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笑而不答问话,继续猜测道:“三:他们对武林各派可是费尽心思,又怎会轻易放过我们?说不定有什么厉害的招数呢!四……”她凝目望着倚天剑一会儿,道:“我自小看着它长大,这剑外表看虽像,实质却不是……这点把握我是有的……这里处处透着古怪……”她回目望向身边之人,掩嘴笑道:“我要走了,美貌女子请你饮酒呢!你还饮不?”说着咯咯而笑,那片柔情与俏皮,在一个老者装扮身上之人表现出来,却不显怪异,只觉赏心悦目!她说罢起身,长衣一晃,已走远了。
张无忌一时又看呆了,看着她身影的起落,愣了愣,忙叫道:“芷……”忽又想起她男妆装扮,又不好拆穿她的身份,一时又是焦急又是无奈。
韦一笑起身,在他身前一躬身,一言不发,一闪身,已追上前去了!此时身处险地,他可不敢马虎,周姑娘若出了什么事,教主又会伤痛之下六神无主,那明教一点也不夸张地说,可又将再一次人仰马翻了!
彭莹玉与说不得互看一眼,一同站起身,冲教主躬身行了一礼,飞身几个起落,亦追了出去!
张无忌见此,嘴角浮现笑意,放下心来!周颠愕然将剑放回原处,虽不再碰它,却拿眼望它。
杨逍脸色郑重,低声道:“教主,这赵小姐十九不怀好意。此刻咱们身处危境,急速离开为是。”
周颠忽抬头道:“怕她何来?她敢有甚举动,凭着咱们许多人,还不杀她个落花流水?”
杨逍道:“自进这绿柳山庄,只觉处处透着诡异,似正非正,似邪非邪,实捉摸不到是何门道。咱们何必留在此地,事事为人所制?”
张无忌点头道:“杨左使所言不错。咱们已用过酒菜,如此告辞便去。”芷若不在身边,他实在担心得很,此话正合他意,当下同意,便即离席。
铁冠道人道:“那真倚天剑的下落,教主便不寻访了么?”
张无忌道:“这赵小姐故布疑阵,必是有所为而来。咱们便不去寻她,她自会再找上来。日后以逸待劳,一切看明白了再说!”
当下众人站起走出水阁。周颠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抓住剑柄将剑抽了出来。各人随即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不约回头。只见那是一把木制长剑,剑刃色作淡黄,竟是檀香木所制。哪里是什么断金切玉、锋锐绝伦的倚天宝剑?
周颠一时不知所措,将木剑又还入剑鞘,喃喃的道:“杨……杨左使,这……这是甚么玩意儿?”他虽和杨逍成日斗口,但心中实是佩服他见识卓越,此刻遇上了疑难,不自禁脱口便向他询问。
杨逍只低声道:“快走!”
当下各人出了水阁,回到大厅,命家丁通报小姐,说多谢盛宴,便此告辞。
赵敏匆匆出来,身上已换了一件淡黄绸衫,更显得潇洒飘逸,容光照人,说道:“才得相会,如何便去?莫是嫌小女子接待太过简慢么?”
张无忌道:“多谢姑娘厚赐,怎说得上简慢二字!我们俗务缠身未克多待。日后相会,当再讨教。”
赵敏亦并不多言挽留,嘴角边似赵非笑,直送出庄来。神箭八雄恭恭敬敬地站在道旁,躬身送客。
群豪抱拳而别,一言不发地纵马疾驰,眼见离绿柳山庄已远,四下里一片平野,更无旁人。张无忌暗暗着急,一路走来皆没有发现周芷若等四人的身影,他不禁担心他们的安危!
周颠大声说道:“这微赵小姐未必安着什么坏心眼,她拿一柄木剑跟教主开个玩笑,那是女孩儿家胡闹,当得什么真?杨左使,这一次你可走了眼啦!”
杨逍沉吟道:“到底是甚么道理,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不对劲。”
周颠笑道:“大名鼎鼎的杨左使在光明顶一战之后,变成了惊弓之……哎哟!”身子一晃,倒撞下马。
铁冠道人离他最近,忙跃下马背,抢起扶起,说道:“周兄,怎么啦?”
周颠笑道:“没……没甚么,想是多喝了几杯,有些儿头晕。”他一提起“头晕”二字,群豪相顾失色,原来自离绿柳山庄后,一阵奔驰,各人俱微微有头晕,只是以为酒意发作,谁也没加在意,但以周颠武功之强,酒量之宏,喝几杯酒怎能倒壮下马?其中定有蹊跷。
张无忌仰起了头,思索起来。突然之间,脑海中犹如电光般一闪,猛地里想起一事,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在水阁中饮酒的各位一齐下马,就地盘膝坐下,千万不可运气调息,一任自然。”又下令道:“五行旗和天鹰旗下弟兄,分布四方,严密保护诸位首领,不论有水走近,格杀勿论!”
众人听得教主颁下严令,轰然答应,立时抽出兵刃,分布散开。
张无忌叫道:“不等我回来不得离散!”
群豪一时不明所以,只感微微头晕,绝无其他异状,何以教主如此慌张?
张无忌又再叮嘱:“不论心头如何烦恶难受,总之是不可调运内息,否则毒发无救!”
群豪吃了一惊:“怎地中了毒啦?”
张无忌身形微晃,已窜出十余丈外,他嫌骑马太慢,当下施展轻功,疾奔绿柳山庄而去。
他焦急异常,知道这次杨逍、殷天正等人所中剧毒,一发作起来只不过一时三刻之命。倘若不及时抢到解药,众人性命休矣。脑海中闪过芷若的绝色丽容,想到她及韦一笑等人先行离开,应无大碍。他须以大局为重,尽快拿到解药!
这二十余里途程片刻即到,到得庄前,一个起落,身子已如一枝箭般射了进去。守门者只觉眼一花,竟没看清有人闯进庄门!
张无忌心急如焚,直冲后园,抢到水阁,只见一个身穿嫩绿绸衫的少女左手持杯,右手执书,坐着饮茶看书,正是已换回了女装的赵敏。她听得脚步声,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张无忌向她掠了一眼,心头一震,此人似曾相识!顷刻间,千头万绪汹涌上来!
是她,定然是她!前生与他纠缠了一生的人,前生痴爱他一生的人;前生他辜负一生的人,前生他不忍不愿最终却还是伤得最深最重的人!
情到深时难以自拔,他深爱的是芷若。由始至终,从没有改变!即使与她白头到老,终究心不安,意难平!
对于她,他选择忘怀。不是她不好,只是,他的心里,满满的只有一人!对于她,他从来只有感激,如今更只剩愧疚!
今生他不要再错过,他以灰飞烟灭的代价才换来的机会,他不要更不愿放弃!
一眼,仅此一眼,她的女装,却足以让他知道她究竟是谁!他忘了前生他与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最后走到了一起?
今生,他却万分清楚,他不要再与她纠缠!他已负了她一生,他不愿再耽搁她一生!
今生,他的人生,他要自己握在手中!前生,他的人生总受人左右,今生,他要自己拿主意!
今生,他的故事里,将不再有她!前生,她一直守在他的身边,今生,她在他的人生中,只能是一个过客!
百年轮回,无论从时间上还是从空间上而言,定会存在些许偏差!人还是当时的人,事还是那时的事,心或许早已不同!结果就不难猜测,极有可能大相径庭!
不是说事在人为,不是说人定胜天;只是一切随心,一切随缘!时间空间皆变,又有什么不能改变?
前生,他的心早就给了那个汉水舟中喂饭,那个光明顶上狠心刺他一剑的人儿!自此他的心分明,已刻下她的名字!从此他的心,给了她,已收不回来!
前生不是我负心,是我们相遇在错误的时间!前生,不是我辜负了你的深情,实在是你错爱了我!前生不是我三心两意,实在是我不懂爱情!
不要怪我寡情薄义,我实在已是筋疲力尽!我们,从来注定无缘!
当时年少轻狂,尽做荒唐事!爱情,从来不仅仅只是□□,它蕴涵的实在太多!
当一个人成熟,当一个人学会承担,他才会明白:他真正爱的人,他真正在乎的人,他为之心动,为之心跳的人,他会愿意为她付出所有,甚至生命亦在所不惜!
爱她,不是与她一生厮守,不是与她朝朝夕夕,不是为她放弃整个世界!而是,与她在一起时爱她痛她,呵护她信任她;而是,若然无缘,愿意为了她的快乐让自己等待哪怕万年;而是,为她创造一个世界,替她守护,而不应眼睁睁看着她被人逼迫却无能为力!
谎言,可以欺骗对方,可以欺骗天下;美丽的许诺,可以一时蒙蔽对方,可以短暂蒙蔽自己的心,可以带来彼此一时的欢愉!
然而,终究,行动骗不了人,骗不了天下,他的心早已有所属!他的行动总是情不自禁,他的行动总是在思想清晰前完成!
情由心发,爱由心生,无论找多少籍口,无论有多少理由,无论怎样海誓山盟,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时间一久,骗不了人,更骗不了自己的心!
前生是他不懂自己的心,是他太过稚气,是她太过痴情,是她太执迷不悟!错过,耽搁了彼此一生!最后,她亦曾说过道义不是爱情!
那么今生请让我们别再纠缠,别再有任何关系!如若可能,你带来了前生的记忆,那么我不求你原谅,只愿你恨我!
若然可以,请你明白,爱情应是让人快乐,不应给任何亲人带来痛苦!若然可以,请成全我的爱,请找到你的真爱,让我们毫无瓜葛,却彼此快乐一生!
我爱你!那是逢场作戏,请别再放在心上!刻骨铭心,只是我的心虚,请别再当真!我的爱只给一个人,直到永远!
一瞬间,他已完成了心灵上的救赎!他的爱只能给一个人,因为,他深爱她;更因为,她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他的脸色刹那间冷了下来,更不看眼前美人一眼,嘴角划过一丝冷笑,道:“机关算尽是你的聪慧,斩尽杀绝是你的拿手好戏,心肠歹毒是你的本性么?”他自觉必须要狠心,一旦让她上了心,那么事情就不容易控制了!他完全没有她的记忆,可是能让他放弃真爱,最后与他相伴一生的人,料想定是不凡!况且芷若对光明顶一役的分析甚是有理,加上韦一笑的消息,已基本可认定她是朝廷中人!再想想她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哪一件事情不是心肠歹毒之人才能为之?
不待她答话,左足一点,从池塘岸畔跃向水阁,身子平平飞渡,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双手已将水中七八株水仙般的花草尽数拔起。正准备回水阁,只听得嗤嗤声响,几枚细微的暗器迎面射到。张无忌右手袍袖一拂,将暗器卷起,左袖一拂,攻向赵敏。
赵敏斜身相避,只听得呼呼风响,桌子上的茶壶、茶杯、果碟等齐被袖风带出,越入池塘、摔入花丛,片片粉碎!
张无忌身子站定,看手中花草叶根茎、华、色泽等特征,知是解药,心中甚是欢喜,当即揣入怀中,道:“多谢解药,告辞!”
赵敏笑道:“来时容易去时难!”掷出书卷,双手顺势在书中抽出两柄薄如纸、白如霜的短剑,直抢上来。
张无忌心中牵挂殷天正等人的伤势,不愿恋战,右袖拂出,将钉于其上的金针尽数向她射去。
赵敏斜身闪出水阁,右足在台阶上一点,重又闪回,这一出一入间,金针全落入池塘。
张无忌嘴角闪过一丝冷笑,道:“果真伶俐!”眼见她左手前,右手后,两柄短剑斜刺而至,心道:“这丫头心肠实在毒辣,若然不是种种机缘巧合,明教群豪今日就要丧于她手!”双手探出,挟手便去夺她的短剑。
赵敏皓腕倏翻,双剑快如闪电般削向他的手指。
张无忌这一夺竟然无功,心下暗奇。但他神功变幻,何等奥妙,虽没夺下短剑,手指拂处,已拂中了她双手腕穴道。
她双剑再也拿捏不住,乘势掷出,张无忌头一侧,“噔噔”两响,两柄短剑皆钉在水阁的木柱上,余劲未衰,兀自颤动不已!
张无忌心头微惊,虽对她已有初步认识,仍惊异于她的心狠手辣!以武功而论,她远不如杨逍、殷天正、韦一笑等人地步,但机警灵敏,变招即快且狠,双剑脱手仍要伤人!若稍微大意,以为她兵刃脱手,不足为患,躲避迟得一瞬,就会命丧剑底!
一股怒火在心中隐隐升起,早该明白仁义道德对于她这种异族人而言不具束缚力!手下留情,处处容让,或许会助长他人嚣张气焰,灭了自己的威风!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嘴角划过冷笑!
赵敏双剑出手,右腕翻处,抓住套着倚天剑剑鞘的木剑,却不拔剑出鞘,挥鞘往张无忌腰间砸来。
张无忌左手食中两指疾点她左肩“肩贞穴”,待她侧身相避,右手探出,乾坤大挪移心法岂能再度无功,已将木剑挟手夺过。
赵敏站稳脚步,笑吟吟地道:“张公子,你这便是乾坤大挪移神功么?我瞧也平平无奇。”
张无忌左掌摊开,掌中一朵珠花轻轻颤动,正是她插在鬓边之物。
赵敏脸色微变,他摘去鬓边珠花,她竟丝毫不觉,倘若当他摘下珠花之时,顺手在她左边太阳穴上一戳,这条小命儿早已不在了。她随即宁定,淡然一笑,说道:“你喜欢我这朵珠花,送了给你便是,也不须动手强抢。”
张无忌胸前莫名涌过一阵厌恶感,冷哼一声,左手一扬,将珠花掷了过去,漠然道:“生命也只是儿戏?”说罢头也不回,转身便出水阁。那一瞬间,他是可以取了她的性命,终究是不忍心。前生他对她的愧疚,足够让他手下留情。他欠她的深情厚意,且生生世世无法回报,因为他的人生已许给芷若!
赵敏伸手接住珠花,叫道:“且慢!你还我珠花上的珍珠!”
张无忌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脚一点,飞身而去。远远又听到赵敏凄惨的声音道:“罢啦,罢啦。今日我载到家了,有何面目去见我师父?”他脚步未停,回过头来,只见她反手拔下钉在柱上的一柄短剑,叫道:“张教主,多谢成全!”白光一闪,她已挺剑往自己胸口插落。
张无忌脚步一顿,冷笑道:“我才不上你……”话未完,只见她短剑当真插入胸口,惨呼一声倒在桌边。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这一剑若非正中心脏,或可有救。刚想迈步过去瞧瞧她的伤势,却又想到她狡诈异常害众人中毒,不禁一时犹豫不决。
忽地脑海中闪过芷若清丽绝俗的面容,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顿时心急如焚,没有丝毫迟疑,双脚一用力,身体往上一纵,已飞出十几丈远。
他一路极速飞奔,心中在不停地自责道:“张无忌阿张无忌,芷若身中剧毒,下落尚且未明,你却在此与凶狠歹毒的妖女纠缠,你真是……真是万分……万分愚蠢!……若然芷若……芷若有甚闪失,我看你……你还有何面目……何面目活于……”想到这,心中更是焦急异常,恨不得长双翅膀,狂奔而去!不多时已离明教群豪停歇处不远,不由得又大吃一惊。
只见大队蒙古骑兵奔驰来去,将明教群豪围在中间,众元兵弯弓搭箭,一箭箭向人圈中射去。他心急想道:“不知芷若是否安全?明教首领一齐中毒,无人发号施令,恐怕会凶多吉少!”脚下更是加了劲力,快步抢上前去。
刚奔到近处,只听得人丛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发号施令:“锐金旗攻东北方,洪水旗至西南方包抄。正是小昭的声音。她呼喝之声甫歇,明教中一队白旗教众向东北方冲杀过去,一队黑旗教众兜至西南包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