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尴尬不已,正想推拒,她却忽然一点点坐直来,然后带着笑意看着门口,我循着她目光看去,却见是一身黑衣的叶倾,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们,大概是觉得我们这样实在很伤风败俗。
见我朝他看去,他淡淡道:“颜公子今早不是才说倾慕荷露的吗?怎么这么快就转移了目标?”
干你何事……
我身边的如意笑起来,道:“你喜欢荷露?真可惜,你才来,她就死了。”
这话实在让人容易浮想联翩,果然,叶倾赞同似的点了点头,然后掠过我们,大概是去找店老板了,我叹了口气,回头对如意道:“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梅花贼?”
如意笑着摸了摸我的脸,我吓的往后缩了缩,如意哈哈大笑起来,道:“且不论公子你这生涩的模样,光是公子你这张脸,也足够当个风雅的采花贼了,何必要像那梅花贼一样,手段那么下作呢?”
我道:“如意姑娘,若你愿意告诉我她们之间的事情,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可你若不肯,我,我还有事,要走了……”
如意笑盈盈道:“行了,逗你玩呢。这样吧,你明日陪我去扬州走一走,我会告诉你的。”
我身后的小香一直蠢蠢欲动,一开始被我阻止了,现在再也忍不住,道:“我也要去!”
如意挑了挑眉,道:“你不许去。”
小香气的不行:“凭什么!”
如意转而看向我,道:“他若是也跟去,那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只好安抚小香道:“你先待着,乖。”
小香气呼呼地答应了,第二天,我便要跟着如意出门,出门还要跟叶倾申请,叶倾黑着脸扫了我和如意一眼,最后好歹也是答应了。
追随林致远去百花镇的时候,我经过过一次扬州,但那时心思如柳絮四处乱飞,无暇细看这江南水乡的景致,如今陪伴如意,反倒有了欣赏它的机会。
如意生的太美,名气大概也不小,一出门便无数人纷纷侧目,但如意仿佛看不见一般,兀自挽着我的手,扭着腰一点点往前走,像一条缓慢盘旋的蛇,摇曳着曼妙的身姿。
渐渐地,我感觉到原本落在如意身上的痴迷目光一点点转到我的身上,化成了不满和嫉妒,仿佛是在为我能被如意挽着手并肩而行而不满。
如针般的目光全部射过来,我尴尬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如意却挽的越发地紧,这时她淡淡开口:“其实你别看连翘盛气凌人,冬碧楚楚可怜,两个人里,冬碧才是沉得住气的狠角色。”
我立马不再挣扎,安静地听着她说的话。
如意轻笑一声,接着道:“这是一出有点复杂,但其实很普通的故事。当初有个男人叫杜什么的,唔,我委实不记得名字了,就叫他杜生吧。杜生长的很好,又有才情,连翘那泼辣性子,都轻易被他折服,甚至想要让他替自己赎身。可同时,另一个女人也喜欢上了杜生。”
我道:“冬碧?”
如意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道:“还没到她出场的时候呢。那个女人叫若风,就是今日和连翘一起的女子,她原本和冬碧关系不错,今早离开,还有些舍不得呢。”
我立马想起那个回头,最终咬牙离开的女子。
“若风也喜欢上了杜生,可她争不过连翘呀,她不够漂亮,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杜生虽然也喜欢他,但自然更爱连翘。两人偷偷约好,连翘把自己的私藏给杜生,让杜生替自己赎身。眼见着两人就要双宿双飞去了,若风情急之下想了个法子,她带杜生去见了冬碧——结果,杜生就拿连翘的私房钱,去赎了冬碧的身。”
说到这里,如意叹了口气,道:“男人呀,就是如此。连翘对他那么好,他却要把连翘对他的好,转而给别人。”
我说:“若风难道和连翘有什么大仇吗?宁愿让杜生去赎冬碧,也不肯让杜生和连翘在一起。”
如意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猜想若风是希望杜生和自己在一起的,冬碧也只是她的权宜之计,她大概也没料到,冬碧会那么吸引杜生,让杜生不过见了几次,就决定背叛连翘。”
我说:“……那,连翘知道了是个什么反应?”
“连翘起先并不知道这有若风的事儿,只当杜生被冬碧勾引了,痛苦万分,几乎崩溃,那段时间,我也见过她一次,整个人瘦的变了模样,非常吓人。”
我仔细想了想,这样的情况若是发生在我身上,被最爱的人背叛,我大抵也会近乎崩溃,于是我道:“那后来呢?”
“后来冬碧被赎身,连翘和若风却都还是一样在青楼中摸爬打滚,喜欢的男人则和另一个女人恩恩爱爱……这下好了,连翘十分痛苦,若风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冬碧和杜生,可是她自己一手撮合成的。因为连翘并不晓得若风之前干了什么,所以觉得若风和自己一样,都是可怜人,两人关系好转起来,都想要让杜生回心转意。谁知道她们还没做什么,冬碧先抛弃了杜生——杜生是个读书人,根本没什么钱,以前去青楼,都是拿的连翘的钱,出去之后,更是穷的叮当响。冬碧看起来天真,花钱可从不手软,何况她享受惯了男人们的追捧,外面寡淡的生活,没一会儿就受不了,自愿重回了青楼,留下一个苦苦哀求的杜生。”
如意停住脚步,在一个摊子前看了看,随手拿起一根牡丹花坠流苏银簪,斜斜地插在自己头上,斜着眼睛对我笑了笑,道:“好看么?”
我原本还沉浸在故事里,她这么一打岔,我哪反应的过来,只能敷衍道:“好看好看。”
其实原本也是如此,如意生的好看,带什么都不会丑。
如意漫不经心地道:“当真好看?”
“嗯。”
“那你替我买了吧。”如意冲我嫣然一笑。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片刻之后,认命地掏出银子。
如意笑了笑,就直接这样戴着簪子缓步而行,她道:“杜生求了冬碧几次,冬碧连见也不肯见他……杜生羞愤之下跳水自尽,到现在尸骨也没被找到,这个故事,没了。”
“……啊?”我呆呆地看着如意,不明白这个故事怎么会结束在这样的地方,就像是一朵开到中途就忽然枯萎的花朵,教人措手不及。
如意道:“怎么了?觉得没听够?你真当我是说书人呢,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诉你而已。”
忽然,我想到一个事情:“你说,那位杜生,现在尸骨也没被找到?”
如意斜着眼睛望我:“你怀疑是杜生?唔……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意忽然皱起眉头道:“我忽然想起,那个杜生,最擅长的,就是画梅花……他所画之梅花,无不透露着彻骨寒香之美,让人望而难忘。”
“这样么……”我睁大了眼睛,暗暗记下这一点。
“但他怎么着也不该是去杀荷露啊,冬碧可好端端坐在那儿呢。”如意不解地歪了歪头。
我道:“并非如此。梅花贼毕竟是个采花贼,虽然他手段毒辣残忍,但目的终究是为了女子。荷露是最漂亮的,理所应当会被看上。至于究竟是不是杜生,不能妄下定论。”
如意唇角微扬,道:“如此说来,我岂不是很危险?”
“嗯,没错。”我点头,“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如意道:“很多人夸过我漂亮,但这么特别的夸奖,你是独一个。”
她当我是在开玩笑,却不知我实在是严肃的不能再严肃了,我只好叹气道:“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如意原本已经在前面了,但听闻我的话,停下脚步,对我回眸一笑,道:“放心,我不会死的。”
也不知她是哪里来的自信。
如意忽然道:“你知道吗,大概是十七八年前吧,那时候我才这么点点大……”她用手比了个高度,大约八九岁的孩童一般高,她道:“那时候我被卖到娇翠楼里,因为年纪太小,又是胡人的女儿,所以也没人想过要培养我,只是打算让我当个丫鬟。我才那么点大,却伺候了一个脾气很差的姑娘,她年老色衰,总觉得其他女子都要抢她的位置,看到我,更是不高兴,动不动就对我拳打脚踢,也不给我吃饭……”
我惊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过往,更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告诉我。
“后来有一日,楼中来了一个男人,他来这里,直接点了那个老姑娘半个月,他才不到三十岁的样子,面容英俊,笑容又温柔,那老姑娘乐翻了,结果我去伺候她,才发现那个男人根本不碰她。那个男人似乎只是为了某个原因暂时隐在青楼里。老姑娘痛苦之余又开始虐待我,有一日我饿的偷偷吃草,被那个男人给看见了,他给我弄来了香喷喷的饭和菜,训了那个老姑娘一顿,并替我买了新衣裳……他不喜欢我,只是同情我,但我,却不能不喜欢他。”
如意的眼里露出一丝恍惚,她道:“可惜后来没多久他就忽然消失了,现在一晃过去十多年,我都老了,他的名字和长相,实在是记不得……但看着你,却觉得和那时候的他,似乎有几分相似。”
她忽然笑着往我身上一靠,道:“可惜,十六年了啊……他当年就比你现在看起来年轻,除非能返老还童,不然你怎么也不可能会是他的。哎。”
我一愣。难怪如意对我有点特别的执念,且这么主动跟我亲近,原来还有这般婉转曲折的旧事……
我们经过石桥时,我低头一看,见池中荷花尚未开放,而荷叶上的朝露,在风中被吹的微微晃动,也不知何时会悄无声息的落入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