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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玲珑(1 / 1)

夕阳从打开的窗户中射进筑道馆,给竹席上抹上了一层淡淡的油彩,此时馆中只有两个人还站立着。江自流和白黑两人是一直在蒲团上坐着的,这时,白黑眯起了眼睛,嘿嘿笑着,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神色。江自流则是颇为讶异,竟然是他。

站立的两个人正是宋亦凡和妙甲两个人,两人都是重复着劈砍这个动作,仿佛已经机械化似的,但两人却有两个不同之处。

其一,宋亦凡的腿脚已经颤抖不已了,浑身都已被汗浸湿,面色苍白,胸口则是起伏不定,那摇摇晃晃的样子让人颇为担心,仿佛下一刻他便会倒下一般。而妙甲这般,则是截然相反,他面不改色心不跳,那轻松写意的样子仿佛就是在吃饭喝水一样。

其二,宋亦凡一剑劈下去,石头纹丝未动,而妙甲的那块石头仿佛就像块豆腐似的,一碰就断。

至于其他五人则是已经四脚朝天,躺了下去,竟是活活地累晕过去了,天知道他们到底经受了怎样的痛苦。

白黑和江自流用神念作着交流,江自流试探地问道:“他是玲珑?”白黑得意的笑了笑,道:“是啊,当年我游历至江南时遇到的,那时他就和神机在一块了。诺,就是那个白头发的,忘记告诉你了,他是天目,怎么样?绝配吧?”

江自流将诧异的目光投向神机,随后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了然的神色,道:“之前我还没真看出来,原来你把他的能力封印了,不过,也的确只有玲珑才能做天目真正的朋友了。”

白黑也是点了点头,然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说道:“是啊,有时候也不知道这些超出常人的天赋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看时间差不多了,江自流拍了拍手,声音不大,但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就连晕过去的那几人也是悠悠转醒,感觉身体内似乎比之前要多了些气力。江自流对众人说道:“大家的表现我都看到了,明天我会给大家宣布结果的,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

宋亦凡抿了抿嘴唇,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连一次也劈不开,身旁妙甲的表现他也看到了,他自认是比不了的,但为什么自己连一次也做不到呢?难道自己真的这么差劲吗?他的情绪变得很是低落。

这时妙甲走了过来,揽住他的肩膀,笑着说道:“老幺啊,这什么试心石可真无聊,看把大家给累的,不过看来你还是不错的,能坚持到现在,不愧是我的小弟。”宋亦凡什么也没说,搬开了妙甲的肩膀,径直走了出去,身子还略有些打颤。

妙甲呆呆地看着那扇打开的门,摸了摸脑袋,他想不明白,老幺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发脾气了?而这时,神机恰好坐了起来,看到了这一幕,他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渐渐坚定起来,似是作出了什么决定。

宋亦凡来到了海边,坐在地上,面朝大海。这里没有沙滩,有的只是嶙峋的乱石,这里没有贝壳,有的只是腥咸的海风。海浪钻进石与石之间的缝隙,产物便是那白花花的泡沫,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他看着海浪一波波向自己冲来,又一次次向后退去。他的目光开始飘忽不定,他有点害怕。害怕什么呢?他害怕自己在修行之道上没有天赋。他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之前他是那样的想修行,仿佛只要能踏入修行之道,便已是死而无憾了,但今天下午的这堂课、这块石头、身边的那个人却让他推翻了从前的许多想法。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能修行便已经比从前要好的太多太多了,那到底能走到多远又有多重要呢?总比一辈子呆在那样一个宋府、将来还要接管父亲那让自己生不出丝毫兴趣的丝绸生意要好吧?

可是,当看到妙甲那轻松写意的模样,那一刻,他自卑了,真的很自卑。他知道妙甲是没有恶意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但他当时却被他的情绪所支配,那一刻他只想逃离,想一个人静静的舔舐伤口,他害怕自己继续呆在那便会失控。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这种感觉是那样的强烈,强烈到他甚至想远离这个修行界,回到那曾经禁锢过他的牢笼,让他生出了做个凡人也没什么不好的想法。

种种矛盾的思绪在他的脑海中徘徊,在他的眼前闪烁。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他开始学着小离,抱膝埋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那个黑暗无光、与世隔绝的独立空间。

突然,一道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声音平和而又睿智,那是神机的声音。“小师弟,老五他没有恶意的。”

宋亦凡转过头,强自笑了笑,说道:“我知道。”

神机沉思了一会儿,而后缓缓说道:“那你是自卑了么?是在怀疑自己踏上修行之道是否正确?”宋亦凡有点惊讶,惊讶神机对自己内心的洞彻,此刻他虽然不太想承认,但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神机笑了笑,走上前来,也不在乎地上的灰尘是否会沾染上他那纯白的衣衫,一屁股坐在了宋亦凡的身边。他笑着说道:“看来我的本领没有丢下呢。”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宋亦凡感到疑惑。神机将目光投向大海,缓缓说道:“你知道么?我有个天赋,天生便能看到别人心中所想。”宋亦凡很是惊讶,天底下竟然会有如此神奇的天赋,而此时他也对之前那句话感到更加疑惑了,难道他失去了这个天赋吗?

神机无奈地笑了笑,接着说道:“但我从来都没觉得这是宝贝,它给我带来了很多苦难。”宋亦凡目光中流露出不解,有着这样的天赋应当是老天的眷顾啊。

神机摇了摇头,说道:“事情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你知道么?再善良的人也会有阴暗的想法呢。只是有的人会去做,有的人不会去做罢了。”他顿了顿,然后说道:“就连你最好的朋友有时候也会对你生出恶念,所以自从我懂事以来,我便一直生活在痛苦和孤独之中。”

宋亦凡之前还真的没有想到过这些,他想象了下那样的情景。的确,光是想象,便能感到那样的生活简直是如同地狱,因为自己在这世上不敢相信任何一个人,那和善的面庞下或许也会闪过罪恶的念头,那亲切的面孔下或许也会生出歹毒的心思,而可怕的是,你看到的是真的,但却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会那样做,敢赌吗?那样的世界当真是一个畸形的世界。

“但是。”神机说到这,笑了笑,笑容显得很是欣慰,“这个世界上还真有单纯到了极致之人。”宋亦凡好奇的看着他,这样的人会存在吗?

神机的目光似乎飘到了很久以前,他幽幽说道:“那就是妙甲,从他的心里我看不到一点阴暗,他的心思永远是那样纯净剔透,他的心地永远是那样光明良善。师父说他是天生玲珑心,心里永远都不会生出恶念,做任何事也都会全神贯注,这也是一种天赋。很多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他。”

宋亦凡没想到妙甲的背后竟然会有着这样的秘密,不过这样说的话,想必下午他根本就没有看到自己的情形吧,难怪会说出那样的话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中好受了很多。

神机接着说道:“自从遇到了他,我才有了第一个朋友,我才知道有朋友的感觉是那样的好,我相信他也会是我永远的兄弟,你知道我这头白发是怎么来的吗?”宋亦凡摇了摇头。

神机说道:“师父跟我说他有办法封印我的天赋,但是过程会很痛苦,但是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我真的很想要朋友,而这头白发就是封印的代价了。所以啊,现在我过得真的很开心,因为再也看不到别人的想法了。”宋亦凡没想到神机竟会有着这样痛苦的过去,目光之中不由带着些许敬佩。

神机笑着说道:“小师弟,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也已经进了无涯小筑,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兄弟吗?”宋亦凡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神机继续说道:“我看到的东西多了,想的东西也多,我有时候就在想,人为什么会存在?有的人天赋超绝,有的人却庸庸碌碌,但我有时候却见到那些天赋超绝的人有着种种烦恼,而庸庸碌碌的人却很是幸福,但能说,只有有天赋的人才能有所追求吗?难道他们高人一等吗?”

“我觉得不是,我想每个人都可以有追求,我们也无权说追求天下和平就比追求安居乐业要高尚,追求小富即安就比追求王图霸业要低贱。师父说过,人之所以不同,便在于有个性,有思想,平凡的人可以有着不平凡的梦,而非凡的人或许想要做的只是件很平凡的事,想,便去做了,这就是好的。”

“我们也无权说追求到了就比没有追求到要好,追求追求,追和求,都是在向那个目标行进的路上,有的人穷尽一生去追求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或许永远也追不到,但离开人世的时候想必一定是有憾但却无悔吧。所以为什么要有自卑的情绪呢?只要你行在了追求自己的道的路上,其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宋亦凡默然回味半晌,然后站了起来,向神机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抬起头,笑了起来,笑的很灿烂,很真诚,也很放松。而远处,江自流和白黑则微笑地看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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