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绘没有马上回家,她一路走着,经过环贸广场,第一次没有团购,而是直接到售票处买了一张电影票,还是imax的,第一次在看片前像许多朋友一样,买了杯星巴克,人、票子、咖啡合了张影,美化,发朋友圈。
离最近一次发朋友圈,竟然是三个月前。她不知道发什么,不想在公共场合散播负能量的东西,遭人烦感,又没有开心的事物分享,便选择了沉默。
看完电影她还是不想回家,她不知道现在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对方和她妈妈说了没有,她翻出手机,没有未接来电。
从这里走到李炜的住所需要多久?两小时?三小时?天黑了最好,到时候可以趁着李炜睡着了,她偷偷把东西搬出来。
这种情况,肯定是过不下去了,只是不知道怎么跟父母交代。她已经想好对策了,先马上找到工作,然后贷款还掉欠李炜家的那笔钱。
沈绘打开手机地图,沿着大概的方向,饶了几条小路。
走着走着,隐约感觉周围有人,那人随着她的步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神奇的是,她没有感到一丝害怕,反而觉得,如果ta不伤害自己,那有个人陪着也挺好的。
“绘绘!”一个男人叫住沈绘。
他走到她跟前,一身黑色西装,身材高大挺拔,五官熟悉。
“你是……”
“我是哥哥。”
“……”
她有哥哥的?沈绘突然想起来,她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哥哥,那天爸爸打了一个叔叔,因为叔叔要欺负她,爸爸捡起路边盖房子的红砖敲对方的头,被警察关了几天,那天晚上妈妈抱着好大一包东西去看爸爸,里面有钱、有烟……她一个人在家,很害怕,然后哥哥来了。
哥哥说他被父母寄养在一个朋友家,偷偷跑来看她,让她不要告诉爸爸妈妈。
这么久没见,哥哥也长大了,五官和爸爸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但还要健康、年轻,有力量,像状态最好,为了供她上大学拼命工作时候的父亲。
他站在眼前,他的眼神、气息,给她一股强烈的安全感,这应该就是亲情的力量吧,无来由的信任。
“去哪儿了?……这些年。”沈绘问着,盯着自己的脚背,声音有点儿抖。
哥哥抚摸着她的脑袋:“一直在搬家,越离越远,便不能去看你了。”
“为什么呀?”
“以后哥哥再慢慢跟你解释。倒是你,绘绘,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不好,很不好!
沈绘一下子用手捂住眼睛,哭得撕心裂肺:“你去哪儿了?为什么现在才来?”
哥哥抱住她,一下一下地安慰:“傻姑娘,不哭。”
沈绘仰着脑袋,湿漉漉的一张脸,闭着眼睛说:“哥我不哭。”
“哥,我想有个家。”
“我想回家。”
……
两人坐在街头聊了一宿。天蒙蒙亮,哥哥说陪她回去,不用怕。
“嗯!”
沈绘推开那扇门,感觉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陌生,这里从来都不是她的家。
李炜不在,没有任何信息,有哥哥在身边,她觉得她不怕。洗漱了一番,决定在装修了一半的婚房地好好地睡一觉,因为这里没有李伟的气息,然后和这里的一切做个了断,搬家、找工作。
醒来的时候是下午,母亲的电话把她叫醒。
“妈……”
“对不起啊绘绘,家里拖累你了……”母亲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她是知道了。
“妈……别这样……一家人,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他们看不起你,看不起咱们家,就是看不起我。他们不配做咱们的家人。”
“他们没欺负你吧?要不妈过去?”
沈绘吓到了:“你过来做什么呀?没事儿!真的!他们最多就骂几句,还能怎么样?这大老远的,你还要照顾爸呢……”
“就是担心你……有事儿要说……”
“……嗯。”
挂了电话,沈绘坐起来,哥哥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香。房间昏暗,窗帘拉得死死的,透不出一点光,却感到异常的安全。
李炜和他母亲的声音突然闯进来,在客厅和主卧间来回窜,放佛冲出臭水沟的脏湿老鼠令沈绘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环抱住自己,静静地听着。
“必须和她分手,听见没?小炜!”
“您要管我管到什么时候?我三十几岁了,妈,不是小baby了?”
“三十几岁又怎样?你到死都是我儿子!”
李炜从小就被身边的人羡慕,出身好,样貌不差,小学的时候拥有全班最酷的文具,中学拥有最贵的球鞋,高中拥有班里最漂亮的女生,两人谈了一年半,本来高三的时候还每天商量着报哪所大学,谁知被无意中知晓的李炜姐姐棒打了鸳鸯,姐姐告诉妈妈,添油加醋,两人偷偷调查女生的家庭情况,不甚理想,李炜妈便闹到教务处去,说该女生为了钱勾引她的宝贝儿子,学校里人尽皆知。
最后女生转校,李炜在志愿表上填了哈尔滨工业大学,他要逃得远远的。隐藏在李炜内心深处的叛逆因子前所未有地大爆发,他在大学天天旷课、打游戏,家里寄过来的钱不到一星期准花光,被通报批评差点被劝退,跟新来的助教贪恋爱……
其实李炜妈应该感谢这位她至今还不知道有此人存在的助教。
助教是江苏人,刚研究生毕业,对教育事业怀揣着一腔热情,她连续一个月的牛皮糖和一顿自制的生煎拉拢了李炜这颗浪子心。
由于妈妈和姐姐的关系,李炜偏好这种温柔的贤妻形象。两人交往后,李炜收心不少,本来打算也考个研究生,留在学校和助教双宿双飞再也不回上海了,谁知两人才同居半年,李炜便自觉不妙,助教不想戳穿,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醒他,最好去医院瞧瞧。李炜觉得这影响男性尊严,奈何拖到最后眼看越来越严重,还伴有坠胀疼痛感,只好硬着头皮去检查,结果是——输精管炎,不育。
那时候李炜已经本科毕业,整天窝在助教的一套单间里复习考研。检查结果出来的当天,他把报告表往裤兜里一塞,用了不到两小时的时间收拾好所有东西,离开哈尔滨,回上海,回来后家里人帮他找了现在这份工作。
一直到三十几岁都没有再交女朋友。
李炜和沈绘的媒人是沈绘妈妈的初中男同学,一次难得的初中同学聚会让这位叔叔从上海飞回那个海边小镇,沈绘妈逢人托媒。沈绘妈当年可是不少男同学心目中的梦中情人,这位叔叔对此事很是上心,一回上海便为自己年少时女神的女儿物色对象,刚好李炜妈和他一个单位,红线悄然牵起。
在沈绘之前,李炜想过几次亲,他知道自己老妈和姐姐的脾气,所以从来不会明确拒绝,而是暗地找各种理由表示两人不合适。
相亲的那天,李炜故意让沈绘等了四个小时,到的时候,沈绘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脸上没有一丝急躁。他印象很深,他走进去的时候,没有对自己的迟到做任何解释和道歉,沈绘也没问,只是微笑着说,她已经自行吃了一些点心,希望他不要介意。
李炜觉得,如果一定要和一个人结婚堵住家长亲戚的嘴,沈绘绝对是最好的选择,她脾气好,漂亮,有份体面的工作。
谁知现在闹出这么一出,李炜是无所谓的,他从不觉得结婚后沈绘的家人会跟他有什么关系,以前没瓜葛,今后也不会有瓜葛,那么他们是怎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但母亲不依不饶,李炜烦透了,开始和她翻旧账,两人从高中的那件事开始吵,吵到大学,最后李炜大吼一声:“无论我和哪个女人结婚,你都别想抱上孙子,李家注定断子绝孙!因为你儿子不育!听见没!不育!”
沈绘坐在那间据风水大师说能旺子的婚房里听着,觉得她不怪他了。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苦衷,都是在努力生活的人,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他之于她,就放佛她之于他,互相利用着,挣扎着,都想对方能拯救自己,可惜都是自身难保的人,都不舍得付出。
沈绘等李炜妈走了之后才从小房间里出来,这对24个小时前还打算领证的未婚夫妻面面相觑,最后什么也没说,沈绘默默收拾行李,就像李炜当年离开哈尔滨一样。
走出门前,李炜在她背后说:“钱不用还了。”
沈绘顿住脚步,第一次从这男人身上察觉到温暖:“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