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得了一顿训,再也不敢提什么通房丫头的事。
柳夫人怕她还想着要作践自己,亲自盯了好些时日,才慢慢将戒心放淡了。
小七和纤纤继续瞒着家里做些小玩艺,她们的积蓄很快由三千文,变成了一两银子。纤纤不敢管账,生怕掌心有隙,容易见财化水,一迳儿买买买就没有了。所以小七俨然就成了她的账房先生。账房先生心思灵巧,俩小姐妹的私房钱就像滚雪球那么攒起来。
外头,又是风,又是雨。
霍家提了亲,又突然要退亲,直闹得满镇子鸡飞狗跳。郑采玉被霍家那小子破了身子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郑家不要脸,霍家也不是好惹的,事情一传扬开,各人初初也同情采玉,但看到霍延年一脸正直无辜的模样,那风向就倏地一下变了。都说霍延年那样好的孩子怎么会随随便便和姑娘家好,一定是郑家那妹子不要脸,和别的男人有了些曲款之后,还惦着往霍家头上泼脏水。
这一场,霍家凭着看似清正的家声和一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大获全胜。
郑采玉曾几度自杀。
纤纤两耳不闻窗外事,小七自然也懒得多嘴把霍延年那些七里八里的扯淡事说给她听,她在万花楼做事的时候,见过不少有身份的人,也见过许多罕有的菜式、点心,描图样的空余时间,她便将那些吃食的图样一并画下来。
她们踩着点出出进进,几个月都相安无事。
期间虽然也被霍延年追堵过几次,但都被小七恶狠狠地挡了回去。
站在霍延年面前,小七可是比哮天吠还凶。
霍延年还得回泠水县担值,总不得时时守在纤纤家门口,小七亦憎恶霍延年虚伪,总不让他得逞。期间,霍大妈又涎着脸请了媒人来,却被柳夫人捉着扫帚一路狂殴,乍乍乎乎地赶出去了。柳夫人心里有气,上次给纤纤造谣那事,她还没记得和霍大妈算呢。
这样的人家,又哪里配得上她的宝贝纤纤?
再说那霍延年被郑采玉引得尝到了些甜头,真性情便一下子暴露起来,他自以为对纤纤是痴心一片,可是忍不住向往那被底欢娱之事,竟在泠水县惹了不少烂桃花,不过他这次放聪明了,不再像被郑采玉那般拿捏,事前说清楚,蓬场作戏后便是一拍两散。
就这样,变成了个大众情人。
如果说郑采玉的身子污,那霍延年这样可称得上是污烂了。
霍延年十六岁,柳纤纤十七岁。
十六岁的霍延年宽肩窄腰,身姿挺拔,越来越有韵味,十七岁的柳纤纤却像被时间遗忘了,还是那样水灵灵的小小巧巧。而大家,很快就忘记了纤纤比霍延年还长一岁的事实。
小七的布娃娃,果然从十八罗汉卖到了四大神兽,她那模糊记忆里能记得的人和物都已经卖了一遍,唯独没卖的,就只有扶兰仙子了。
这一年的上元灯会,柳夫人格外开恩,给两个小丫头放了一天假出去玩耍,但她对纤纤极其不放心,临行又拉着小七进屋千叮万嘱一番,才放这两个小鬼头出了门。
纤纤和小七都没去过灯会,自然兴奋得忘记了自己姓什么,两人把积攒的私房钱拿出一部分,一个人分了半钱银子,才得手挽着手,兴冲冲地扎进了人流里。
街上卖糖人的,耍杂耍的,尽有尽有,虽然街道两边挂着的灯笼有些稀稀落落,显得有些寒碜,但也比平时热闹了千百倍。好些行商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带着外地的糕点小吃和小玩意儿,聚在街头叫卖。
纤纤看见这也好奇,也那喜欢,不多进便把带来的钱全都花光了。小七只好将自己的钱都入进了她的口袋里。她本来就不看重钱,也不爱买东西,纤纤买了之后丢三落四,便都由她提着。纤纤走在前面,像一只放出笼子不久的小雀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七懒洋洋地跟着她,满脑子都是纤纤没有心机的笑脸。
纤纤的脸,和扶兰仙子的呆笑重合在一起,小七一时之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纤纤没有爱上任何人,就她这样的不知忧愁,大概也不可能爱上什么人。
小七在心里默默的想着,但这样的结果令她又释怀又生气。她做了那么多事,只抵得上纤纤一句喜欢,她最喜欢的还是吃吃吃,明明那样窈窕玲珑的身材,怎么就吃不胖呢?她陪着一起吃吃吃,这一年来都胖了十斤了。
长胖了一点的小七,白皙了许多,脸上的千娇百媚一旦显山露水,便有些一发不可收拾,走在大街上,与她二人搭讪的少年接踵擦肩,小七已经快炸毛了。
“纤纤姐,你吃够了没有?再这么吃下去,就不用回家了。”
纤纤吃完了糖做的小龙,又去吃西南来的特色饺子,往肚里硬塞了一碗牛肉面,又不知从哪里弄了些糕点边走边啃,越来越像个无底洞,而小七是如论如何也塞不进去了,她感到肚皮都快撑爆了。小七跟在纤纤身后,背地里把帝俊大人全族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还骗他们说是什么渡劫之旅,这分明是变身之旅啊——她投胎成了个女胎,扶兰仙子则投了个猪胎,哦不,饕餮胎。
纤纤是典型地吃碗里看锅里的,嘴里还叼着人糯米糕,眼里不知道又看见了什么,推着小七急吼吼地往前挤。前面人山人海的,越往前推进人就越多,男男女女叠成一团,哭的叫的,趁机揩油乱摸的,应有尽有,小七为了护着纤纤,被人吃了好几次豆腐,她就快捉刀杀人了。
“纤纤姐,我们回去吧!”
人头攒动,看得人头皮发麻,小七生怕纤纤又被哪个不要脸的拐跑了,一路前都紧紧地贴着她,直至贴出了一身热汗。她试图把兴致勃勃看热闹的纤纤拉回来,可是人声鼎沸将她的嘶吼完全淹没,她挣扎无果,只好死命拽住纤纤的腰带,纤纤也怕她被挤散了,回过身来将她扣在腰带上的手扒下来,放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纤纤的手心很温暖,干燥得没有一点汗渍,反倒是小七,生生急出了汗。
小七感受着纤纤的体温,渐渐心跳如鼓,她的声音渐渐压低了,最后细不过闻,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有些人爱看热闹了,因为这样,就可以离某个人,或者某些人近一些,再近一些。此时此刻,纤纤拥着她,几乎将她整个儿圈进了怀里。
“小七你看。”纤纤突然指了指前面的高台。
一束闪亮的烟花带起一串青烟直插云宵,尖啸声不绝于耳,那笔直冲顶的烟火在天顶爆裂,炸成了一朵朵巨大的金色菊花,火光一下子照亮了纤纤的俏脸。那张平时看起来有些呆气的脸,就在那一刹的火花当中变得鲜活起来,那一刻,纤纤竟比烟花还夺目。
纤纤兴奋地看着烟花,而小七却怔怔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锣鼓开场,高台上有戏子唱戏,戏文穿过凡尘喧嚣,隐隐约约地飘进了耳朵里。
纤纤还想往里边挤一挤,却冷不丁腰间一紧,一双纤弱的小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将她托起来。
“纤纤姐,这样可以看得清楚些。”小七的声音很甜,她的笑,也比平时暖和一点。
“好。”纤纤迟钝地点了点头,半晌才又反应过来,弯腰附在小七耳边问道,“会不会累?如果累的话,我不看也可以的。”
“我不累。”小七虽然瘦小单薄,眉目间却已悍然有了一丝媚视烟行的韵味,如今脸上飞红,更比平时风华绰约。然则这般姿色,又岂是人间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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