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让江自流江大侠给你们上一堂课。”还未等宋亦凡欢呼出声，白黑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翻了个白眼，“咳咳，好不容易来了个苦力，让我多歇会儿。”
江自流苦笑着上前，接替了白黑的位置。从前他都是只教无悔丫头一个人，今天教这么多人他还是第一次。不过毕竟都几百岁的人了，他轻咳了几声，很快平复了心绪，笑着说道：“我今天来的时候你们师傅都没跟我说过这茬。”众人闻言皆是笑了笑。
他接着说道：“不过既然上来了，我就肯定得讲点东西了。今天就来说说剑道吧，你们心目中的剑道是怎样的道？”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宋亦凡开口说道：“是自由之道。”妙甲紧跟着说道：“是厉害的攻击之道。”天方则是豪迈地说道：“是伸张正义之道。”神机想了想，说道：“技艺绝伦之道。”月华迟疑着说道：“杀人之道？”云筝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小筝觉得是守护之道。”静了一会儿，玄默平淡地说道：“救人之道。”
江自流笑了笑，他知道在座众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经历，性格皆是不同，道亦不同，得到差异如此之大的回答他并不觉得奇怪。他缓缓说道：“其实在我看来，不，应该说是在所有红尘中人看来，剑道，是一个人追寻本心的道。”
他知道这样说众人不会理解，他接着说道：“世人曾赠给我一个称号，叫半生皆梦，这其实是我自创的一式剑招，我给它取的名字叫，黄粱。我的前半生就像是黄粱，但却不是美梦，其实我曾经是个懦弱的人。”
众人皆是惊诧不已，如此的传奇人物竟会有着这样不堪的过去？若非是江自流亲自述说，他们是万万不会相信的了。宋亦凡倒是第一次听江大侠讲述他的过去，他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辉煌，但他一直都觉得江大侠是个真正的剑客，此刻对这句话也是颇为不信。
他笑了笑，说道：“承认自己过去所犯的错误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无法勇敢面对这些错误。我曾经亲眼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被人毒打但却不敢伸出援手，我也曾亲眼旁观一户邻居被恶霸欺凌但却不敢在公堂上作证，可以说，我的前半生是一直生活在犯错和忏悔之中的。”
说到这，他露出几许缅怀的神色，似是在追忆着某些令他记忆深刻的往事。“不过，如今我每天都会对生命中曾出现过的两个人表示感谢，其中一个是我的师父，另一个则是一个凡人，名字我已经忘了，或许早已经作古了吧。”
“是他们将我引上这剑道之路，这条追寻本心之路，这条自我救赎之路。若是没有他们，便也不会有半生皆梦了。每个剑客的剑道都是不同的，这是因为每个人的心都是不同的。我的剑道就是为了守护自己所珍惜的，斩断自己所鄙弃的。”宋亦凡当先鼓起了掌，天方也跟着鼓掌，众人都鼓起掌来。
待掌声停歇后，江自流问道：“你们应当知道白夜吧？”其中五人点了点头，但云筝和宋亦凡却是露出疑惑的神色。江自流笑着说道：“看来这里还是有人不知道的，毕竟白夜是那样一个独行而又沉默的人。”
他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红尘，是个组织，是剑修们向往的圣地，也是所有剑客们的信仰。三百年前，红尘当时的年轻一代中有四个剑客被人们公认为是在剑道一途天赋异禀、前途远大的，时人给这四人赠了个雅号，叫红尘四公子。我算是其中资质比较鲁钝的一个了，还有...”
言及此处，他不被众人察觉地望了远处的无悔丫头一眼，却恰好见到白黑冲他微微摇了摇头，他怔了下，但旋即又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说道：“白夜也算是一个，他是我们四人中天赋最强的了，人们给他起的称号是，无往八极。”
无往八极，宋亦凡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号，但他隐隐能够想象的到能够拥有这样一个称号的剑客该是一位怎样惊艳绝伦、无往不胜的人物了，一时间，一股热血竟涌了上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胸膛中那颗心脏跳动的频率，想必当年也是有着无数人每当提及此人，便会有如此表现吧，只是不知道的是，那代表的情绪是崇拜向往还是心存畏惧呢？
江自流接着说道：“他很沉默，也很孤独，从不跟人交往，我甚至没有见过他说过一句话，他永远都是一个样子，身穿银甲，背负黑剑。虽然没有看见过他的长相，但是我是见识过他的剑的，因为我曾经跟他有过一次战斗。”
众人都将目光看向他，心中很是好奇当年这两大剑客之间的惊世之战到底是谁胜谁负。
白黑摇了摇头。江自流也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他的剑名为丹心，本是云国开国元勋薛忠将军之佩剑，而后薛忠将军病故，丹心剑却不知所踪。丹心剑本来只是一件灵宝，但应当是跟随白夜时日以久，当时已隐有进阶道器的迹象。虽然白夜当时修剑岁月比我还要少上几年，但是他却比我强出不止一线。”
宋亦凡和众人心中均翻起惊涛骇浪，那该是怎样厉害的一个人物啊。就宋亦凡而言，他可是亲眼见到那望冬无涯地的风暴连江自流的一片衣角都吹不起来啊。少年，总是个崇拜强者的时期，顿时他就对白夜生出了无限的向往。
江自流说道：“当初若不是他手下留情，或许我已经身死了，他不是个滥杀的人，但我在这还是得奉劝你们一句，不要随便打扰他。”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措辞，然后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他的过往经历，但我能感受得到，他背负着血海深仇，他的心中满是仇恨，每招每式均是充满杀机，但他似乎却能在这样的仇恨中保持理智。那一战，是在九年前。当初他主动收了手，否则我当时便已是灰飞烟灭了。”
“时至今日，我已无法想象他会是怎样的模样，他是个无法预料的人。他还有个别号，叫剑疯子，这是因为他每有空暇都会去练剑。虽是练剑，但却均是杀招。我曾远远看过他的练剑之地，沟壑遍地，寸草不生。在那样的杀气侵染下，再坚韧的植物也无法存活。”
“他追寻的道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想必一定是对他至关重要的东西，否则我无法想象他是怎样在那样的仇恨中保持清醒的。但这样的人一般只会有两种结果，在仇恨中消亡，或是在仇恨中迷失。他的剑，当年给我的感觉是冷酷和肃杀，但是毕竟对我有着手下留情之恩，我倒很是希望，如今他能有些好的变化。”
白夜，这个名字，就在今天深深地刻在了宋亦凡的心中，他对那样一个剑客充满了好奇，不过这好奇在将来究竟是会让他见识到一个真正的剑客，还是会让他见识到一个真正的魔鬼呢？
“剑道中人，虽仗剑为生，却只是以剑为媒，心才是他们真正的剑，心在，则剑在，心迷，则剑失。有的剑客说剑是用来追寻自我的工具，有的剑客说剑是用来守护本心的武器，我的剑则是陪我经历风吹雨打的兄弟，他的名字名叫云梦。”
说到这，一把剑从无悔丫头手中飞出，正是那把红布缠绕、锈迹斑斑的铁剑，铁剑环绕着江自流一圈圈地飞舞着，不断地发出轻微的嗡鸣声，像是在欢呼，又像是在自豪。
江自流笑着说道：“这是把七阶上品道器，是我当年初入剑道之时在一大泽旁练剑所交的朋友，然后就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此时云梦落到江自流的怀中，江自流轻抚着剑身，似是在对众人说，又似是在对云梦说，“云梦永远都是我的兄弟。”云梦竟也晃了晃，像个小孩子似的，在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剑客，是孤独的，是可怜的，亦是可敬的。我见过很多剑道中的前辈，在追逐的道路上，唯剑与他们作陪。剑，是忠诚的，是单纯的，亦是多变的。剑客持剑而增添了追逐的勇气，剑因剑客而有了追逐的目标。”江自流缓缓地说着。
“人啊，在看到志同道合之人，会生出吾道不孤之感，也会涌出坚持下去的勇气，但若是这条路上自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人，你还会如此坚定么？”这样的疑问，或许在江自流心中已经问了自己千遍万遍了，但对在座这七人来说，却都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质问，这样的问题直击他们的本心，这样的问题是残酷的。
他们沉默了，没有亲身体验那身陷绝境四面皆敌的经历，没有亲眼见到那大道苍茫唯吾一人的落寞，他们实难想象自己到底会作何选择，是放弃？那他们会甘心么？是坚持？那么会有勇气么？仿佛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不会让人感到惊讶，但又仿佛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会让人难以接受。挣扎，痛苦，没有选择可以选择，他们能想象到的唯有这些。
江自流笑了笑，缓和了那变得有些沉闷的气氛，温声说道：“剑道，是追寻本心之道，亦是叩问本心之道。你们现在或许会觉得和自己所修的灵修之道差别不大，但那是你们还没有亲身经历外界那万丈红尘，将来，你们都会明白的。”
外界，又是外界。宋亦凡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词，外面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是精彩还是残酷？是幸福还是痛楚？
但毫无疑问，面前坐的是一个真正的剑客，宋亦凡在心中这样想着，众人皆在心中这样想着。他们今天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了一种新的道，而这或许已经在他们的心中深深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