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1):
早朝下了已经有数个时辰了,但紫霄殿的青白玉阶下却依旧跪满了大大小小的神仙。众神诸仙个个二和尚摸不着头,这刚刚才从罹之炼赶回自个儿府邸,凳子都还没捂热,茶都没喝上几口,就又被召上了九重天。
渡津虽端坐在那赤金的束腰托泥圈椅,实则早已焦头烂额。他双眸紧闭,手上那串血龙木的珠子被他紧紧捻着,时快时慢,章法混乱。当受伤的死士前来回报,渡津已经砸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珠子了。
他算准了司弘会为了替曜望疗伤刻意提升修为;算准了灼邪会答应自己在神仙醉里下药;算准了曜望喝了灼邪的神仙醉后会破了女娲对吟霜执念的封印;算准了锦瑟会为了玦儿的下落出山擒拿司弘;算准了曜望会去求母后代替司弘下界受罚……他揣度出所有人的心思和弱点,步步为营,循序渐进,却独独没算到,司弘会是月流。走了一个九州少主,来了个魔界至尊。看来假以时日定会又是一场神魔大战。
想到这里,渡津不禁用力咬了咬牙,额头的青筋若隐若现。
就不应该放曜望下界,至少这样他还有一个司弘的把柄在手中……
这下,可麻烦大了。
渡津微微抬眼,扫视了两侧坐着的神仙,开始盘算。左边是三荒帝君:西荒帝君,白鹿(九色鹿)一族的鹿夜。东荒帝君,白狐(九尾狐)一族的白久。北荒帝君,白泽(独角兽)一族的菩单。右边是胞弟清渺,天族的五位战神以及锦瑟。
九重天曾助西荒击退过鬼族,这些年也算是交好。但,鹿夜是曜望的兄长,素来十分疼爱这个小妹,时常送去些时鲜玩意儿的。一但是他得知自己设局令曜望旧伤复发,定要讨个说法,这么想来,可用,但限用。
东荒帝君膝下的老三不久前才被司弘杀害,这下可算是和魔族结下了梁子。东荒,可用。
北荒遥远,菩单又是个清静无为的主,不喜杀戮。待定。
胞弟清渺,云游在外,消息灵通。可用。
五位战神,可用。
至于锦瑟……他已经用司弘交换了玦儿的下落,势必四海八荒寻她去,况且又与曜望司弘颇为交好。不可用。
然,就在渡津苦恼之际,南荒魔族,却是另一番景致。
前传(2):
从清晨开始,睦令就一直站在阙楼上,瞭望着远方。偶尔还会像个小姑娘一般时不时踮着脚尖,好像这样做,就能更早一点看到他似的。
——日落前,我定把他带回来,给你。
桑节临走前,单手抚着她略显苍白色泽的脸,神色幽幽,这般许诺过。她是如此信任于他,就这般从天未晗等到现在。亦或是说十六万年的孤独,一点点欣喜都能激起她心中涟漪。
石榴红的曳地裙在睦令身上却略显单薄,她再也不复那日大婚时袅袅婷婷了。这身衣裳,怕是她十六万年以来,最明艳的服饰。月流走后,她素服不离身。唯有桑节三十万岁寿辰那日,她在缟白的素服上套了薄薄的一件胭脂色纱衣。
——你穿红色,甚好。
从前她最讨厌红色,觉得艳俗无比,因此素日里总是穿一些石青湖蓝的雅致颜色,直到大婚,月流无意的一句话,她却记在了心里。从此,那瑚木衣橱里再也不见一件石青湖蓝。
穿上红衣,因他。
褪下红衣,也因他。
梦里是他,终于,眼前也能是他了。
“睦令姑姑——”
远处,墨机看到了睦令红色的身影,晃动着他那双小手,喜不自胜。这个举动惹来了月流淡淡一瞥,墨机不禁没了声儿吓得躲在了桑节身后。
桑节揉了揉他银白的头发,苦笑着说道:“你忘了?你姑姑的……”说着,他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双眼。墨机自然是明白的,他撇了撇嘴,一时不作声。
“睦令的眼睛怎么了?”
一直沉默的月流终于开了口,他那双银色而微微上挑的眸子在夕阳之下似是有着摄人心魂的邪魅。拔出吟霜后,除了那双微微上挑的双眼,容颜也发生了变化。司弘固然清冷英气,却不及现在的月流分毫,就连神界的第一美锦瑟,恐怕也要靠边站站了。
桑节眯着眼,远远瞧着那个石榴红的身影,语气平静:“你‘死’后,她头几年里日日以泪洗面,眼睛早都熬坏了,远一点的地方是看不清的。”
月流低眉,神色不明,只是静静抚摸着吟霜剑,剑身上隐约能看到一个扭扭曲曲的“嫣”字。桑节自然明白那个字代表了谁,怒不可遏,双手抓住月流的衣襟,正色道:“月流,我们一同长大,虽有君臣之别,可我待你犹如亲兄,但是我告诉你,若你伤她我不会善罢甘休。”
月流歪着脑袋,上挑的双眼深邃不可知,他嗤笑:“我考虑考虑。”
桑节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男子,已经不是那个浩然正气的神仙司弘了,而是月流。是魔尊,是他天地之间唯一敬仰的存在,是他这十六万年以来,在睦令面前一直扮演的那个月流!
他的神态他的语气,几乎惟妙惟肖,才换来睦令一点点的好转。
“月流——”
女子的失声一唤,令桑节松开了手,他侧目看着不远处奔来的睦令,喜极而泣,一身红衣,煞是好看。桑节神色失意,心中似是有什么熄灭了。
睦令一下子冲进了月流的怀中,月流后退一步,张开双臂,动弹不得。他低头看着怀中哭泣的女子,却十分残忍地想到了另一位女子。现在他才开始追悔莫及,不该为了一时利益娶了洪泽(老天君)的长女,身为神族公主的睦令,要不然现在也不会是这般境遇,困顿不安,不知道双手该放何处。
前传:(3)
是夏日夜雨。
悉悉索索的,像是一位出嫁前夕与母亲道别的小女子。
斗笠斗篷加身的女子撩起眼前的薄纱,眯着小杏眼,似是在端望着远处的景象,薄阴山下的城,牡丹花灯一盏盏灭下,万物沉吟无话。
菩阿蛮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会回到凡世,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然有些后怕了。怕回到这个人情冷热的地方,怕看到他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怕他再轻声唤一句“蛮儿”自己又溃不成军。
——你既救了我,就有责任带我走,你若不带我走,我还是会流落他人手中,这和没救我又有什么区别?
——好吧。
——我呢没什么特长,就是遇到长得好看的男子呀,就走不动了。所以,你来背我,可好?
——好吧。
——我要吃清汤雪耳乌龙肘子清蒸河鲜蟹黄鲜菇如意鸡叫花鸡、云片糕芙蓉糕芝麻卷春卷……你能做给我吃?
——好吧。
——公子演!你既不愿爱我,何必当日为我解围,何必待我如此暧昧!你还不如让我死在他们的乱棒之下,无红尘牵绊,倒死得干净!
……
无论何时,何种要求,只要她期许,他就能满足。然,就是这般,当她以剑自刎时,他也淡定自若地默许了。
公子演,你心够狠。
可在凡世,她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也只有他,才能找到曜望,免她在凡世的苦难。想到曜望那一纸辞别信,阿蛮不再犹豫,朝薄阴山方向飞去。
她一向待自己犹如亲妹妹,如今她有难,怎可不帮?
神界仅仅过去了数月,而凡世却过去了数年。薄阴山依旧是巍峨森严,不改往日。阿蛮悄无声息踏进山观,只见那位背影颀长挺拔的白衣男子正坐在一局棋盘前,闲敲棋子落灯花。他的侧脸宛如画仙笔下的谦谦公子,线条柔和却透着股坚毅,长发梳髻,清清俊俊。还不等阿蛮开口,他先抬眸,温言着:“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