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小书房里坐定后,卫长嬴自要关心两句大伯哥:“大哥这两日身子不大好?也是我忙糊涂了,同在一个府里竟不知道。未知是怎的了?”
刘氏轻描淡写的道:“每年夏天在凉室待久了,他总要不适上一两回。”
卫长嬴惊讶道:“我倒看不出来大哥似体虚之人?”
“我听母亲说,是我过‘门’之前的事情了,他在西凉冒雪追敌,结果虽然杀了敌人,却也落了个重伤,又在雪地里,就留了病根。”刘氏眉宇之间‘露’出一抹复杂,淡淡的道,“然而你也知道帝都如今这两个月,实在热得紧,不放冰鉴哪里睡得着呢?他每日又要出去当差,若是睡不好,‘精’神不济,也是个麻烦。结果这两日犯了旧疾,只好先告假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说出去。”
又道,“之前还要厉害些,母亲请了季神医诊治之后才有如今的样子。不过季神医说他在雪地里冻伤太甚,再调养也就是这样了。”
刘氏显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话锋一转说起正事:“三弟妹你看我这儿如今打理的这些事情,我预备把这些请你来‘操’心,你看如何?”
卫长嬴本来也只是出于客套才表示了下,如今见刘氏不‘欲’多提沈藏厉的身体,也就顺着她说起家事来。
妯娌两个一直讨论到晌午才把之后各人所管事情的分工明确敲定。看了时辰,刘氏就留卫长嬴在大房用饭。
若是往日卫长嬴也就答应了,然而现下既知沈藏厉病着,恐怕刘氏说着事情心里也惦记着丈夫,卫长嬴就推辞说院子里还有事情在等着自己……果然刘氏象征‘性’的留了两回,见她坚持要走也就答应了。
回到金桐院,黄氏等人备好了饭等着她,卫长嬴随便用了点,就跟黄氏说了下沈藏厉:“方才跟大嫂子去大房,在廊上遇见大哥,似乎病了。姑姑你收拾点可能用得着的东西,一会打发朱实送过去给大嫂子,略尽心意。”
黄氏应了,又说:“方才凤州来人,带了老夫人与夫人的亲笔信笺。如今信笺已经放在内室少夫人的妆台上了,送信的人也安排在前院暂时歇下,方便少夫人垂询。”
卫长嬴喜道:“祖母和母亲写了信来?”不待黄氏再次确认,她脚步轻快的一提裙裾,一个翩然转身就朝内室奔去。
黄氏在她身后看着不禁一笑,道:“婢子才说少夫人如今越发有当家夫人的气势了,这会听说老夫人和夫人来信,又像个小‘女’孩子一样了。”
贺氏抿嘴笑道:“少夫人再长,在老夫人和夫人跟前总归是个孩子么。”
“我看贺妹妹你也像小‘女’孩子了!”黄氏闻言就笑眯眯的看着她道。
贺氏心里一惊,就下意识的捏着袖子里的簪子,惊恐万分的想着:难道黄姐姐也知道这簪子了?这……我得赶紧还回去才好!不然,真要被笑死了!
她正心虚呢,谁知黄氏跟着道:“前两日,少夫人去宋府那一回,宋家大小姐调侃少夫人,少夫人就是这么跟宋家大小姐讲的。当时就被宋家大小姐取笑了一番,不意少夫人这一手还是从贺妹妹你这儿学过去的?”
贺氏这才松了口气,心想:我就说么,当时四下里都没人,黄姐姐再‘精’明,哪儿就能知道了这事?又觉得既然没人知道,自己再思虑两日也好……
两位姑姑这儿说着闲话,卫长嬴已经跑进内室,目光一扫,就在妆台上看到一支赤金簪子压了两封厚厚的信笺。
卫长嬴高高兴兴的拿起来一边拆一边想:“算着日子应该是光儿满月之后送来的,也不知道母亲和祖母给光儿预备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快拆开时又叹息,“光儿如今养在婆婆那儿,东西太多也不好全拿过去,免得婆婆误会我怕她亏待了光儿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他接回来,到那时候,如今送来的东西都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了?”
唏嘘着展了信笺细看,这一封是宋夫人的,先恭喜了‘女’儿也为人母了,又询问外孙近况。继而絮絮叨叨的叮嘱着她做媳‘妇’的一些规矩技巧,还有管家的手段等等。娟秀的簪‘花’体洋洋洒洒写了足足三大页,最后才是给外孙的东西的清单,以及顺便送给沈家上下诸人的东西。
当然卫长嬴这儿的就更不能少了。
卫长嬴把母亲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心下酸溜溜的:往常在凤州时,宋夫人恨不得抓了她天天在跟前念叨,卫长嬴那会顽劣得紧,最不耐烦听母亲教诲,每常不是偷偷的溜走就是听着听着便睡过去……有一回夸张到了几乎把口水都滴母亲衣襟上了。
如今出了阁,又做了母亲,才能理解宋夫人心疼‘女’儿的心情,正是养儿方知父母恩。现下宋夫人这些唠叨比起凤州时讲的也没什么新意,可卫长嬴看来看去只觉得说不出的暖心。
依依不舍的抚摩信笺良久,卫长嬴又急急的拆了祖母的信看。
宋老夫人的信前头都跟宋夫人的信内容大致相同,唯一的区别是最后一页上头,老夫人没提礼单——看来是婆媳两个合一处送礼,就让宋夫人列份单子了。宋老夫人说的是一件叫卫长嬴非常意外的事情、提到了一个卫长嬴已经快彻底忘记的人——卫新咏。
这个心机城府过人、出身知本堂却似乎对知本堂深怀怨恨的阀阅子弟,卫长嬴对他很难说清楚是厌恶还是怨恨还是感‘激’还是什么?
说起来当年凤州城外的那场刺杀,要不是卫新咏‘插’了一手,即使江铮江湖经验丰富,他跟卫长嬴、卫青的武功都算得高明,可撑不住敌我悬殊又有卫长风这个必须保护无法舍弃的累赘——在已故的敬平公世子卫郑雅以及刘氏的里应外合之下肯定是难逃一死——没点把握,卫郑雅也好,刘氏也罢,都不会愚蠢的轻易对卫长风直接下毒手。
从这一点上来说,卫新咏对卫长嬴姐弟实是有救命之恩的,即使他救下姐弟两个也是有他的盘算。
但想到他虚虚实实的一番筹划,非但间接坏了自己的闺誉,还把宋老夫人给嫡孙预定的人才莫彬蔚也趁机‘弄’走了……卫长嬴又觉得对他有点感‘激’不起来。
心里叹了口气,卫长嬴定神看下去,才看了两行卫长嬴就是一愣——
卫新咏要过继到瑞羽堂?!
她赶忙继续往下看,却见宋老夫人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讲了经过:卫焕这一代,除了嫡长子、袭敬平公之爵的卫桓,以及卫焕的庶弟卫炯外,原本还有几个夭折的兄弟的。内中有一个名讳为炼的,乃是卫焕的同母胞弟。
然而这卫炼不幸长殇——离世时年才十七,连亲事都没定下来。
如此他这一支自然是无人了,卫焕早年就想给兄弟过继一个子嗣延续香火。奈何他统共生了四个儿子,另一个庶弟卫炯却也无子,求上‘门’来,不得不将庶幼子抱了过去养。膝下剩下的三子里,嫡长子一来是不出继的,二来身体也不好;有那么几年卫焕指望着二房接掌瑞羽堂,当然也不肯把卫盛仪过继到亡弟的名下;至于卫盛年,本来卫焕觉得最合适,可宋老夫人也担心万一自己的嫡长子一个不好……她很不喜欢被老敬平公夫人养大的卫盛仪,觉得三房没准还可以用来压一下卫盛仪呢?所以坚决不同意!
这样就拖了下来。
现下就是卫焕又动了这个念头,因为宋老夫人“舍不得”膝下养大的这些子嗣对自己改口,遂决定从远支里为卫炼过继嗣子。结果就找到了卫新咏。
卫长嬴看到这儿不禁有点瞠目结舌!
宋老夫人的信到这儿还没结束,又说起了卫长嬴当年见卫新咏的事儿,大概意思就是事情都过去了,当时卫新咏也不是故意要害卫长嬴。如今卫新咏过继到卫炼名下,往后与瑞羽堂也是一家人了,让卫长嬴不要再计较前事。
重点是,宋老夫人希望卫长嬴能够替卫新咏引见沈宣、宋羽望等人。
……若非对祖母的手迹熟悉无比,卫长嬴差点以为这信是旁人伪造的!
倒不是说卫长嬴对卫新咏记恨到此,连祖母给他说话都听不得。而是卫长嬴深知祖母对自己的宠爱程度,宋老夫人的想法一向都是:管你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叫我嫡孙或嫡孙‘女’不痛快了,那就是你的错!你就罪该万死!
狐疑的把信翻来翻去看了半晌,卫长嬴索‘性’就叫了黄氏来:“送信的人歇过了不曾?若是歇过了,你去问问能不能现在回话,着他来见我!”
片刻后一个男仆被带到后头,卫长嬴打眼一看,认得是祖母跟前听用的鲁诚,与伺候卫郑鸿那儿的鲁全是亲叔侄。
鲁诚晓得卫长嬴在宋老夫人心目中的地位,不敢怠慢,进‘门’就跪下来行了大礼,殷勤道:“许久未见大小姐了,如今看到大小姐‘精’神康健,小的真是欣喜若狂。”又贺卫长嬴喜得贵子。
卫长嬴笑着与他寒暄两句,问候了一句鲁全,就详细打探起凤州亲人的景况来,得知众人一切都好,父亲卫郑鸿的身体虽然没有痊愈,然也没有变坏……把人都问了一圈儿,倒是问出一件宋老夫人与宋夫人信上都没提的事情:堂妹卫高蝉终于也要出阁了——正日子定在九月份,她现在收拾好贺礼恰好可以让鲁诚带回去,也不知道宋老夫人定这个日子是不是有为了嫡亲孙‘女’方便的缘故在里头。
卫高蝉的夫家是青州苏氏子弟,名字听着怪陌生的,叫苏泉。
卫长嬴听着不像是本宗嫡支子弟,就问鲁诚,鲁诚不在意的道:“小的闲时听府里的人议论过,仿佛是本宗子弟,只是庶出……其曾祖父是苏氏老阀主的庶弟,因为不得宠,所以打小就被送回青州。”
许是觉得这么说了未免显得宋老夫人没给庶出孙‘女’找个好人家,鲁诚忙又道,“不过这位苏公子人是极好的,极是孝顺,乃是青州远近闻名的孝子,‘侍’奉寡母尽心无比。老夫人也是看中了其品行,才不计较他与本宗血脉疏远,把四小姐下嫁与他。”
卫长嬴要是出阁之前听说卫高蝉要嫁个孝子,还会觉得这样的人品行端正确实不错。可她如今都为人母了,自然不会像小‘女’孩子那么单纯。听着这话眉头就是微微一蹙,心想:“曾祖父那会才是本宗子弟,如今跟外祖父家血脉既疏远,关系显然也很淡了。尤其这苏泉的曾祖父就不得宠,其子嗣还能得意吗?若是得意总该听说些名声……这些且不说了,孝子……还远近闻名,怕是对寡母言听计从罢?却也不知道其母‘性’情如何?若是个苛刻的,似大姑姑夫家的那位宋姑婆一样,四妹妹嫁过去一准要受气。”
她隐隐猜测到卫高蝉的婚事拖延到现在,还嫁了这么个人,很有点卫高蝉当年对自己落井下石的缘故——宋老夫人对得罪自己的人也许还有大度的时候,但对委屈了她嫡孙、嫡孙‘女’的人,向来都是赶尽杀绝的。
这么看来祖母还是老‘性’情……但为什么提到卫新咏时那么不对劲呢?
卫长嬴敷衍了两句卫高蝉的婚事,就问起了正题:“叔祖过继的这位族叔叔,名讳上新下咏的,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