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候开始,我每天的生活都在滚滚的煤流,滴滴的汗珠中度过,疲惫占去了我大多数的时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有规律的折磨着自己。
在这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我苟延残喘着。我知道自己不能像很多人那样从失爱中走出来,用下一段爱去结束上一段思念,可能福利院的生活在我的性格雕塑中添加了某种执拗的东西,而此却并不在我的理性控制之内。我在自己的凌迟中,静候死亡。
时间就这样在我的半梦半醒中,如白驹过隙一般飞逝而过,没有周沫的消息,没有想要改变的念头,虽然在无数个夜里我喊着周沫的名字,为了偶然出现在梦里的她而欣喜不已,但时光并没有等我。
转眼已是一年之后了,我得到的是满脸的胡渣,健硕的身体,阴暗的情绪,空洞的灵魂。在这无爱的一年中,我浑浑噩噩,我半梦半醒,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用生命换钱,用钱换醉,没有目标,不知方向,此生前路无知己,何必天下识君情,无法爱你,便用一生忘记你。
7月的交城,闷热而令人烦躁,太阳高悬着一刻不停的散发着炙热的光,烘烤着大地,烘烤着每一个卑微的灵魂,在没有空调的工棚,空气像是燃烧了一般,玩命的蒸煮着我的身体。像往常一样,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擦了一把裹着的一身臭汗,亦步亦趋的从井下坐着罐笼上井。
看着镜子里只有牙齿还是白色的自己,肆意的嘲笑着这个黑色幽默。
我像是往常一样,很快的脱光衣服,露出了被我折磨出的肌肉健硕的躯体,在水龙头下,我看见黑色的液体顺着我的头,流淌过我的身体,裹着我的眼泪最后入了下水道中。
不知道我为什么我会迷恋这样的感觉,好像越是这种折磨自己,心里才能够好受一些,我不知道这种念头还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没有尽头,我沉迷在一个人的自怨自艾中无法自拔,固执的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的模样。
可能我想要的就是这种忙碌与疲惫,让我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难过,没有时间追忆,没有时间想起,专注于在时光流失中的痛感,洗漱完毕,我光着膀子,到了常去买酒的那家小酒馆。要了些油炸花生米、猪耳朵、鸡爪子之类的熟食,几瓶啤酒一个人喝着。
在这种小县城,一般下了工的人很多都喜欢来这里,因为店里有一台破旧的电视,虽然大多数时候只能看到本地的几个频道,但好在聊胜于无,而且饭菜口味重,也许这样才能掩盖菜食里那些变质的气息,但好在量足且价格便宜,对于卖力气换钱的人来说,有这两条便足够成为常来这里光顾的理由了。
这一年中,我自然也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算是这里的常客,但我都是一个人来,如同一个被掏去了灵魂的外壳,机械的重复着,除了要吃食,从未言语过,清醒着来,醉酒后走,多是如此。
“老板娘,再来两瓶冰啤酒”我用有点恍惚的眼神,朝着忙碌的老板娘叫道。“好咧,2号桌子两瓶冰镇啤酒,马上来。”很快,两瓶冒着白气的啤酒放在了桌子上,我接过啤酒,刚刚用起子打开。便听到电视新闻里,正在播出的一条消息:近日,我市知名企业家周诚先生回国返乡,接着画面转切到那张我异常熟悉的脸,画面中的周诚春风得意,对着镜头说:“这次回国,主要目的是参加我独生女的婚礼,同时我会加大在澄慕市的投资力度,参与政府的几项民心工程,主要是天眼工程的建设,尽我所能的反哺社会,造福于民……。”
飞扬的尘埃终会落定,那便是宿命,卑微的宿命!
听到这里,我瞬间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我的双耳开始蜂鸣,只看到电视里的周诚好像还在说着什么却已然听不到任何声音,我第一时间想到了周沫,周诚唯一的女儿,我唯一爱过的人。“周沫的婚礼,周沫的婚礼,周沫的婚礼……”我心念间反复重复的话,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顿时感觉天昏地转一般,开始剧烈的呕吐起来,身体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哎呦喂,大老板嫁闺女了啊,耗子你小子不是还没找到媳妇啊,赶紧去吧,当个上门女婿,尝尝这有钱小妞在炕上是啥子味道,哈哈哈哈哈……。”这时候,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掏出插在鼻孔中的手指,在凳子下擦了擦,用公鸭一般的嗓子说:“要我说呀,老板那闺女肯定长的也不咋样,谁娶她那还不是为钱哈!还不知道让多少个男人睡过了,要不是为钱谁娶啊……”,“大头说的对,大头,睡过给你你要不要呀,你不要我可要了啊……”。
在几个人都大笑的时候,我拿起了桌上的啤酒瓶子,晃晃悠悠的走上去,对着他喊了一句:“上你玛,龟儿子,我擦你大爷!”然后径直拿起手中刚刚打开的啤酒砸了上去,随着哐当一声,我的脸上手上都是血。
然后,我死死的看着另外两个人准备继续砸过去,我不能容忍任何人侮辱周沫,纵然此刻的周沫早已与我无关。
接着,我便听到了一句“麻痹的,哪来的疯子,干死他……”之后,我的脑袋上也挨了一下,眼前一黑便倒下了。耳边充斥着叫骂声,老板娘的尖叫声,感受着来自周身各个部位的痛感,我放声大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全身是血,还好,这群家伙没有报警。可能来这里吃饭的大多是像我们这样的苦哈哈,喝多了,动手了,流血了,只要没死,基本都算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多是打完就算,我动了动身体,感受着身体反馈的信息,还活着,还能动。
我挣扎着站起身来,擦了一把流进眼里的血,对着饭店老板发了疯似的喊:“电话,我要找电话,给我电话!”自从离开周沫之后,我并没有买电话,我怕我会忍不住想要拨通那个刻在我生命里的一串数字:周沫的电话。但我知道只要一丝的留恋,我便会驻足,再也离不开放不下,在我把身上所有的钱拍在柜台上时,老板娘终于颤颤巍巍的把手机递给了我,我用颤抖的手快速拨通了那个最熟悉而又陌生的号码。
经过一阵忙音之后,我终于听到了那个一直萦绕在我梦里的声音,像个迷路的孩子,顿时泪流满脸。对着电话,我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句“周沫”然后,长时间的停顿,听筒的两端同时响起了啜泣声。这一刻,我明明有很多想说,却无言以对。
终于,“卓凡,你是个混蛋,大混蛋,你为什么突然消失,为什么一年里让我找不到你!我打你的电话,每天都打却始终打不通……”我的心却如针扎一般,无力辩驳我的懦弱。
“你要结婚了,对吗?”我努力隐藏着颤抖的声音,强颜着说。
“我-要-结婚了。”周沫的语气中似乎掩饰着什么,
“那,恭喜你,哦,不是你们。”每个字都沉重的需要我花费了很大的气力才能说出口。
更长时间的沉默,
“我希望你能来。”周沫终于哭出声来。虽然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虽然我努力的想要周沫幸福,我曾以为我能潇洒放手,我以为我能用心祝福。我的全副武装,在这一刻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我一定会去。”我强忍着悲伤,我希望我心爱的周沫能够心无旁骛的幸福,没有一丝折扣,没有一毫留恋,完整的幸福,哪怕用我的祝福赞美她的幸福,那便是我的一生一世。
我挂掉了电话,痴痴的站在饭店里,看着满地的玻璃碎屑,挪不动步子,我扶着一把椅子,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不断加大加重的石头,我终于放声大哭,在所有诧异的眼神中哭的像是一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记忆里好像从未有过如此心痛的感觉,就像是无数把刀子在反复的插在心脏的位置。
12月24日,平安夜。天空下着薄薄的雪,我从白天走到了晚上,我不知道去哪里,我不知道想做什么,就这样没有情绪没有思考的走着,也许要去一个地方,也许不去。看着路灯下飞舞的雪花,捧在收心,化作泪滴。我知道,周沫喜欢雪。
我喜欢收集周沫喜欢的任何东西去讨取周沫的欢喜,不论怎么辛苦,想起哪一张看着我微笑的脸,我便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过分,可是,这令我痴迷的一切就将彻彻底底的与我无关了。虽然我曾自以为是的我早已做好了准备,早已习惯了孤单,可是那自欺欺人的谎言终究是会落穿,我住进了黑暗里,从此再也见不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