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嬴殷勤的接过绿房端上来的冻酪,亲自捧给宋在水,讨好的道:“好表姐你消一消气儿,这都是长风不好,也不跟我说声!我当他会打发人去的呢,表姐请看我这脸,方才被晒得七荤八素的,光顾着回来沐浴更衣了,这口气还没缓过来呢!”
宋在水接过冻酪随便吃了一口,忿忿的道:“你这是活该!明知道给姑姑服个软就成了,每次都倔着‘性’.子不肯,我看啊,也就是姑姑好.‘性’儿肯让着你,不然你换了旁人家做母亲的,早就动家法打得你不得不服了!”
“这怎么可能呢?”卫长嬴笑嘻嘻的道,“那可是我亲娘,她不疼我谁疼我?”
宋在水冷笑着道:“你也够没良心的,知道姑姑疼你,你就净欺负她?你自恃身体好,罚跪居然特别还挑了有太阳的地方,叫姑姑人在凉屋,心比滚油煎了还难受,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样的狠心!”
“我哪里欺负母亲了?母亲是在放着冰的屋子里好好待着呢,倒是我晒得不轻。”卫长嬴盼望的问,“对了,母亲可说以后不用我练什么‘女’红庖厨的了?”
“你就想吧!”宋在水瞪她一眼,冷笑着道,“姑姑装着糊涂放了你回来,跟着就催促着我回帝都……”
卫长嬴心虚的道:“啊哟,好表姐,我下次再也不敢忘记了,这回不是不小心么?表姐最大度的,饶了我罢!要不我回头捶长风给你出气?”
“你卖起弟弟来倒是干脆。”宋在水恨铁不成钢的舀了一大勺冻酪吃了,斜睨她一眼,道,“不过呢我也有对你不住的地方……”她忽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我不是不想接姑姑问我具体归期的话么?所以啊,我就提起了你的婚事,说了许多苏夫人的喜好!姑姑她,如今可想知道这个了!”
卫长嬴一凛,知道她说的苏夫人是自己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沈藏锋之母,西凉沈氏的当家主母,饶是她早就做好了对付沈藏锋的准备,总不能对着婆婆也挥拳头罢?这会听见未来婆婆,也有点儿发憷,道:“怎么?”
宋在水‘阴’‘阴’一笑:“苏夫人最喜欢的就是端庄典雅的媳‘妇’,比如沈家的长媳刘氏、次媳端木氏,都是真正贤良淑德、‘性’情柔顺之人!”
她有意咬重了“真正”和“柔顺”两个词,眯起眼道,“所以姑姑本来被你跪得心软了,听说苏夫人的喜好后,决定说什么也要把你教成苏夫人喜欢的媳‘妇’,你啊,苦头在后面呢!”
卫长嬴呻‘吟’一声,抓着她胳膊一顿‘乱’摇:“表姐你好狠的心!我可是你嫡亲表妹!”
“嫡亲表姐妹,你怎么好意思说表姐心狠?”宋在水被她摇得拿不住碗,忙把冻酪放到案上才免了‘弄’脏衣裙,冷笑,“敢把我拖下水,却不去救场,我不拿你做挡箭牌拿谁?”
卫长嬴扶额,呻‘吟’道:“表姐你这是要我的命么?我如今忙着习武的辰光都不够,哪儿来的功夫去学什么端庄典雅?何况那些东西学个大概也就是了,学那么深了有什么用?你和母亲‘逼’死我算了!”
“你想不学也成啊!”宋在水忽然凑到她耳畔,似笑非笑的道,“一会到姑祖母跟前请安,你若是帮我不叫姑祖母也发话打发我走人,我就帮你说服姑姑,不再迫着你学那些你不爱学的东西,怎么样?”
“咱们可是嫡亲表姐妹!”卫长嬴立刻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的道,“我就是谁也不帮,也不能不帮表姐啊!”
这样翻脸如翻书的表妹——宋在水瞪她一眼:“信你们姐弟才怪!”
卫长嬴不以为意,笑道:“祖母最是疼我了,表姐放心,一会我去和祖母说,再留你住上些日子,就当陪着我。”
“恐怕你得换个更有用的说辞。”宋在水脸‘色’一黯,叹了口气,看了眼贺氏、绿房等人,低声道,“我父亲写了信来说钦天监那边已经在议大婚的吉期了……”
因为宋在水准太子妃的身份,贺氏等人一直不敢在她跟前随便多嘴,到此刻才壮着胆子道:“这可是好事啊,婢子可要恭喜表小姐了!”据她们听到的传言是当年帝后许宋在水及笄后为太子妃,可宋在水及笄都三年了,别说入主东宫,至今还在卫家赖着……下人们都有点嘀咕是不是这个承诺有变了。如今听到这个消息,都忙不迭的道喜。
然而宋在水看了眼贺氏,想说什么又忍住,只是淡淡的道:“贺姑姑有心了。”
转对卫长嬴认真的道,“全靠你了。”
卫长嬴赶紧咽下葡萄,惊讶道:“什么?那表姐你还不快回帝都去?”
宋在水瞪着她,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帮我不帮?”
“这可不是我帮不帮表姐你的事儿。”卫长嬴诧异的道,“我怎么帮?耽搁了太子大婚,这是何等的大事?”
宋在水气恼的跺了跺脚,道:“你们先出去!”
贺氏等人看了眼卫长嬴,见卫长嬴也点了头,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退出内室。看着最后一人带上了‘门’,宋在水立刻把娴静淑良四个字踩到脚下,将袖子一卷,伸手一把掐住卫长嬴的脖子,咬牙切齿的恨道:“你个没良心的!你自己有个好未婚夫,就不肯为旁人想一想了?太子……他如今还没大婚,东宫的‘女’人不说,子‘女’都有五个了,我就是一辈子做姑子去,也好过嫁给这种东西!”
宋在水是寻常闺秀,不比卫长嬴自幼习武,她也没用全力,对卫长嬴来说这么掐几下不算什么,就任她发泄,告饶道:“不是我不想帮表姐,但表姐也知道,钦天监那边当真定了下来日子,祖母再疼我也不会答应表姐继续停留在凤州的!我祖母也是表姐的姑祖母,能帮表姐的地方还会不帮吗?”
这话说的宋在水心里一酸,顿时就放开了她,哽咽道:“我怎么就这么命苦?”
“我命又比表姐你好多少?”卫长嬴叹了口气,道,“当年祖父一对‘玉’佩把我定给了沈藏锋,至今人都没见过呢,沈家以武传家,咱们卫家却世代从文,端得是不合已极!明年我出阁,还不知道日子怎么过……”
宋在水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冷笑着道:“沈藏锋我听哥哥们说过,着实是个不错的人!你若是说做他的未婚妻也觉得委屈,那对比起来我可要认为你这是故意嘲讽我了!”
卫长嬴看着一提到太子、帝都就立刻变得‘阴’阳怪气的宋在水,头疼道:“我嘲讽表姐你做什么?你只看我这些年来苦练不辍就知道了,我向来最是拈轻怕重好吃苦的,若不是怕出阁之后受了欺负,我何必辛苦这些年?”
“……这不一样的。”宋在水略微冷静了下,仍旧冷冷的道,“魏室这两代以来明显的衰败了,太子……嘿!这一位已经是本朝第三位太子了,之前都是生母或死或失宠,跟着就被废弃赐死!那几位太子妃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你嫁沈藏锋,过的再不好,也不必担心他会因为失宠于其父而不能活命吧?”
卫长嬴蹙眉想了想,道:“但太子的生母如今可是皇后了。”
“是啊,一个世家旁支之‘女’,入宫时才不过是御妻罢了,短短几年就斗败了诸嫔一跃为九嫔之首的昭仪,连儿子也册成本朝第三位太子,前年更是被立为皇后!”宋在水冷笑,“虽然她手腕为六宫之翘楚,可今上跟前什么时候有过这么长久宠爱的人?她如今年岁既长,容貌大不如前,即使拼命笼络年少的美人们固宠……但现下也是亟亟可危了!”
见卫长嬴面有不赞之‘色’,宋在水瞥她一眼,低声道:“这是我二哥特意给我送的消息!”
“那舅父还催你回帝都?”卫长嬴惊讶的问。
宋在水眯起眼:“我怎么知道父亲怎么想的?大哥也不肯帮我,亏得二哥偶尔给我送些消息……不然上回父亲写信来说他病了,我还真的就要赶去‘侍’疾呢!”
她沉着脸,道,“所以我想尽量拖一拖,二哥说皇后已经足足三个月不曾见到今上了,如今最得宠的是去年才进宫的妙婕妤——这妙婕妤尚未生养,但把年幼的十六皇子与十七皇子都养在了身边,这意图谁不知道?长嬴你帮我一帮,一辈子的事情,我实在不甘心……你肯为了到沈家不受沈藏锋的欺负苦学十二年武艺,料想也该清楚咱们‘女’子遇人不淑的无奈,也许过了今日、也许明日,皇后倒了、太子被废甚至是赐死,我就可以不嫁了呢?”
卫长嬴为难的道:“我自然要帮你,但你也知道,祖母疼我,可也不是事事都肯听我的,而且若皇后一时间倒不了,当真定了婚期,我也没办法的。”
宋在水吐了口气,郁郁的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罢了,你无能为力的事情我不会怪你的,不竭力挣扎这么一把,我如何能够甘心。”
又瞥她一眼,道,“我正经的劝你一句,别再自恃着姑姑对你的怜爱气她了,姑姑很不容易。不说你出生之前她这个长媳在卫家的压力,我听祖母说,姑姑在娘家时就好强得紧,偏姑父身子向来不好,当年你祖父告病还乡,本该姑父接替你祖父在朝为官的,但如今帝都那边是你庶出的二叔承了嫡长子之荫……如今姑祖母与姑祖父还在,你们这一房日子过的还好,将来除非长风能干,否则你们这嫡长房,恐怕要被庶出的二房那边压下去!”
卫长嬴闻言却是苦笑,道:“表姐你也说了,那是我生身之母,我为什么要气她?我也只是想出阁之后过的好点罢了,可若照着母亲的建议去做,我这辈子到底还是捏在了旁人的手里的不是吗?而我自己的法子若是有用,我也不必到死了回忆起来这辈子快活的日子也就是没出阁前的几年了——是,我的想法是荒谬,然而横竖我练了这么多年了,不试一试我怎么知道一定就没指望呢?总而言之我是不想一直去围着旁人的喜怒哀乐转的。”
“唉!”宋在水心烦意‘乱’的叹了口气,道,“随便你罢,总而言之,你多体恤些姑姑,你看我,我如今其实就是吃了没有生母帮扶的苦头!现下父亲和大哥,天知道怎么想的,满心满意要我照旧嫁进皇室。唯一肯帮我的二哥,到底为人子,哪里拗得过父兄?若我母亲还在,就冲着东宫里那些个‘女’人和太子那不争气的模样,早就为我设法把那柄劳什子如意还回去了!父亲再坚持,有母亲帮着说话总比现在只有一个二哥疼我好,二哥提一回,被父亲骂一回,最近一次仿佛还被动了家法!若是母亲,总是能够多护着点儿我的!”
说到此处,宋在水不禁红了眼眶。
卫长嬴叹了口气:“表姐不要难过了,我想舅父也不可能不疼表姐,或者其中另有隐情,再说舅父只说让表姐回帝都,没说旁的,也许是想让表姐去了帝都再解除这‘门’婚事呢?”
“你说的我也希望是这样。”宋在水淡淡的道,“可二哥是为我直接在父亲跟前说过这个的,父亲却说我只要还是他的‘女’儿那就非嫁不可!”
“……”卫长嬴顿时也没了能劝说的话,两人各自想起来伤心事,都是懒洋洋的不想再说话,就这么呆坐下来,任凭内室一片沉默。一直到了未中,贺氏不得不来叩‘门’:“大小姐、表小姐,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两位小姐今儿去么?若是不去,婢子打发人去与老夫人说声?”
卫长嬴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句:“去的去的,进来伺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