产都已付出,可今天的教训对他们来说,已经值了。
“今天这里的事情不会有人说出去。你们走。”
李停初的话,没有人不信,没有人敢不信。
耻辱不会传出去,他们也自然会释怀。留在这里,也只有吃败。虽然他们人多势众,可能打得败李停初,可没有人愿意第一个上。单凭这一点,他们不战,就已经败了。
马去病、凤仙仙也走了出去。
这里已经没有他们的事。
他们为什么会站出来说出傅英纯的阴谋?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问。
就连马永真、文中鹤等人也走出了客栈。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你们送死,这件事由我自己解决。”
傅英纯的话,文中鹤等人只有听。
——“如果我死了,你们把我所有的财产平分。不要再找李停初。”
——“如果我死,告诉铁水情,不要再等我。”
李停初的话,马永真当然会听。
客栈外,风刺骨。
每个人都紧张着。
没人知道决战的结果会是什么。
李停初的剑法天下无双,他却没有佩剑。
傅英纯坐上今天的位子,也绝不是运气,更不是偶然。他的剑法也绝不弱。
有人说,如果傅英纯不执着于财、执着于权,而专心练剑,他的剑法,早已天下无敌。江湖上,很少有人会说一个人会天下无敌。傅英纯会天下无敌,却是众所周知的。
他有佩剑,而且绝对不慢。
客栈里有一场旷世决战,客栈外也有一场决战。
世代的恩怨,以剑相对。
张中亭的话不多,剑却不慢。他的剑已出鞘,剑指白走文。
文中鹤没有拦他。他知道,张中亭今日若不战,一定会懊悔一生。
他能成为傅英纯的亲信,剑法自然不弱。
只可惜,白走文的剑法更快。
剑洞穿张中亭咽喉的刹那,张中亭居然笑了。
他为何而笑?
白走文掌心的剑很冷,他的目光却很暖。他带着敬意,看着很平静的张中亭。
——真正的决战不需要留情。留情是对我的侮辱。
——你不留情,就是对我的尊敬。
这些话张中亭并没有说出口,可他的眼睛已经告诉了白走文。
——“兄弟,你走好。你是条汉子。”
文中鹤将张中亭的尸体慢慢放平,泪水忍不住流下,泣声道。
他们交情非浅。自己的朋友,兄弟这样骄傲的死去,也是他的骄傲。
——“我不怕死,我就怕死的不象个男人。”
这是张中亭曾经对文中鹤说过的一句话。
能让杀自己的人对自己尊敬,这样的人并不多。张中亭却是一个。骄傲的人,骄傲的活着,也要骄傲的死去。这样的人不能不让人尊敬。
(五)
旷世的决战不一定就要翻天覆地。
客栈里很平静。
许久,李停初走了出来。他的脚步很轻,神态也很静,就象刚从一家很熟悉的客栈里吃过饭,很平常的走了出来。
文中鹤的心跟着沉了下去。
“他的心里不但有剑,还有金钱,还有权力。所以,他败了。”
李停初没有描绘决战有多么危险,多么旷世,只是淡淡得解释了一句。
——心本无剑,才会无双。
——真正的天下无敌不是靠“怒斩”,而是靠自己的心。
——心中无剑,才会真正天下无敌。
李停初看到已经冰冷的张中亭的尸体,没有说话,目中也带着尊敬之意。
虽然他是傅英纯的手下,却是一条真正的汉子,真正的男人。
马永真笑道:“师父,谢谢。”
——他谢的不但是李停初教他剑法,还有帮他来沙漠客栈,为自己洗冤,更是谢他教自己一些他以前并不明白的道理。心本无剑。简单的四个字,却很少有人能真正的领会。
李停初忽然道:“这件事,并没有完。”
马永真看着方笑天,冷笑道:“出卖自己的大哥,这样的人不用我们杀。”
李停初道:“他并没有出卖方笑龙。”
马永真怔着。他不明白。
李停初接着淡淡道:“方笑龙并没有死。”说着话,他看向戴着斗笠的蒙面人。
蒙面人忽然笑了,轻轻取下了斗笠。
方笑龙。马永真的姑父,笑龙山庄的庄主。
马永真怔住,可他又忽然笑了,笑得讥讽。
“我们走吧,师父。”马永真忽然道。
李停初已经用行动答应了他。两人相视而笑,向中原方向走去。走了两步,马永真忽然回头,道:“你们三个不走?”他在问马去病、凤仙仙,还有白走文。
“我们走。”三人笑着,跟了上去。
——方笑龙跟傅英纯是同谋。为了金钱,他居然杀了自己的妻子。傅英纯的阴谋已经被揭穿,他的阴谋,也不会再得逞。这样的人,不用我们杀,自然会有报应。
马永真的话使李停初很欣慰。
以杀制杀有时候有用,可很多时候它并不是一个解决事情的办法。
杀了一个罪恶,另一个罪恶还会存在。老天有眼,不会让罪恶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