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轮回里见面了。
阿木托着下巴,安安静静地坐在石头上,看也妙妙的水里扑腾。她没有脱掉外衫,却也没有弄得半干不湿。那件风|情万种的流仙裙,真是用途多变,这时候已经完全变成了装鱼的鱼兜。妙妙本来只是为了捉仙鹤而捕鱼,到后来就变成了为捕鱼而捕鱼。
鱼很受伤,看不见风光旖旎的阿木也很受伤。
方才他感觉有人暗中接近百岁峰,便多留了一个心,没想到还是被人趁虚而入。天上那一位,好像着意帮着某人,不管哪一世,都是如此。阿木不想再经历同样不公,想在这一世孤注一掷,让扶兰仙子与凤华仙君没有相遇的机会,结果还是功亏一篑。遇见了,相识了,终是缘份的开始,上一世的扈文青,这一世的赫连歌,又有什么样的不同?
阿木有些累了。
妙妙把烤好的鱼送到他嘴边,他却没有吃。只将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妙妙如花瓣一般的唇。他想说话,想告诉妙妙关于扶兰仙子,关于她自己的一切,可是话到嘴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最后,他只是拉了拉妙妙的衣角,贴着她的肩,疲惫地合上了眼。
“阿木是困了吗?要不,我们回家?”
妙妙将一兜鱼分别放置在几处陷阱之后,就一直在吃吃吃,一边吃一边等鹤儿们上钩。结果等到了半夜,没有动静。仙鹤们飞累了,早就回去休息了,山上风凉如水,只剩下两个二楞子,在对着夜色听着虫鸣。妙妙感到有点冷。
阿木环过来的手掌,替她捂住了手心。宽厚的膀臂,变成了她的依靠,就像那天她昏迷的时候一样,他这样护着她,无声无息。
在妙妙面前,阿木不需要说话。
我们,回家。上一世也是这样,就差那么一点点,如果韩闲卿没有出那档子事,如果扈文青能早些退婚,如果他能早些挣开天条的束缚,一切都会不一样。他曾以为自己可以熬得过三千年,后来却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原本,定下结局的故事,想要反转,就得步步为营。
从一开始,扶兰仙子就不属于他。
他是谁。
不过是扶兰仙子以心头血温养的一丝寄托,不过是姻缘石前断落的一条红线。他从来不敢正视自己,原因只有一个。
他从一开始,就是牵在扶兰仙子与凤华仙君中间的红线啊。红线成仙,这本来就是很可笑的事情,他对更多的人来而言,连法宝都称不上。
扶兰仙子扯断了凤华仙君身上所有的红线,当然也包括了自己的那一条,可是低头的刹那,她神使鬼差地拾起了其中的一条。几千年来,扶兰仙子以心头血养着这根红线,只不过是希望心头那点妄念,能够结果开花。仙君风流,凤族多情,这本是常态,扶兰仙子做姻缘石那么久,粗浅的道理又怎会不明白?她为什么讨厌凤华仙君?换种说法来问……她,为什么看见凤华仙君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会生气?
她生气,可又为什么要捡回系在凤华仙君身上的那根红线?
她生气,可又为什么不反对帝俊的安排?
前尘往事,只停在回来山上离别的瞬息。他和凤华仙君并肩走来时,扶兰仙子的眼睛是看着凤华仙君的。凤华仙君倾绝一笑,扶兰仙子的心就沦陷了,饶是有缘无份,饶是夹缠不清,也未曾改变。虽然扶兰仙子与凤华仙君之间已无红线相连,他们却仍旧一次又一次地相遇。
扶兰仙子的心喜欢上了凤华仙君,可是她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即使是通心灵玉打开了,她也一样不知道。
三生三世,那根无耻的红线都在做着春秋大梦,他变成了扶兰仙子与凤华仙君之间最大的干扰。
扶兰仙子不知道自己的心系在了凤华仙君身上,可是紫绡仙君却知道自己的心谪往何方。
异语求同,千年不变。
对于紫绡来说,扶兰仙子给他的不止是生命和地位,而是千年万年的追求。
他想保护她,就算护不住她的人,也想护住她的心。
哪怕是没有结果。
他跪在俊帝大人面前,要求随他二人一起下凡,只要能下凡,哪怕是做只猪做只狗也无所谓。
幸而,帝俊大人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
他知足了。
“阿木,我们过几天就能去丰都了,到时候我想办法求求鬼差,看他能不能帮你找回魂魄,如果实在找不回,也没关系,你还有我。”妙妙把玩着阿木冰凉的长发,感觉整副身子融进了一个暖炉里,阿木的体温刚刚好,不会焐出汗意,也不会乍冷乍热,他像一滩温柔的水,包容着她。她习惯了欺负他,竟看谁都不顺眼了。
“阿木,你知道么,我时常会想,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幸运,为什么你就认定了我,一定要跟着我,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一只小鸟认了鹿大哥做娘亲,它是在鹿大哥的肚皮下孵出来的,它出世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鹿大哥,就像你,从巨茧里一出来,看见的就是我。”妙妙把脑袋钻进了阿木的怀里,两人的体温叠在一起,蒸干了衣上的水份,阿木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小鱼干。”阿木闭着眼睛,脑子里有些煞风景地飞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他勾了勾唇,笑了。可是背着妙妙,小丫头根本看不见。
……
两个失魂落魄的人影穿梭在树林里,各自顶着一头水草。百岁峰的水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粘在头皮就不下来,越是用灵力催发,它们就越长得凶,最后两名美男子就变成了两名绿毛怪。赫连歌拿着一把铜镜翻来覆去照,越看越像是头顶戴了个绿帽子。
身旁的师弟披着绿毛,一张嘴合合张张,碎碎念了一路。
他说:“我就知道是这样,师尊说得很清楚了,串门子也要拜帖,怎么能随便走后门,你看吧,弄成这样怪谁?”
他说:“大师兄你不是一直很受师姐师妹们喜欢么?怎么这次这么失策?”
他说:“我说了这草剪不断理来乱,你还拧着来,这一头绿毛可好看,戴回师门够师尊笑三个月了……师兄,你说句话啊,要怎么搞?”
他说:“师兄……”
赫连歌炸了毛:“闭嘴。”
身旁的师弟顿了顿,礼貌周全地向赫连歌作了一揖,大声道:“师兄,我再说一句,就一句。”
赫连歌的脸已经绿了:“……”
身旁的师弟小心翼翼地让开一步,防止师兄未语未发飚:“师兄,就这一句……我们,迷路了。”
赫连歌“刷”地一下抽出长剑,照着师弟的脑门就劈,一边劈一边还大声说着:“弄成这样,究竟怪谁,你自己怎么不好好想想,说了让你不要妄自行动,你偏要以身试险,问清楚再作打算不行么?我还不是被你连累的,你看看这头绿毛,你看看,好看吗?”长剑在劈在师弟脑门上,就像打在金刚火岩上,“咣咣当当”地冒着火花,除了砍断一大片绿色的水草,小师弟不痛不痒。
等到劈累了,赫连歌才长吁一口气,将剑身一抛,还剑入鞘。然后,恍惚听师弟懵懵地说道:“好看。”
赫连歌怒急,又抽出了剑,咆哮着:“史留名,你这脑子是用来做夜壶还是用来做板凳的?好看你个头!”
史留名退了一步,自豪地摸着自己的脑袋,喃喃地道:“对啊,师姐们都说我好看。”
赫连歌吐血三升,噗噗噗噗。
他发誓,再也要不跟这个蠢师弟一起出来闲逛了,会有生命危险的。
赫连歌教训师弟:“我们是出来捉妖,不是过来得罪人的,更不是来别人这儿蹭饭的,你知道我们师尊和玉玑真人的关系。”
史留名好奇地一伸脖子,乍舌:“他们有关系?玉玑真人那么老了,脸都像橘子皮……”
两人走进了一片树海里。
玉玑真人那么老了,脸都像橘子皮……真诚的评价,一字不漏地落进了青冥峰首席大弟子谢轶言的耳朵里。
自从天雷劈断了百岁峰与其它六峰的联系之后,谢轶言便被困在了湘妃林里。当日的情形,他对魔物有一种天生的执着,加上对师尊的不满积压心头,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怨憎。谢轶言自认为自己和师尊不是同路人,所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并不关心。他由头至尾,都没有离开湘妃林半步。他不相信那魔物会在极上之阵里待一辈子。
然而,魔物没等到,他先等到两个绿毛怪。
两个绿毛怪,肆无忌惮的谈笑彻底激怒了他,他可以对师尊不满,别人却不能说他半点不是。
特别是玉玑真人身上那笔胭脂债,提都不能提。
赫连歌想封住师弟的嘴,但已经来不及了,才刚进林子,剑雨就落了下来,万道剑光,照着林子里有如白昼,一人青衣长衫,立在剑阵中间,气势非凡。赫连歌闪身拦在了师弟面前,同时甩出了巨剑,巨剑旋转着打开,竟变成了一把做工精细的伞。剑光落在伞面上,立时被弹了回去,只见那伞面折射出金色的光芒,平滑得映得出人脸。
“炽侯伞?是离凰宫的道友?”谢轶言一怔,乍见万道剑芒悉数刺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