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柔乘车出宫十分顺利。
马车驱使在宫道之上,偶有小的颠簸,她不时撩起帘子往外查看,一是警惕二皇子出尔反尔,二是因为回家使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好在二皇子并没有搞出什么幺蛾子。
她挽起车帘,下车,面前的巍峨府邸依旧是熟悉的样子。
“周府”两个大字,现如今显得极其亲切。
“扣扣扣。”她跑到正门前敲了三声。
“谁啊。”
周自柔听见大门之内有声音回,便趴在门缝上看了看,果然有人来给她开门,周自柔忙后退一步,整理衣鬓,确保无不妥之处。
“张嫂。”周自柔露出一个笑。
张嫂一直是阮娴身边得力的侍奉婆子,也算是看着周自柔长大的,小时候还给周自柔喂过奶:“小……小姐。”
妇人抖激灵,一时之间眼中的情绪又是悲又是喜:“小姐!您没死!”
“我……”周自柔被张嫂一把抱住,懵逼地道:“我死了?”
张嫂道半月前,小少爷因为思念周自柔,偷溜进了林府想去找她,结果回来的时候脸上挂了彩不说,还说周自柔根本不在林府,那林夫人将人掉了包。
“一开始大家半信半疑,后来成婚三日后理应回娘家,林府的人却说小姐身体不好,同时以患了伤风之由回拒林府的探视。”
阮娴这才不放心起来,派人溜进林府好一番打探,这才打探到,原来是从新婚那日起,人便已经没了踪影。
林夫人也摊牌,说人是自己不见的,确实不管她事。
“老爷夫人,还有二位少爷,都以为小姐出了事。”张嫂说,“忍了林府,大家伙大费财力物力和人力去寻人,也不敢叫外人知道,毕竟这桩婚事是是皇上赐的婚,传到皇上面前去实在不好交代。”
没想到这一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周自柔说:“是我的错。”,她踏门而入,四相环顾:“爹娘和大哥他们呢?他们现在在哪里?”
“老爷这一个月下了朝就在书房里闭门不出,大少爷在指派人寻人,至于夫人和小少爷……”张嫂回,“夫人一直记挂着小姐,半月前就开始睡不着觉,整夜整夜的失眠,那一天,听说通灵山上寺庙里的菩萨很灵验,便连夜带着小少爷去了通灵山,去为小姐祈福,祈求小姐平安。”
周自柔抿抿唇,只恨自己没能早日说服裴盏,回家来一趟。
“我先去见爹。”
“好,老妇这便派人去通灵山叫夫人和小少爷回来!”
“不必了。”周自柔说一来一回的很是麻烦,“我见完爹,便亲自去通灵山找娘和周天霸,同他们一起回来。”
张嫂说好。
“小姐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这一个月都没有小姐的消息,咱们府里像是被一片乌云笼罩着,天天下雨,看到小姐安然无恙,老妇这心里只剩下安慰。”
周自柔抓着她的手拍了拍:“多谢张嫂。”
周自柔脚步放慢了些:“爹他们……很担心吧?”
“老爷还好,他总是安慰夫人,但老妇也曾看到过,老爷在背地里偷偷地抹泪,”张嫂缓声言:“小姐要知道,其实老爷他不过因为顾及面子,不曾显露出来罢了,心里的担心实则一点不比夫人少。”
“我知道,爹他……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周自柔记得周庆瑞是这样的性子。
“大少爷平常不露喜色,整天早出晚归的,宫里宫外地找人,眼睛都熬红了。”
张嫂叹气:“小少爷暴躁许多,前几日一个丫鬟不小心打碎了小姐屋里的一个茶杯,就被小少爷拖到院子里罚跪了一个下午。”
“小姐这一个月究竟……”
周自柔打断她:“张嫂,我先去看看爹。”
“等会再来找你。”
张嫂一愣,忙道好:“那老妇便去叫人准备马车。”
周自柔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走远,才重新转身,她喉管里后知后觉地涌上一阵堵塞感,有些想哭。
知道张嫂肯定会问她这一个月都去了哪里,包括爹娘大哥和周天霸,都肯定会问的。
周自柔要怎么解释呢?
~
马车渐渐远去,走出宫门,苏姑姑抬起头,看着周自柔就这么容易地出了宫。
“殿下,奴婢不是很懂。”
回宫的路上,苏姑姑终于还是问出这一句。
二皇子简单一句:“讲。”
苏姑姑道:“周姑娘是太子心怡之人。殿下千辛万苦将人绑过来,就是为胁制住太子殿下,将他的软肋抓在手里,这样,殿下也就有了可以翻身的机会。但,为何殿下要放她走?”
“太子回宫了。”二皇子道。
苏姑姑忙说:“是,太子殿下昨夜被余将军奉旨带回了宫。”
宫里上上下下已经传遍了,太子回宫的消息一到,皇上的病立马好了不少。
二皇子垂下眼皮,重复她话里的重点:“被余将军带回来的?”
“不,”片刻后,二皇子转起扳指的手一顿,“他是主动回宫的。”
苏姑姑跟二皇子多年,早已形成默契,恍然大悟:“殿下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是因为知道了周姑娘在宫里,才回宫的。”
二皇子嗯了一声:“今天周自柔出我宫殿之时,便是太子找上我之时。”
苏姑姑微微哑然:“太子他……是怎么发现人在风和殿的?”
二皇子自然也不知道,不过,“不管怎么发现的。”他回忆起当时场景,仍是十分有意思,“太子急急忙忙跑过来要人,人却说,她要先回家一趟。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苏姑姑看着二皇子笑,突然懂了他的计划。
杀人诛心。
周自柔首先不是去找太子,却反而要先回家。
这说明,在她心里,太子根本就不是最重要的,而将她视作第一的太子殿下,却刚好看见了这一幕。
接下来,太子会怎么做呢?
要么抛弃这个女人。
要么让这个女人臣服。
反正,太子不会放过她。
“可这一切,跟殿下争夺皇位又有什么关系呢?殿下接下来,又是什么计划?”
九皇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幽幽地说:“接下来,自然要让裴盏和周自柔的苟且之事公之于众!这样有了太子的把柄,才有群臣上书进谏罢黜的可能啊。”
“九皇子。”苏姑姑局促地叫了一声。
九皇子日常看低她,只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二哥。
二皇子嗯了一声,略过九皇子,打量她两眼,似乎又是想到了那天在柴房里的事,皱了皱眉。
“你今天的活儿都干完了?”
苏姑姑回:“我都交给手底下的人了。”
她眉看眼笑:“殿下记得吗,我宫里有个叫小芹的宫女……”
“我怎么可能记得全,几千号宫女的名字。”二皇子有些不耐烦,打断了苏姑姑,说,“这些琐事,就不要再在我面前说了。”
苏姑姑脸色僵了一下,接着像是极难启齿一般,低声道:“可殿下以前,说我可以讲讲平日里的琐事……”
二皇子脸色微变,接着很快恢复风轻雨淡的表情,无法令人回驳的“道理”便脱口而出:“本皇子日理万机,国家大事尚且处理不及,还没有那么多时间一一听你道来,这些琐事就算是要说,苏姑姑也该看清时机才对。”
苏姑姑哑口无言,喉咙干涸,开口之时像是有撕裂感:“是……”
“既然无事,苏姑姑便下去吧。”
苏姑姑失望了看了二皇子一眼,她可没说她无事,是二皇子迫不及待想让她走,这便开始厌弃她了吗?
苏姑姑不安地抓住袖子,内心焦虑又失措,像是掉入泥潭里没有人来拉她一把。
“奴婢……告退。”再抬头,看二皇子的脸,似乎离最初认识的他,已经陌生了许多。
是她变了?还是他,不再是那个他了。
~
在林渺渺看来,皇宫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这里能散发狂喜,能吞没滔天的权势,也能……镇压无底的怒火。
短短的一天,林渺渺见识了人的权势能有多大,也见识了奢华能到何种地步。
东宫。
林渺渺看向门内,烛光亮了一个通宵。
从外头回来,他便是这样。
“阿盏,还不歇息吗?”她扣了扣门。
门内依旧寂静无声,要不是林渺渺亲眼见他把自己关在了里面,还以为里头无人。
两分钟以后,林渺渺亲眼见灯灭了,裴盏吹灭了灯,却依旧不曾出来。
“林小姐,书房里有休息的地方。”红儿说。
林渺渺呐然:“喔……原是这样吗?我还以为,阿盏会睡在桌子上。”
她尴尬地笑了笑,顺手将耳边碎发挽至耳后。
“林小姐也跟奴婢去偏殿歇息吧。”红儿神色自若,“天色已经很晚了。”
她对这位新来的林小姐并没有什么好奇,虽然太子殿下亲自将人带进了宫,可一举一动都没有特别之处……不像是对周姑娘,这里头的区别很明显,看得出来。
红儿听人说林小姐是礼部侍郎林勋的庶女,林府正房手下养大的小姐,也算名门。
可硬要作比较的话,对比起可爱大方的周小姐,红儿承认她有更偏向喜欢后者。
周小姐举动得体且令人舒适,常常给人带来欢乐。
不像是林小姐,大半夜了,还要来敲太子殿下的门,不知道是何居心。
第二天,林渺渺一大早便起来,去厨房做了一碗面,她亲自端去书房给裴盏。
“这便可以了,就这样交给父皇吧。”
下人接了折子:“是,那小的便告退了,太子殿下。”
“阿盏。”书房内,等人走了,林渺渺才进了屋,将手里的面放到裴盏正前方的书桌上,笑吟吟道,“吃面吧,我亲手做的。”
裴盏看了看那碗面,对“亲手所做”这几个字眼也没甚波动。
“孤不喜欢吃面。”他淡淡地说。
林渺渺疑惑:“可你以前分明很爱吃,每次拿回来的碗都是用尽了的。”
裴盏去拿书的手没停,他坐着,缓慢推开那碗面,将书放置在桌子上:“那是因为当时食不果腹,没得选择,孤并不喜欢吃面。”
翻开一页,裴盏捻了捻眉心。
林渺渺有些尴尬,裴盏以前在林府的处境如何,她自然是清楚的,食不果腹尚且用上了,足以见是她对阿盏的照顾还不够好。
“你昨夜没睡好吗?可是着了凉头疼,我帮你看看……”林渺渺担忧地去碰他额头,被裴盏挥开。
“没事,只是小小的不适。”
林渺渺只好道:“好吧。”
她微微一顿,问道:“那你喜欢吃什么?”
她的身子挡住外面来的光线,看不清书本上的字,裴盏用指腹在纸张上点了点,轻声道:“雪媚娘。”
“明照楼的那道点心?”
据林渺渺所知,只有明照楼才有雪媚娘这道点心小食。
裴盏垂眸,他看着书上忽明忽暗的文字,那些规整的方块像是变成了一团又一团的白面,钻出来跳在纸上,等人挽起袖子去揉。
“算了。”林渺渺又听见他说,“孤不饿。”
“你还有事吗?”
~
从阿盏的书房里出来,林渺渺捧着一碗坨了的面往厨房走。
裴盏并不打算吃东西。
听红儿说,太子昨天也没进食。
还不让人问,问就是不合口味。
裴盏不限制林渺渺的行动,林渺渺将面倒进潲水桶中,便谁也没告诉,独自出了东宫,凭着记忆里的方向,想找到出宫的通道。
二皇子跟在她身后。
“你想干什么?”
林渺渺吓得腿肚子有些哆嗦。
“你吓死我了。”
二皇子扶她一把,脸色青里发白:“小心点,你要去哪儿,我带你去。”
也许是因为这宫里,一个能说上话的人也没有,二皇子好歹也算是旧相识,林渺渺有了些许安全感。
“你能带我出宫吗?”
夜晚,太子书房传来两道敲门声。
“进。”裴盏喉结滚动,多么希望进来的人,是她。
红儿手持紫红色端盘,上面一盘白白胖胖的可口糕点,道:“殿下,用些点心罢。”
裴盏脸色僵了一下,心中紧张万分:“这是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