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天气极好,市区的天更是呈现出洁净的浅蓝色。
麦穗一直想离开这里,可沈谦绊着她,她的心里多了另一份牵挂,有很多不舍。
她在路上也遇到过很多寻找孩子的父母。没有一个在放弃之前停止了脚步。即便他们的孩子或许已不在人世,可至少能求个心安。
这样的场景令麦穗觉得心酸。她不是没想过,万一她的孩子早已被埋在黄土之下了呢?
最坏的打算她已经做过了,可她仍然希望在茫茫人海里,能捞到他的一点儿消息。
这样无止境的祈祷和寻找,让她总会不自觉地想,这世上哪有这么多黑心的人?
她在这样的混沌和愤怒中,从早上一直睡到下午。
三点左右,沈谦开完一个视频会议,将她从床上叫醒。
“我把机票买好了。”他将她抱进怀里,宽厚的胸膛平稳如山。
她半开玩笑地抬头,素净的眉如一弯新月:“这下我不去也得去了。”
沈谦也不知道被她触动了哪根弦,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那个地方你总归是要回去的。虽然你流着别家的血,可也是在沈家长大的。”
他的这个说法让麦穗心里稍微有点不满。可她没表现出来,加上外面天气这么好,她就这么软在他怀里,想起了“天长地久”这四个字来。
过了半响,沈谦问她:“我在这里有个生意上的伙伴,他知道我来重庆了,要请我吃饭。就在附近,今晚,你去不?”
她摇摇头,“那种场合我就不去了,对你的影响也不好。对了,你回来的时候去商场给我买两件夏天的短袖。”末了,又问,“你知道我的号对吧?”
他瞥了她的胸前一眼,意味不明地点头。
——
夜晚降临,麦穗估摸着沈谦这会儿还在饭桌上。她发了条让他少喝酒的短信过去,心里稍微安心了些。
快到八点的时候,她看着外面灯火辉煌的街道,突然想吃对街那家小店卖的小面。
我去下面吃碗面,你回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她又编辑了一条短信给沈谦发过去。
沈谦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正在婉拒一位合作商递给他的烟。
那人见他收到短信后,神情变得温柔,旁敲侧击:“沈总这是被老婆查岗了?”
他将屏幕锁上。“嗯,她身体不太舒服,我得早点回去。”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沈谦心不在焉地应酬着,心思却飞到了很远。
沙坪坝。
麦穗来那家小店排队吃面,这会儿逛街完的人都涌到这里吃宵夜,没多久她后面就排了长长的队。
找到位置后,服务员端上一碗撒满小葱的素面。红油、细面、绿葱,搅成一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她抬头看了看满屋的食客,开始吃面。
余向东在店门口前面的梧桐树下蹲了几分钟,黑漆漆的眼眸忽明忽暗的。夜市繁华,灯火辉煌,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和一条发白的牛仔裤,短短的头发里渗出了汗。
没到十分钟,麦穗就吃完面,从店里出来。
出来时,她接到了沈谦打来的电话。那边的他声音如常,看来没怎么喝酒。
“我在吃面的地方,你在哪里?”
他往前走了两步,“我在对面的停车场。你站在原地等我,别乱跑。”
麦穗问他:“衣服给我买了没有?”
“买了。”
声音不太稳,听得出来他在赶路。
“那好,我等你。”
我等你。这三个字让沈谦的步伐越来越快。恍惚中,过街的时候,他瞥到一个高壮的男人。
男人靠在高大的梧桐树下,衣着简陋。
在看到麦穗之后,沈谦的步子迈得更大。
他像一阵风,很快就站到她面前,手里还提着两个购物袋。麦穗接过他手上的袋子,“你要吃面吗?”
沈谦看了眼被人挤得满满的小店,没有拒绝。晚上应酬,他只喝了点清汤,被人灌了三四杯酒,肚子基本还是空的。
他主动牵过她的手,“进去吧。”
重新坐回店里,麦穗点了一份甜品,小口小口地吃。她背对着店门坐,自然没看见低头从门前走过的余向东。
沈谦的面口味清淡些,可他仍然吃得津津有味。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心里又踏实了很多。
“你看我做什么?”麦穗放下勺子,“吃你的面。”
沈谦耳根子一红,却装作无事地低头,“你嘴边沾了一颗芝麻。”
她也不拆穿他,轻笑了一声。“阿谦,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
沈谦继续埋头吃面。
——
有个明星来重庆开演唱会,阵仗弄得很大。
余向东在附近转了会儿,看见不少票贩子举了个牌子在场外站着。从中午开始,他一直在观察这群人。没多久,他就把身上的存折拿出来,把上面的几千块钱取了,学票贩子一样拿了个牌子站在外面。
从下午四点开始就有人开始陆续在外面徘徊。有专门倒票的人拿了票在外面卖,他个头高,人看着也凶,虽然面生,很多人却莫名惮他。
“你出价多少?这个380的票没得800我是不卖的。”倒票的问他。
余向东看了眼四周的人群,说:“700。”
“700没得商量。”
“呵呵。”余向东干笑了两声,“你信不信,那些人出价还低?”
这人听他操着外地的口音,甩了甩手,“算了,我不和外地人做生意。”
余向东发黑的脸僵着,“随你。”
那人走后,有几个学生光顾了他的生意。他总算是买到了几张票。演唱会开始后,他再以高价卖出去,赚了大概两千多。
余向东很快就离开现场,坐了公交车回到沙坪坝租的那间简陋旅馆里。
在附近打工的表哥晚上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找人的事情怎么样了。
“还没呢。”
“那种女人就欠打,你找着了,打她两顿,用皮带抽也行。”那边的表哥告诉他。
余向东沉默了几秒,说:“我不打女人。”
“你从人贩子手里救了她,又花了一万多在她身上,她还敢跑?”
“我会找到她的。”
“你自己看着办,要是没得办法,我喊几个上班的兄弟来帮你。”
余向东拒绝了,“我自己会劝她回去的。”
电话那边传来他表哥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你就倔嘛!我看你总要吃亏。”
晚上,余向东拿着今天赚的两千多进了商场,给自己买了件像样的衣服穿上,又去剪了个头发,这才回到住的地方。第二天,他又去了那家商场,花了五百块钱买了两件女性穿的衣服。
五百块钱的衣服,够他穿好几年。
回到旅馆,他将自己收拾干净。浴室很狭窄,镜子下面有泛黄的污渍。余向东看着镜里的男人,浓眉长眼,觉得精神些了,一直绷着的脸这才缓和下来。
——
在重庆的这段时间,麦穗前所未有的放松。身边有个宽厚的肩膀让她靠着,以前的落寞倒是再也没有体会过。
清明节快到了,临走前的一天,沈谦带她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里转。
这两天又开始下雨了,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细细的针雨下。山城披了雨做的轻纱,嘉陵江上的渔船停靠在岸边,淡黄色的江水轻轻地滚动。
麦穗穿着沈谦给他买的素色长裙,被他半拥在怀里。深灰色雨伞衬得沈谦的脸又冷又瘫,咋一看,五官竟然像是石膏捏的——精致却冷硬。
这时,从雨中迎面走来一个扎着马尾、头发半湿、约莫五六岁左右的女孩儿。她拿起手中的铁盒,声音含糊不清,“叔叔阿姨,可怜可怜我吧。”
沈谦往四周看了看,发现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蹲在不远处。男人的目光一直往这边瞟,可疑得紧。
他正想说点什么,麦穗却突然蹲下身,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边说:“阿谦,你拿一百块给这个小妹妹吧。”
沈谦会意,用高大的身体挡着这一大一小。
麦穗快速拍完照后,将钱递给小姑娘,又拍拍她的头,“真乖。”
“谢谢阿姨。”
小姑娘很快就消失在雨里了。
几分钟后,麦穗将照片传到网上,并报了警。沈谦再推波助澜,不到两个小时,这条消息就被推上了头条。
“每次看到这种孩子,我都不会漠视。我知道他们很可能是丢失在外面的小天使。他们的父母在满大街地寻找他们,而这些自私而残酷的人贩子却将他们当做赚钱的免费工具。阿谦,我一想到我的励歌也可能……”麦穗站在伞下,声音幽幽,“我想多积点德,这样老天爷是不是会可怜一下我们,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会的。”沈谦的眼神很坚定。
她看向他,“我知道,一定会的。”
只要她还活着。
傍晚,雨总算是停了。回到沙坪坝,两人简单地在外面吃了晚饭。
晚上,他抱着她,突然说:“我想吃你做的番茄排骨。”
“清明节回去,我就给你做。”
两人沉默地相拥。过了半响,她突然问:“邓奶奶这几年的身体还好吗?”
沈谦答:“硬朗着呢。”
“咱们家门口那棵枣树还在吗?”
“在。每年都结果,邓奶奶摘了会寄些过来。”
“村里有什么变化吗?”
“有。村长换了,修了座新桥,公路也修了。”
麦穗惆怅地问:“以前那座桥没人走了?”
“快塌了。”
她低低地“哦”,又问:“那口状元井呢?”
沈谦:“明天回去看。”
麦穗叹了口气。
“阿谦,你还记得我生理期第一次来的那天吗?”
沈谦挑了挑眉,“当然。”
那时,麦穗刚满十四岁。傍晚,沈怀天去了邻村和一帮朋友喝酒聊天,留下她一人在家。
夏天的傍晚闷热而吵闹,田里蛙声一片,明月将整个山头照得亮堂堂的。
九点左右,沈谦推开家门,带着给她买的两条裙子踏进了门槛。
屋里黑漆漆的,麦穗的房间更是黑得渗人。他蹙眉,“有人在家吗?”
她一般都会乖巧在家等他的。
这一刻,沈谦突然慌了。他放下袋子,打开麦穗房间的门,摸黑进去。
“你在吗?”
他隐约看见床上有个人在发抖。
过了几秒,沈谦走到一边,拉了灯,屋里很快就亮起来。
“你怎么了?”
麦穗可怜兮兮地用被子蒙着头,“沈谦,我流血了……”
“流血?”他走到床前,问,“哪里流血了?”
小丫头身边没个女性照顾,很多事情都不懂。她踌躇半天,不太好意思地说:“尿尿的地方……”
她不敢看他,一直蒙着头。
沈谦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家没有女人用的这东西,他只得拿了点卫生纸过来。
将麦穗从床上扯起来后,他给她普及了生理知识。
“你这是来月经了。”十七岁的少年还没成熟,说这话的时候一阵脸红心跳,“来月经不是得病,就是说你可以怀小孩了。”
麦穗低着头,“哦……”
他将纸递给她,“把这个垫在内裤上,明天我带你去镇上买卫生巾。”
她绞着手指,“你这都懂……”
沈谦咽了咽口水,“生理课上讲过。”
他心想,麦穗从今天开始也是个小女人了。
她从小到大,所有的第一次都是他在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