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2卷]
第100节
卫长嬴正疑惑于这陌生的使女打哪里来的,就见陈如瓶已经夹脚走了进去,忙也跟上。三人默不作声的走到廊上,陈如瓶才转头问那使女:“五公子回来了,闻说大小姐这两日睡不安稳,所以先过来看看……夫人还在里面吗?”
“婢子贺五公子平安归来!”那使女先向卫长嬴一礼,复道,“夫人方才乏着,大小姐命人先送夫人回去了。”
“如此也好。”陈如瓶似乎也不愿意撞见宋夫人,闻言神色一松。
卫长嬴虽然疑惑于自己院子里多出了不认识的使女,但更惦记着弟弟,见陈如瓶问完了话,就先向内室走去。
推开门,就见西窗下,卫长风穿着半旧不新的家常袍服。许是才沐浴过,长发散在榻上,虽然是披头散发,但他却是正襟危坐于榻几之后,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的一本典籍。
室中除他之外,空无一人……空荡荡的院宇,全然不似从前一天到晚都能传到墙外的欢声笑语……绿衣和绿墀许是死在林中了,绿房和绿鬓,还有四个朱字辈的小使女,以及乳母贺氏……
卫长嬴看着只有弟弟的内室,有片刻的茫然,这时候卫长风正好翻页,听到门开,下意识的投来一瞥——顿时全身一震,竟一把将几案都推翻了,失声叫道:“大姐!”
“大小姐与五公子先不忙叙话!”紧接着跟进内室的陈如瓶沉声打断了姐弟两个试图询问近况的话,急急道,“婢子已让琴歌去预备浴房……五公子快快与大小姐换了衣袍,敬平公世子妇过会怕就要来了!”
卫长嬴怔道:“她过来做什么?”原本她虽然不喜欢卫长娴,但对小刘氏这堂伯母倒没什么看法,也算尊敬。可从卫新咏那儿知道了这次遇袭根本就是小刘氏从族侄那里套了话……也许根本不必套话,既然这回的事情顾皇后也有份——邓贵妃吩咐了嫡亲侄儿邓宗麒,顾皇后许了刘家太子妃之位,那么刘希寻也非常值得怀疑了。
现在听说小刘氏来,卫长嬴也叫不出堂伯母来。
卫长风和陈如瓶的脸色一样不欢迎小刘氏,陈如瓶冷笑着道:“自五公子先回来后,敬平公府差不多每日都要派人过来探望一回!来的还都是敬平公世子妇或二小姐这些女眷,老夫人令人成日在这院子里熬着药,借口大小姐病情沉重,需要完全静养才堵住了她们到榻边探望的要求。但敬平公府碰了一次壁,又想到介绍大夫过来……好在如今大小姐回来了,今日便见一见敬平公世子妇,好叫她们死了心!”
敬平公府这样不甘心颗粒无收,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在卫长嬴这儿捅卫焕和宋老夫人一刀了。事情紧急,卫长嬴姐弟自是无暇分说经过,卫长嬴立刻到屏风后去解下外袍。
陈如瓶跟到屏风后服侍,她替卫长嬴解衣的手不易察觉的颤抖着,惹来卫长嬴疑惑一瞥——因着如今才是初秋,卫长嬴所穿的衣物并不多,很快就脱下外袍递给陈如瓶,示意她拿出去给卫长风……只是陈如瓶却没走,她抱着袍子,沙哑着嗓子道:“大小姐这边的簪子歪了,许是被斗笠碰的,还是先摘下来罢,免得一会掉下来摔着!”
卫长嬴不疑有她,抬手摸上鬓间——她手一抬,中衣的袖子自然滑下,露出赛雪欺霜的一截小臂,臂上,一点嫣红的守宫砂,鲜艳欲滴。
看到这一幕,陈如瓶不动声色的长出了口气!
卫长嬴代替弟弟跟着一群陌生男人走了又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仅仅外人会恶意的揣测,自己家里人又何尝不担忧。尽管之前在老夫人跟前卫长嬴神色还算平静,可……可这么大的事儿不确认一下又怎么能放心?
只是若卫长嬴当真……再委婉的询问,岂非再次往她心上捅刀子?即使卫长嬴仍是完璧,才经历生死、又是为了保护弟弟,好容易归来听了这样的询问恐怕也会敏感的认为家里人是在嫌弃自己。好在,卫长嬴虽然不像寻常大家闺秀那么文静,但大家女子都会点的守宫砂,她却是一样点上的。
陈如瓶略施小计便完成了宋老夫人交代的任务,而且还是宋老夫人恨不得拿命去换的结果,心头一块巨石落下,出门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她匆匆把卫长风打扮成风尘仆仆归来的模样,叮嘱了几句话,让他先回流华院,又叫了之前卫长嬴看着眼生的使女琴歌过来,让她好生服侍卫长嬴沐浴,三步并作了两步,赶回上房去向宋老夫人报好消息。
卫长嬴没有察觉到陈如瓶陪自己回衔霜庭最主要的目的,倒是更注意到进了浴房后所看到的使女竟然没有一个是认识的,之前在前头遇见琴歌,因为忙着看卫长风也没细问,此刻就蹙眉道:“你们是谁?这儿原本的人呢?”
琴歌上前一礼,道:“之前大小姐需要静养,院子里人太多,老夫人就打发了一些。让婢子们来伺候大小姐,婢子琴歌,她们是艳歌、角歌、含歌。”
另外三名使女一起施礼:“见过大小姐!”
卫长嬴思索了片刻,心想可能是朱阑这些小使女太过活泼,怕她们守不住话,这才把人打发走了,只是绿房和绿鬓还算稳重,怎么也被赶走了?难道是她们不够可靠?
而且,贺氏呢?
她便问:“我的乳母也被打发了吗?”
琴歌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贺姑姑当然还在,只是姑姑日夜为大小姐担心,昨儿个发了热,老夫人担心过了病气,就吩咐先送到外院去了。”
卫长嬴蹙眉:“发热?”
“大小姐莫要担心,虽然贺姑姑被送到外院去了,但老夫人是遣了大夫看过的,道是养上两天就成了。”琴歌忙道,“好了一定定然还是会来服侍大小姐的。”
卫长嬴这才松了口气,她也乏了,一会还要应付小刘氏,便不再多话,点一点头,就解衣踏入浴池。
沐浴之后,琴歌与艳歌上来服侍她更衣,到底是新换的人,不像绿房四人那样熟悉卫长嬴的喜好,颇费了番功夫才让她满意。
出了浴房,回到内室,卫长嬴见小刘氏还没来,就歪在榻上假寐片刻,让角歌、含歌拿帕子替自己绞干长发。
她原本是决定假寐的,只是这两日真的是累极了,才躺下来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卫长嬴被人摇醒,迷迷糊糊的询问缘故,就听琴歌凑在耳畔,小声道:“大小姐,敬平公世子妇与大少夫人来了。”
“嗯?”卫长嬴茫然片刻,猛的回了神,一把抓住琴歌的手,道,“人到哪了?”
“方才老夫人那儿的小厮跑着过来的,说才拜会过老夫人,正在过来的路上。”琴歌见卫长嬴就要坐起,忙又按住她,轻笑着道,“今日五公子回来探望了大小姐,大小姐可算恢复了许多……只是之前一直都病着呢,这会子哪里就能起榻?敬平公世子妇与大少夫人都是宽容心慈的人,必不会与大小姐计较的。”
被她提醒,睡得糊里糊涂的卫长嬴才想起来自己这会根本没必要梳洗好了迎出去,便又放心的躺下,道:“我这会子也正有点起不来,倒是正好。”
琴歌抿嘴一笑:“大小姐说的是。”
这边做好了预备,又等了一刻,就见陈如瓶陪着小刘氏、苏氏进了来,闻到药味,在院子里就叹息着询问起情况,守在外头的是角歌,隔着半开的窗,只听角歌柔声回答:“……今日五公子平安而回,闻说大小姐起不了榻,特意先过来看了,大小姐看到五公子,倒是好了很多。这会子有些精神力气了。”
……小刘氏和苏氏明显的一噎,倒是陈如瓶畅快的笑出了声,接话道:“老夫人方才还在与世子妇说,大小姐病倒,全是担心五公子的缘故,今儿个五公子太太平平的回了来,若是大小姐也能康复,那今儿个咱们府里可就是双喜临门了!不想还真是这样——今儿个世子妇与大少夫人不过来,老夫人也正要打发人去敬平公府报喜呢!世子妇说今儿个是不是个好日子?”
小刘氏似乎一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勉强一笑:“陈嬷嬷说的是。”
她也不知道是不相信还是不死心,跟着又道,“这孩子既然好了,却不知道咱们能不能进去看一看?若她睡着,咱们摘了环佩进去……”
卫长嬴在里头听到这里,就对跟前的琴歌使个眼色,琴歌会意,走出去道:“大小姐醒着,听到世子妇与大少夫人来了,让婢子出来请两位进去呢!”又道,“陈嬷嬷也请进。”
片刻后,小刘氏、苏氏与陈如瓶俱挂着一丝笑意进了内室,看到只穿好了中衣,披着外袍、散着长发,似乎娇慵无力的靠在隐囊上的卫长嬴,小刘氏目光慈爱,柔声道:“长嬴能起了?这会觉着怎么样?”
卫长嬴疲惫之后没有睡好,嗓子正好有点哑,也有些中气不足,此刻就细声说道:“方才见到长风,我也就放了心,这会就觉得好多了。只是还是没什么力气,听见伯母与大嫂子进了院子,偏又没力气喊,只能让琴歌出去请……”
“你这孩子,咱们是来探你的,迟早会进来。”小刘氏忙道,“若是叫你心急了静养不好,那反而是咱们的不是了。”
陈如瓶在旁笑着道:“大小姐这几日昏睡着怕是不知道,世子妇与大少夫人对大小姐真是关心极了,差不多日日都要来探望一番呢!”这话说的状似情真意切,却带着不难察觉的揶揄。
“原来如此!”卫长嬴早有准备,立刻感激万分的看着小刘氏、苏氏,“都是长嬴不好,担心着五弟,竟至于病倒在榻,叫伯母与大嫂子操心了!”
小刘氏目光闪动,叹道:“我们哪儿算得上操心?要说操心还是你们的母亲!”她似乎不经意的道,“听说方才她才从你这里走?这几日的咳嗽也不知道好些了不曾?”
卫长嬴正要说话,陈如瓶脸色一变,立刻抢道:“世子妇记差了,大夫人就是头有些痛,却不是咳嗽。”
“……”卫长嬴心头一凛,暗骂小刘氏阴险之余,也庆幸于陈如瓶在场,却见小刘氏试探失败,微蹙了下眉尖,苏氏忙笑着圆场:“母亲这几日挂心着长嬴,却是记差了。”
“年岁长了就是记性不好,倒叫你们笑话了。”小刘氏恢复了常色,温和的自嘲着。
接下来两边又寒暄了一阵,卫长嬴因为小刘氏提起宋夫人,心头挂念,不耐烦敷衍太久,觉得差不多了就借口乏了——陈如瓶当然是帮着赶人。
等把小刘氏与苏氏打发走,卫长嬴脸色沉了下来,问琴歌:“母亲头疼的厉害么?”
琴歌不敢隐瞒:“夫人就是担心大小姐,所以急火攻心,才头疼的。这两日都睡不着,纪大夫开了安神汤,喝了才能小睡片刻……想来知道大小姐回来后,一定很快就能好的。”
卫长嬴深知母亲有多么疼爱自己和弟弟,这次姐弟两个双双遇险,在密林之中忐忑求生,固然艰难,可宋夫人人在安全的瑞羽堂,恐怕是无一时能够安稳。听琴歌这么说了,叹了口气,道:“你着个人过去,不要打扰母亲小睡,等母亲醒了,立刻禀告我平安无事。”
琴歌虽然知道宋老夫人一定早就打发人去告诉施嬷嬷了,但还是答应了一声,出去叫了艳歌跑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