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小心翼翼的走到邓贵妃跟前,细声禀告道:“小公子摔伤了膝盖,皇后娘娘非常担心,就临时过去看了下,如今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卫长嬴不知道她说的小公子是谁,邓贵妃却立刻哼了一声,道:“东宫的人真是越来越胡闹了!这都是怎么做事儿的?阿琳现下还不到三岁呢,这么点大的孩子正该多上上心才成!居然叫堂堂皇孙摔伤了膝盖!‘乳’母使‘女’莫不是都是死人吗?”
听贵妃这么一说,卫长嬴才明白过来,合着这所谓的小公子就是太子的幼子。按着大魏之制,太子诸‘女’不问嫡庶皆封郡主,嫡子封郡王,庶子却只能等到太子承位之后以皇子的身份直接获封王号了。
当然特别得宠的庶子也有例外……只不过现在太子都还没大婚,这些庶出子‘女’,连太子妃都没拜见,不管得宠不得宠,都不好晋封。
没有晋封,虽然是皇孙,却也只能照着民间的称呼,称为公子。
卫长嬴听说顾皇后居然会为了这个孙儿撇下养‘女’的生辰宴赶过去,不免为宋在水感到庆幸——不管太子其他子‘女’如何,至少这位被邓贵妃叫为阿琳的皇孙很得顾皇后的喜欢。贵妃说他还不到三岁,但即使太子妃才嫁进东宫就怀孕,而且一举得男,那也比他小了四岁。
往后这嫡长之争起来谁能说得清楚?
想想都是一口心头血啊!
既然想到宋在水,卫长嬴就觉得刘若‘玉’也太可怜了些……这么想着下意识在殿里打量了一圈,却惊讶的发现并不见刘若‘玉’的身影,她心头狐疑:“方才千秋阁里,还看到刘若‘玉’和刘若耶在一起。但离开千秋阁时似乎刘若‘玉’就不见了,这会怎么还没回来?难道她不怕得罪临川公主或皇后?”
正沉‘吟’着,就听屏风后顾皇后的笑声传来,道:“殿里怎么这样安静了?”
众人听到皇后的声音,皆是一肃。
换了一身衣裙的皇后含着笑步出,轻掠鬓发,环顾了下,道:“本宫还道本宫去得太久,你们心里着恼,都撇下本宫退席了呢!”
邓贵妃仍旧支着颐,靠在案上,懒懒接话,道:“方才听柳枝说阿琳摔伤了,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东宫的人真是太不用心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怎么照顾阿琳的!”
顾皇后一扬袖,对正陆续起身预备行礼的众人道:“都不必须拘礼,坐罢坐罢。”这才回答邓贵妃,“也是阿琳自己顽皮,‘乳’母哄他不要爬到凳子上,他偏不听。这次摔得不重,本宫倒是盼着他能长个记‘性’,好记住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做了,难免就要受伤,到头来,痛的,还是自己。”
邓贵妃淡淡的道:“皇后姐姐这番话说的很对。只不过我倒是担心阿琳年纪还小,未必能够懂得皇后姐姐的用心良苦,到最后反而误了姐姐这番期望。”
顾皇后目光一闪,淡笑着道:“贵妃妹妹但请放心罢,这世上虽然总有那么一些人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但聪明人总归更多的,本宫看阿琳就非常聪明,必不会辜负了本宫的。”
“皇后姐姐心愿如此。”邓贵妃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荔枝绿,道,“那我也希望姐姐早日梦想……嗯?”话说到一半,邓贵妃忽然把酒盏放下,有点不高兴的道,“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伺候她的宫人慌忙俯低了身体一看,小心翼翼的回道:“娘娘,似乎是一根头发。”
“脏死了!”邓贵妃嫌弃的把酒盏推开,啐道,“怎么做的事?快点给本宫把这案上统统换了!”
……之前皇后与贵妃话里有话的一番‘唇’枪舌战下来,殿里已经很安静了。现在贵妃听着仿佛要祝皇后“梦想成真”,话说到一半却把话题转到了酒盏里掉了头发上去,不免有诅咒或嘲笑皇后的心愿不过是做梦的意思。
命‘妇’们都端庄而坐,默不作声。
顾皇后脸‘色’微微有点铁青,向下首看了一眼——她要不看这么一眼,卫长嬴都快忘记今儿个这殿里不止两位后妃了——之前卫长嬴先担心被贵妃询问,后观察着命‘妇’们,居然把今儿这殿里近年来颇引人议论的两位新宠忽略了过去。
被皇后看着的是个着缃‘色’深衣的‘女’子,绾着堕马髻,上头只斜‘插’了一支宝石攒石榴‘花’步摇,一串珊瑚小珠直垂到鬓边,衬着雪样肌肤,增了几分喜气。
这‘女’子容貌秀美,双眉即使笑时也微微蹙着,仿佛时刻带着几分轻愁,有一种忧郁的美丽,仿佛含风泣‘露’的兰草,虽然沉默时难以引人注意,素而淡;可是一旦被人注意到,那样郁郁寡欢、似有满腹心事的秀丽,很容易引起人的探索之‘欲’。
……这就是小仪钟氏,因为家贫,以青州庶民之‘女’的身份入宫为‘侍’。尔后由于邓贵妃引荐妙婕妤,顾皇后多年来的独宠地位被摇动,只得推荐钟氏为嫔,以分妙婕妤之宠。
虽然说顾皇后选择钟氏,定然是看中了她出身卑微,没有大族在后支持,容易控制。但能够被选为皇后的助力,与钟氏这种独特的愁绪之美也是很有关系的。
卫长嬴下意识的向她上首看了看——钟氏从宫‘女’变成宫嫔,直接分了妙婕妤的宠爱。但这位妙婕妤,可是直接动摇了堪称风华绝代又手腕过人的顾皇后的地位的。
纵然这里面有贵妃的手段与帮助,但妙婕妤本身实力可想而知……这位婕妤确实没让卫长嬴失望:婕妤约莫十八九岁年纪,黛眉粉面,姿容绝美,眼似横‘波’。顾皇后犹如‘春’水的眼‘波’已经非常的醉人,卫长嬴简直怀疑皇后是专‘门’练了这么一对‘春’水明眸,但妙婕妤顾盼之间的眼‘波’流转又与顾皇后不同。
许是因为年纪的缘故,妙婕妤流眄之间比皇后更显得生机勃勃,也更灵动,尤其是婕妤微笑之时,眉飞眼动,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说到底,青‘春’韶华的光辉,与经历岁月之后的雍容恬淡,本来就不是一样的。
圣上已经年过‘花’甲,自古以来,称万岁者谁不盼望着能够长生不老青‘春’常在?顾皇后美貌依旧,可是年轻而与皇后有一双同样醉人眼‘波’的妙婕妤到底更让圣上觉得新鲜也觉得畅快罢?
也难怪即使有了钟小仪分宠,妙婕妤不但仍旧是婕妤,而且收养的十六、十七皇子也太平依旧。
卫长嬴垂下眼帘,心想:“顾皇后一定恨贵妃得很。”不管顾皇后是天生明眸善睐,还是用苦心和毅力练就这对剪水双瞳,邓贵妃要引荐新人,左不挑右不选的,偏偏择了皇后最擅长最得意的方面,一下子就把皇后比了下去……
贵妃这一手,也够狠的。
她这里走着神,再听时,钟小仪话已经说了一半,道:“……这也是圣上上回当着娘娘的面叮嘱嫔妾的。”
邓贵妃脸‘色’很不好看,正要说话,那边妙婕妤已经笑意盈盈,一双眸子如秋水一样扫了过去,连嗔带笑的道:“钟妹妹这话说的好生扰人兴致,今儿个可是公主殿下的生辰呢!你好好的话不说,非要提邓姐姐的身子骨儿做什么?邓姐姐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什么动不得气……邓姐姐素来就是好脾气,今儿个也不过是看到酒盏里竟落了头发就说了两句话。照钟妹妹这么说,往后看到下人给咱们吃喝的器皿都不高兴,也不能说了吗?”
说到这儿,妙婕妤又啊哟了一声,歉意的对顾皇后道,“皇后娘娘可别见怪,妃妾可没有说您这儿的人不好的意思,妃妾就是想着给邓姐姐收拾东西的宫人也太粗心了点儿。今儿个毕竟是公主生辰,怎么还能这样大意呢?亏得邓姐姐好脾气,换了妃妾,怕是几日都要吃不下饭了……哎呀,瞧妃妾都在说些什么?总之呢,钟妹妹你方才的话实在是过了,圣上虽然当着邓姐姐的面叮嘱你,要提醒邓姐姐保重身子。可现在邓姐姐不是很好吗?你说你现在提醒,何其不智?”
又举袖掩嘴,笑得眉眼弯弯,道,“钟妹妹你是知道的,我啊,不认得几个字,所以话说得直,圣上也赞我这一点,你可别见怪?”又朝皇后很可爱的笑了笑,“娘娘您说是不是?”
她眼‘波’醉人不让皇后,声音也甜润沁人,比顾皇后更有胜出之处,百灵鸟一样唧唧喳喳说了一大番,偏把语气说的天真有趣,一点也没有不怀好意或用心不轨的意味……
顾皇后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钟小仪眼角扫到皇后脸‘色’,心下一突,用力咬了下‘唇’,沉声道:“妙姐姐说的不对,嫔妾关心贵妃娘娘,这是发自真心!妙姐姐就算嫌嫔妾多嘴,可为了贵妃娘娘好,嫔妾也是要说的!”
就向邓贵妃郑重其事的道,“上回圣上说过贵妃娘娘如今年岁长了,身子骨儿不免不及年轻时候,让嫔妾与贵妃娘娘相处时多留意着些,别叫娘娘折损了身子却不自知!嫔妾不敢有违圣托!贵妃娘娘方才因酒盏里有头发动了气,以嫔妾之见,还是先退席,请太医诊断了方才是万全之策!”
卫长嬴看得非常清楚,钟小仪说到“圣上说过贵妃娘娘如今年岁长了”,邓贵妃脸‘色’一黑,再听她讲“身子骨儿不免不及年轻时候”,邓贵妃目中已经有了明显的怒意,继而是“折损了身子却不自知”,邓贵妃呼吸都一下子急了!
眼看贵妃就要按捺不住当场发作,顾皇后嘴角一勾,邓弯弯则是用力扯住姑姑的袖子——到底是贵妃提拔起来的人,妙婕妤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钟妹妹!你这话说的太过了!今儿这里,有王太后有老夫人,虽然按着妹妹的意思都是年长之人,可哪个不是仍旧容光焕发?合着年岁比妹妹长一点,那就是不成了吗?这却叫皇后娘娘如何处之?”
……这次轮到顾皇后黑了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