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坐在一家装修还勉强看得过去的饭店里,面前摆了几样分量足的当地特色菜。薛路一直埋头吃,锦竹则精神恹恹,好几次都盯着手机看半天。
“你要是想给他打电话,就打个过去吧。”半响后,薛路放下筷子,说。
“不打了,就这样吧。”锦竹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吃饭。”
麦穗从饭碗里抬头,想了想,最终没有开口。
薛路叹了口气,“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们女人,有什么事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非要藏着掖着让别人猜心思。”
锦竹面如死灰:“我还要脸呢。”
“算了,当我没说。”薛路重新拿起筷子,专心埋头啃鸡腿。
吃完饭,几人回到住的地方。
夜里有些凉,沈谦洗完澡出来,发现屋里充斥着烟雾。他走到窗边,夺过麦穗手上的女士香烟,狠狠吸了一口。
“怕了?”他问。
“很怕,怕失望。”
沈谦将烟熄灭,顺手扔进垃圾桶里,“那天早上为什么要跑出去?”
他身上的热隔着空气传递到她的手臂上,激起了一个个小疙瘩。麦穗转过身,走向那张床。
“我到过二十多个城市,发了不计其数的寻人启事,也曾经有好心人提供给我线索。可到头来,都是一场空。这几年,我一想到励歌和我还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再苦我也忍了。”她躺下来,望着天花板,“可是我能忍受几次失望?阿谦你告诉我,这次万一还是无果,我该怎么办?”
她怕她有一天会疯。
“总会找到的。”他说。
“是啊。”她晃晃脑袋,困意袭了上来,“找到孩子后,我一定要带他去一次游乐园,带他去吃麦当劳,给他买最帅气的衣服。如果有女孩子偷偷给他送情书,我一定要板着脸教训他,告诉他不要早恋;我还要……”
沈谦走到床边,给她盖上被子。
“你还要告诉他,他爸爸是个混蛋。”
麦穗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屋里的灯被人关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定在窗前。寂静而清朗的天空,掠过一架飞机。
万籁寂静,前途未卜。
——
这次的目的地是在彝良一个很偏僻的小村庄。
薛路找到昭通这边的朋友,说明来意后,叫上几个人一起。其中有一个叫徐磊的男人,曾经是这一带的货车司机,对这周边的地形很熟。
出发这天,一众人等在当地租了两辆面包车,往那个村开去。
彝良东北边雨多,天气也不像重庆那么火辣,空气凉丝丝的。麦穗裹着外套,半依偎在沈谦怀里。
车子下了国道后,走上一段,就到了土路。四周都是险峻的山峰,由于下了雨,司机开车很小心。
薛路往外面看了眼,蹙眉道:“这鬼天气,还有这路,都不让人省心。”
司机专注开车之余还不忘搭话:“今天还算好的。这条路死过不知道多少人,没经验的司机开着开着就冲出去了。”
听了这话,薛路拍拍胸口,“司机大哥,咱的命就交到你手上了啊。”
“放心吧,这条路我走了十几年了,还没出过事。”司机胸有成竹。
途径一个小镇时,前面的路由于发生滑坡让碎石泥土给堵住了,这时交警还没到。两辆面包车只好在镇上暂时停下。
沈谦找了一家好的饭馆,要请同行的人吃饭。
下了馆子后,那个叫徐磊的男人听说他们这趟的目的,喝了口酒,说:“我最恨跟孩子过不去的人了,禽兽嘛这是。”
徐磊长得高高壮壮,鼻梁挺直,五官端正,古铜色皮肤,还算中上,是个耐看的。期间,他偷看锦竹不下十次。
锦竹心里明明白白,却故意撩他,“徐先生是哪里人?”
“老家在盐津。这位……美女,又是哪里人啊?”
锦竹眨眨眼,“我老家贵州。”
“那离得还不算远。”
“呵呵,是嘛。”
薛路看了两人的互动,想起昨天她还为自家表哥失魂落魄,今天就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遂冷笑了两声。
锦竹也不在乎,依旧和徐磊谈笑喝酒。
当地的温度比较低,两三杯梅子酒下肚,倒暖和了不少。开车的两位司机架不住旁人劝,也小喝了几杯酒。正好去探路的人回来说这地方一时半会儿畅通不了,估计半夜都不行,众人便决定在这地方住下。
晚饭过后,店主又端来些当地的特色美食。
“尝尝这个桐子叶粑粑,还有这个炸洋芋……”徐磊殷勤给锦竹夹东西吃。锦竹婉拒,“减肥呢。”
徐磊是个很实诚的人,皱着眉头说:“减什么肥?你都这么瘦了。”
锦竹看了他一眼,“噗嗤”失笑:“嘴滑。”
这边的两人打得火热,那边的一对却沉默相对。
沈谦喝了几杯山药泡的酒,脸色微醺,呼吸也开始沉重起来。眼看着天色渐黑,他便起身去柜台结了账。
老板是个黑皮肤的本地人,今晚沈谦引来这么大帮客人,把他乐得直笑。
结账的时候,他递给沈谦一小瓶自家酿的糯米酒,“先生,这好喝,我们一般都不外卖的,你拿去尝尝。”
沈谦道了谢,桃花眼往窗外扫了扫,橘黄色路灯下,已经看不见有雨丝的痕迹。他转过头问老板,“我在来你们这里的时候,看到附近有座废弃的石桥,能告诉我它在哪里吗?”
老板点头:“那座桥离附近的苗寨不远,你从这里出去后,找到清水街,走到那条街的尽头,前面就是了。桥很多年没用了,旁边有一棵枣树,晚上可能有野狗出没的。你们要去的话,一定要注意安全。”
“谢谢老板。”
外面的雨早就停了,街道被雨水清洗得干干净净。麦穗将包里的伞带上,任由前面的男人拉着往前走。
街上的人很少,偶尔两三个小摊儿旁停了货车,两三个驾驶员围坐在一盆羊肉前侃天侃地。
“阿谦,我们要去哪里?”
沈谦头也不回:“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加快脚步,仿佛前面有一块巨大的磁铁。麦穗被他握着手腕,也不得不小跑起来。到最后,呼呼的风从两人耳边扇过。天上的乌云散开来,露出一弯月牙。
“阿谦,你是不是喝醉了?”她边跑边问。
“没有。”
“他们还在找住的地方,我们就这样……”
“麦穗。”他稍微慢下来。她透过清朗的月光,将迷惘的目光投向他英俊白皙的脸。
“我在。”
沈谦握紧她的手,说:“要不,我们私奔吧。”
她一愣,然后苦笑着说:“你开什么玩笑……”
他低垂着眼,双颊微红,“嗯……”
片刻之后,麦穗靠近他,“我们要去哪儿,你快点带路啊。别待会儿又下雨了。”
沈谦又拉着她开始跑。
她看着他的侧脸,想起四岁那年的夏夜,他带她去井边捞月亮的事情。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时光没有腐蚀掉她的记忆,也没有改变两人的初心。
跑了十多分钟,一座横跨小河的石桥出现在麦穗面前。桥下是潺潺流水,荒废已久的桥面护栏掉了三分之二;往左边看去,是亮着点点灯火,一路从山坡的绿树间倾斜下来的古寨。
她站在桥头,咽了咽口水,突然哽咽着问:“阿谦,我是回家了嘛?”
同样的小河、同样的石桥、同样的……人。
她站在黑夜之中,忽然失声痛哭。
——
“可惜还没到结果的时间。”麦穗站在那棵枣树下,有点可惜地说,“我记得那会儿邓奶奶爱做枣糕给我们吃。”
沈谦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后。
大哭一场之后,整个人都畅快多了。她拉过他的手,指着那座桥,“阿谦,我们去上面走走。”
“好。”他走了两步,忽然问,“不怕桥忽然垮了吗?”
“有你在,不怕。”
她踩上那堆小石子,轻轻地,慢慢地,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周围都是宁静的大山,她觉得自己像是身处在一个温暖的摇篮里。
麦穗看着小河里的月亮倒影,问身后的人:“阿谦,你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还没想好。”
“那先留着,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嗯。”
月色撩人,她和他站在桥中央。她抵着他的炙热坚硬的胸膛,踮脚吻住他的下巴。
“你耳朵好烫。”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处,“你是不是从小就开始喜欢我了?还一直不肯说。”
沈谦低低地“唔”了一声,与她十指相扣。
他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麦穗脸一红,正要抬头,就被他的吻给封住了嘴。
沈谦喝了点酒,舌间都是酒的清香。他的技巧不算熟练,甚至显得有些粗鲁。
忽然,两人相连的嘴唇上滴了一颗冰冰凉凉的雨,接着,周围的树叶和草都开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一场夜雨,倾然而下。
“我们回去吧。”麦穗从包里拿出雨伞撑开。
远处的天边,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随之而来的是低沉的雷声。她正想往回走,却被沈谦一把抓住了手。他的力道之大,让她一下跌倒在他怀里。
麦穗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她刚想抬头,就被沈谦打横抱起。
“阿谦……”
“别往回走,这桥要垮了。”
他沉着地抱着她走到另一边,刚踏上那边的青石板,桥身就开始摇晃。麦穗怔怔地看着这座桥,彻底垮塌。
雨点打在两人身上,她看向沈谦,脸色的血色褪尽。
“阿谦,桥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