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3卷]
第225节
沈藏锋在门后来来回回的踱着步,不时问倪薇漪:“怎的还没出来?”
祖母不在跟前,倪薇漪活泼得多,笑嘻嘻的道:“公子别急嘛,少夫人方才那样不高兴,祖母去了也不见得一说就能成呀!”
又道,“再说婢子听祖母说少夫人自幼习武,端木姑姑除了会几手下毒外,哪里打得过少夫人?所以公子放心罢,少夫人一准吃不了亏。”
沈藏锋一听“下毒”两字就有点担心了,停下脚步道:“是了,端木家这八小姐是季神医高足,医家自是精通药理,那院子里又多有药材……嬴儿可别吃了亏!”就要往里走。
倪薇漪忙提着裙子跑到他跟前伸臂拦住:“公子可不能进去!少夫人方才说要剥光了端木姑姑的,万一真的这么做了,公子进去瞧见,那怎么办?难道真的叫端木姑姑进公子您的后院吗?那样祖母不打死我才怪!”
究竟小姑娘,一急,连“婢子”都不说了。
沈藏锋因为出身自幼养成了颐指气使的气度,眉宇之间又是锋芒一片,气势极强,向来想做什么,下人只敢劝说,鲜少有人敢直面阻止——就如上回他自称卫家之婿强闯瑞羽堂、瑞羽堂上下为他所慑、居然连信物都没要一件就手足无措的任他一路畅通到后堂遇见了宋老夫人才被阻止一样,更不要说如倪薇漪这样无礼的伸臂挡在身前了。
看着站在自己跟前不过一个小不点的倪薇漪,却是满脸认真的要阻拦自己,沈藏锋就有点啼笑皆非,道:“那你先进去给我看看?”
倪薇漪张着双臂,仰头看他,认真的摇头:“祖母叫婢子在这儿陪着公子,没说叫婢子进去。”
“你祖母也是我妻陪嫁。”沈藏锋被她提醒也觉得自己不宜直接进去,就道,“怎么你听你祖母的话竟不听我的话吗?进去打探一下,出来报与我知。”
倪薇漪迟疑了下,手臂微微下垂,沈藏锋以为她摇动了,不想倪薇漪想了想又伸直了双臂,坚决的道:“婢子不听祖母的话,要被祖母打,回头父亲母亲知道了,也要责罚婢子。但若是不听公子的话……婢子听祖母和叔叔伯伯们提过,公子为人最是宽厚大度,跟那些婢子得叫姑姑或姐姐的侍者都不计较什么,更何况婢子这么小呢?”
沈藏锋觉得这小使女怪有意思的,禁不住想逗逗她:“假如我一定要和你计较呢?”
于是倪薇漪朝他甜甜一笑:“婢子都特意夸公子宽厚大度了!”
“……”沈藏锋哑然失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狡猾的小姑娘,这都是谁教你的?黄姑姑吗?”
倪薇漪嘟着嘴看他移开手,嘀咕道:“早上二婶才给婢子梳的头,神医爷爷看到了拉拉婢子的辫子,端木姑姑来时顺手拽了拽婢子上头的彩绦,现在公子您又这样一顿乱摸,一会二婶看到松了,一定会认为是婢子贪玩跑跳弄得。婢子也太冤枉了点儿!”
沈藏锋被她说得面色微微一窘,赶紧干咳两声掩护。
这才听倪薇漪大了点声道:“祖母才没空教婢子什么呢!祖母成日里围着少夫人转。是神医爷爷教婢子的,神医爷爷说名门望族的子弟最爱面子,所以让婢子若是得罪了谁,就一个劲儿的说好话,给人把场面圆住了,婢子年纪小,纵然人家还恼着,场面上总不好意思为难婢子了。”
沈藏锋因为一直在帝都,对季去病这些年来的经历常有耳闻,并不奇怪季去病对名门子弟的厌恶和嘲讽,就笑着问:“那要是回头私下里还要为难你呢?”
“场面上敷衍过去,婢子就回来寻神医爷爷救命了呀!”倪薇漪吐了吐舌头,笑着道。
沈藏锋继续为难她,笑道:“若是你这神医爷爷也帮不了你呢?”
这次倪薇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不是还有公子您和少夫人吗?西凉沈氏、凤州卫氏都是海内拔尖的名门,谁家子弟敢不给公子与少夫人面子?”
见沈藏锋似乎一噎,倪薇漪警惕的道,“婢子虽然在这季宅,然而也是少夫人嫁妆单子上写着的陪嫁之人!难道公子不想认婢子这个下仆吗?”
琴歌、艳歌等使女,以及今儿个代替去向禁卫统领告假的沈叠跟过来的沈聚等人都掩口而笑。
沈藏锋没想到逗着倪薇漪,倒是把自己绕进去了,只好苦笑着道:“自然认的。”
“那不就是了?”倪薇漪收回双臂,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握拳稍微挥舞了下,气势满满的道,“神医爷爷说,婢子的主家厉害得很,叫婢子才不要怕谁呢!”
沈藏锋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沉吟了下,道:“这儿应门的都是你吗?平常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
倪薇漪在这里跟着叔叔婶婶伺候着季去病——季去病看起来挺喜欢这小女孩子,让她一口一个神医爷爷的叫着,还拉她的小辫子取乐——季去病也取得了倪薇漪相当程度上的信任,并且灌输给倪薇漪自己有个强大主家作为后台的念头——倪薇漪在这季宅应着门,若有人来求医就是她去迎接——倪薇漪自恃主家对来人不敬!
……呃,不是说季去病对卫家当年的救命之恩还是很感激的吗?难道季去病的脾气已经堕落到了以怨报德的地步?
他正想从倪薇漪口中套一套话,以确定黄氏把这么小的孙女留这儿伺候到底是对是错,却听到月洞门后响起一片脚步声——惦记着妻子也顾不上逗倪薇漪,忙抬头看去。
这一看沈藏锋顿时一怔:却见换了一身杏色上襦、仍旧拿布包着头,打扮得不贵不贱很有点不伦不类意思的端木芯淼与卫长嬴肩并着肩一起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黄氏。
让沈藏锋惊讶的是,刚才还不顾体统厮打在一起、一个声称要剥光了对方,另一个声称要趁势害死对方的两人,如今非但和和睦睦的并肩而行,甚至还手牵着手,有说有笑,俨然嫡亲姐妹或者相交十几年一样的融洽!
到了近前,端木芯淼更是亲手奉上包好的玫瑰花茶:“早知道卫姐姐不爱这个,我啊也就换姐姐爱喝的了,偏今儿个不巧,姐姐又不能多留会,只能委屈姐姐了。”
“也就那么几盏,再怎么不喜欢,还能难喝过了药去?”卫长嬴和颜悦色,接过之后交给黄氏,道,“端木妹妹放心罢,你说的那件事儿,包在了我身上!”横竖自己舍不下脸来跟这位主儿翻脸,索性,就做个好人,把事情办得好看点罢,总比既出了东西又落下埋怨的好。
卫长嬴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往后这季宅她再也不来了!
端木芯淼眼睛亮晶晶的,甜甜道:“那我可在这儿等着了,姐姐千万记得,等我替师尊把这儿的药收拾好了,一准过去拜访!”
“你放心罢,我忘记不了!”卫长嬴点了点头,两人又亲亲热热的寒暄了几句作别——端木芯淼笑容灿烂得几乎把夏日骄阳都比下去了,沈藏锋以前没有怎么留意过端木家的这位八小姐,然也听人说过不是个好亲近的人,何况之前还和卫长嬴动着手,如今忽然如此殷勤,不免狐疑,就多看了她几眼。
未想被端木芯淼晃眼看见,俏脸顿时一板,当着卫长嬴的面,腰一叉,凶巴巴的朝他喝道:“沈三!你偷眼看我做什么!莫不是有了卫姐姐这样好的妻子,还想着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拈花惹草?!当着卫姐姐的面,胆敢觊觎起我的美色来了!”
她这么一喝卫长嬴也是一愣。
“我想端木小姐之前颇为误会我妻,如今怎的这样殷勤?”沈藏锋问心无愧,自不惧她直言诘问,淡淡的道,“我妻心思单纯,性情良善,自要担心她被你蒙蔽,故而留意着端木小姐。”他性情不算刻薄,但端木芯淼话问得直,沈藏锋也不禁堵了她一句,“至于论到美色,我以为我妻跟前,端木小姐还算不上美色。”
卫长嬴不禁当场脸露笑意……
端木芯淼也是一噎,本能的想要和他争论刚才到底是谁“误会”了谁、自己究竟算不算美色,而且即使沈藏锋的启蒙恩师去得早,他也不能不学无术到了用“心思单纯,性情良善”来形容卫长嬴这种凶悍泼辣的主儿,但转念想到自己如今有求于卫长嬴……他们夫妇似乎感情不错?
究竟是沉迷于医道药理的人,眼里把俗事看得都很轻,端木芯淼懒得和以护短出名的沈家子弟罗嗦,权当认了这些,只是她性情使然,叉腰的手放下,却又朝沈藏锋一指,冷哼道:“担心个什么担心?!没听说过不打不相识啊?我与卫姐姐之前都是误会!现下我们姐妹都说清楚了,你还惦记个什么?小气鬼!”
沈藏锋心知必有内情——只是看卫长嬴没接话解释,想来是不方便公开,也不追问,只向卫长嬴道:“打扰神医许久,咱们回去罢?”
卫长嬴点一点头,端木芯淼又殷勤的靠了过来,扯着她袖子小声道:“卫姐姐,你可得小心着点儿你这夫婿,这厮在帝都颇有一些闺秀中意他,指不定就被人惦记上了!如今他似乎还好,可这天长地久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就被那起子人勾引得歪了心思?不过姐姐你放心,你若发现他敢不听话,只管打发人过来寻我拿药!保证一剂下去,想他七窍流血死,他就绝对不会……”
“端木妹妹!”院子门口就这么点大,四周又幽静,她自以为小声耳语早就被众人都听得清楚,卫长嬴冒着冷汗捂住她嘴,郑重道,“我觉得劳你送到这儿已经够远的了,你方才拣了半晌的药,实在辛苦!这会还是赶紧回去休憩着罢……你要的人我回头就去说!”
她一面说一面往外走,把端木芯淼拖到门槛边才停下,示意众人先出去——等除了倪薇漪之外的人都出了门,她才松开手,匆匆道了句:“我走了,妹妹千万留步莫要再送!”话音未落,卫长嬴已经施展轻功跑的一溜儿不见……那生怕被她缠上的样子任谁也看得出来。
端木芯淼拿帕子擦着自己的嘴,悻悻道:“我不是想着给你多帮一帮忙,让你高兴了也好多帮帮我吗?不然谁耐烦耗费拣药的功夫来敷衍你们哟!”
就见倪薇漪背着手,小大人似的站在一旁,黑白分明的眸子笑嘻嘻的望着自己,她作势打过去:“小微微,看我干嘛?方才见你家那少夫人欺负我,也不替我说句话!”
“端木姑姑都说了,那是我家少夫人,我哪儿敢在她跟前给外人说话?”倪薇漪朝她一吐舌头,嘻嘻笑道,“再说姑姑你一点也不可爱,净跟着祖母学,叫我微微,还加个小字——我啊,才不帮你呢!”
“你个坏微微!”端木芯淼跺脚嗔她,“好歹我过来都会给你带点心,你还这样对我!”
倪薇漪把手一摊,道:“那也没办法,祖母跟前,我敢不向着少夫人,回头端木姑姑你带八百份点心来,祖母一句不许我吃,我也不敢吃……所以啊,我只能对不住端木姑姑你了!”
端木芯淼还没说什么,她又话锋一转,道,“只是端木姑姑您如此的美貌,所谓心慈则貌美,姑姑美若天仙沉鱼落雁,这心得多慈祥才能生成现下这般俏丽模样呀?姑姑您都这样慈仁了怎么还舍得怪我是不是?舍不得怪我嘛……我就继续去吃姑姑带来的点心了,哈哈!”
说着,她狡黠一笑,掩了门,拍着手,蹦蹦跳跳的往里头跑过去了。
端木芯淼呆了一呆,气得跳脚:“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师尊教你对付旁人的,你居然用这手来敷衍我!看我抓住了你,不扎上你个十几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