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氏已经哭晕了几次了,实在没有力气说话,薛氏虽哭的累,却还是围在符氏身边照看符氏,柳舒雅吓的直往符氏那儿靠拢,貌似是认为人多的地方大抵也安全一些,柳沛雅柳桑雅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大家都是闺阁少女,哪里经历过这些?倒是娴雅和惠雅总算是来京城几年,经了些事,还算镇定。
柳大伯已经和这唤作孙昭明的年轻人交涉起来,他全身的威武之气殆尽,父亲在他面前死去,他是受震惊最大的,而为了父亲的丧事能办的下去,遇到年轻的将军,他也不得不却放低身段,小心翼翼的说起话来,“家父刚刚丧亡,将军能否宽容几天?”
孙昭明似是没听到一般,“皇命难为,还请宽容。”说完竟不理会柳大伯,径直对小将们呵斥,“快把柳家的下人都抓起来,官家说了,今年西北要建城墙,让这些人去做徭役。”吴婆子当场就吓得晕了过去,一时间气氛凝固起来。娴雅听到身边的下人们传来刺耳的哭声,平素里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仆人,被这些兵士呼来喝去的,心里也发凉。那些姨娘们则庆幸自己好歹是半个主子不用被抓去,柳叶虽在旁边耳房,却竖着耳朵听了很久,最后看到没人抓自己,这才松了口气,而柳家的主子则更是担心仆人都被流放了,那自己呢?
那些将士们很快就把人都带走了,孙昭明冷着眸子,对着柳大伯沉声道,“官家有命,您虽是前朝重臣,可是念在死去的柳老爷子也曾经教过官家的份上,你们走吧,只是这宅子里的东西也不要动了。”
柳大伯瞧着天快了黑,而且还在下雨,老父的尸体还躺在灵堂,不禁求情,“您且留我们明早白天再走吧!”
卢氏却是知道的,前世一家人是坐牢坐了一年才被放出来,符氏也因此在牢里受不住才死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柳娴雅才被廖志庆夫妇接了出去把她买了,而现在却没让她们坐牢,只是让她们出去,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孙昭明阴鸷着双眼,对着前头的士兵微抬下巴,那人竟冲了进来,柳智想拦住他,女眷们围在灵堂,岂容他进来?
那士兵长的虎虎生威,文弱的柳智哪里会是对手,竟被迎面而来的士兵撞倒在地。柳长君连忙上前扶起柳智,他百年不变的脸上露出怒容,冷冷的呵斥道,“放肆,我们河东柳氏绵延几百年,岂容你们这些宵小欺侮,祖父已经被你们逼死了,难不成就因为我们是前朝人就如此欺侮我们?”
娴雅心思活了起来,与其唯唯诺诺不如拼死一战,至少还有起复的可能?如果柳家真的就如丧家之犬走出的话,那百年名声就会毁于一旦,河东柳家怎么会走的出去,甚至伯父爹爹兄长弟弟以后都不可能出仕?
柳大伯估计也反应过来,脸上似是换了神情般,不怒自威的对孙昭明道,“孙将军去禀告楚皇吧,若是圣上执意要不让我爹爹做好法事的话,我们全家就陪着我爹去了。我们河东柳家虽然不说多厉害,至少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就是如今的圣上,也受到过我爹的教授。”
孙昭明听的心惊,心里暗自赞叹果真是首屈一指的大世家,这番的不惧生死,倒也令人敬佩,只是面上仍是不露分毫。这件事他也不敢擅自拿主意,便让一个略微像是领头的人代替自己的位置,而他却亲自骑马奔去,这事态越发严重了,他却不敢擅作主张,主公的心思大,他们只能听从,却不能坏事,若这柳家让新皇一个不小心就背上了骂名,自己就是第一个被拉去垫背的不是?
卢氏却是知道的,前世是直接上了燎锁关道牢里去的,哪里会有公爹和相公这番的言论?
柳府上下全围着兵士,下人们全部走光了,而此时柳府上下的人却都饥肠辘辘起来,娴雅看着晕倒的祖母,终于忍不住对薛氏道,“娘,我去厨房拿点吃的来吧,祖母待会醒来可不能饿着?”尽管娴雅说的很小声,周围的人却都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薛氏死命扣住她的手,“你一出去,外头所以的男人都见着你了,你可怎么办?”
娴雅看着薛氏泛白的嘴唇,面上有一丝犹豫,可看着身边体力不支的众人,毅然道,“娘,大家伙儿身子都受不住,我去吧,好歹弄点热汤,让观涛跟我做个伴吧!”
薛氏拉着娴雅的手不放,这么多姐姐妹妹的,平时一个个都那么能说,到了关键时候一个个装死,自己怎么能让女儿白白出去。娴雅此时却管不了这么多了,卢氏是长媳需要稳住局面,柳舒雅柳沛雅和柳桑雅腿都吓软了,全部瘫在符氏周围,而惠雅虽然镇定,却定不会出这个头,她一向有些自私自利的紧,那年魏家抄家流放,她都没去看看,更何况是帮家人去拿食物。
娴雅一向受符氏薛氏照拂,实在是无法看长辈饿肚子,娴雅轻声道,“娘,祖父已然去了,可祖母……咱们可要照料好,下人们都被抓走了,咱们跟原来到底不同了。您且听我说,大伯爹爹,大兄还要出仕的,祖母万不可的……”薛氏怔了怔,手松了些,娴雅便趁机出去。
娴雅走向前跟卢氏道,“大嫂借盏灯笼我吧,我去厨房拿些吃的给大家吃。”卢氏愣了一下,方才急忙道,“七妹,我去便行了。”说完她有些惭愧,她一直在想着怎么重生后怎么和前世不同了,却一直没有注意长辈们的状况。
娴雅附在她耳边道,“灵堂这儿就拜托大嫂了,大嫂多替我照看一下我娘便是。”卢氏却不敢自作主张,想去跟柳长君商量一下,问下他的意见。娴雅已经走在她之前了,她全身上下只插了一根白玉簪子,穿着一身缟素,眼神却是那样的清亮,她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拿了一个小臂粗的蜡烛。观涛看姐姐从后头出来,脸上有些急慌,娴雅走到他跟前,问道,“观涛帮姐姐去拿食物给大家吃,好不好?”
观涛虽小,可他一向对亲姐姐倒是很好,况且他肚子也饿了,便点头,吐出一个好。娴雅看弟弟同意,便让弟弟穿好雨具,柳长君制止道,“还是我去吧!”娴雅怀疑,“君子远庖厨,何况哥哥也不懂怎么做?就让妹妹去吧!”她平时都称七妹,而此时却称自己为妹妹,柳长君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位妹妹,竟是这般坚强。
娴雅牵着观涛,对门口守着的人,略福一下身子,头上的发髻整整齐齐,姿势却无比的好看,世家大族的规矩看着便都赏心悦目,“容您宽容则个,家人到此时都未进食,我实在担心的不行,若您不放心的话,您断可以派个人跟着我们去厨房守着,您看如何?”
她这样的品貌,为了家人能吃上一口饭而低声下气,守门的士兵倒是觉得这女子十分可敬,但却也不敢大意,派了个孔武有力的跟着,外头的兵士们虽诧异,却不敢多言。
娴雅拿着伞,观涛打着灯笼,厨房离集贤苑并不太远,约莫一会儿就到了,厨房黑漆漆的,娴雅把那跟蜡烛拿出来,让观涛把灯笼递过来,拿起灯罩,把灯芯拨了拨,烛光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似是要与那缟素融为一体。翻了翻厨房里,还剩着些馒头,大概是厨下的人做饭还来不及就被拉走了。
娴雅穿越前,小时候是在农村长大,因此烧火倒是难不倒她,她本就是个宅女厨艺虽然算不上顶好,可是家常菜倒是会炒几个,把稻草在蜡烛上点燃,然后放在灶里,然后吩咐观涛看这稻草烧的没了再继续放,观涛有些奇怪的看着姐姐,似是觉得娴雅怎么会懂这些?
薛氏死死的盯着门口,惠雅翻着腰中的络子,偶尔摸一摸荷包,里面是咯手的,才放心下来,她一直都把银钱放在手里,里面是大通钱庄的银子,全国通行,都能用的,这些钱总算是个依仗。
符氏依旧抽噎,柳沛雅和柳舒雅则挤在符氏后面,柳桑雅虽在流泪,心底倒不真的是为了柳老太爷,柳老太爷虽说是祖父,可是对柳桑雅连十句话都没说过,反而对娴雅和惠雅倒是慈祥一些,而她本是进京来找好亲事的,她爹妈好容易送她过来,却没料到爹妈的消息没有就算了,如今柳家也要败落,她这样的庶系该怎么办啊?
众人思想各异,不一会儿听到轻柔的脚步声,娴雅端着托盘,里面的热汤正冒着热气,后面的观涛左手撑伞,右手拿着娴雅用幔布包的一大包馒头,众人的心思活了起来。卢氏连忙上前帮忙,显然娴雅拿来的这点汤,不够分,而馒头却够了。卢氏把这肉末鸡蛋汤分给了符氏薛氏柳姑婆,还有外头的男丁,观涛和姐姐在灶下吃了的,因此倒是不饿。
娴雅亲自伺候符氏喝汤,符氏眼睛闭着,却仍受不了食物的香味,张着嘴吃娴雅喂的。
薛氏此时倒是生了几分自豪之感,自己的女儿让全家吃饱了饭,在这样的大事前镇定自若,不知不觉口中的蛋花汤比平时吃的燕窝鱼翅还要美味。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那孙昭明去报了楚皇后,这人听了孙昭明的转述,倒是有几分诧异,“他真的如此说,看来这柳宿倒真是个有风骨的人,既是如此,死者为大,你就让他们天亮再走吧!”孙昭明领命而去。
楚皇对身边的谋臣,现任的军事孙不二,问道,“不知您怎么看?”
孙不二抚须而笑,“微臣倒是觉得柳家的人还需要磨砺一下,且真心向着大楚才行。”
楚皇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