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学,我始终战战兢兢地躲着伽隐,连看都不敢看他,而昨晚回家后将情况告诉小灵,它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外面,什么也没说。
元气的事千夏已介入调查,因伽隐是血族,千夏不能随便动异族之人,就算有确凿证据也要先和异族掌管者谈判,因此便没来惊动伽隐。
夜幕降临之时,我与水蕴来到琵琶湖附近的山林中,身上穿着千夏的白色制服,衣服是特制的,不仅有灵力加护,而且附有特殊术式,就如一个GPS定位仪,能让千夏随时知道所在,以便联系与危险时及时派人来解救。
夜空中幽暗无月,缭乱的树影映得遍地阴森,整片山林都溢满黑色的鬼气。
立在山道中央,我右手一翻,一盏蓝色纸灯现于掌中,向灯内滴入一滴血,立时照亮了方寸之地,若要参与百鬼夜行,青行灯必不可少。
摇晃的灯光掠过脚下绵软的草地,两人携手缓行在山林间,四下静得只闻枝叶的沙沙风响,仿若整个世界都只剩二人,浓浓的鬼气将二人包围。
渐渐地,本是幽暗无人的山林,竟逐渐浮出叠叠的黑影,轮廓一分分变得鲜明,从我们所处之地无限延展开去,顷刻间蜿蜒至漫山遍野!
举目环顾,周围皆是奇形怪状的各色鬼怪,牛鬼、土蜘蛛、天狗、百目鬼、姑获鸟……日本传说中的百鬼尽在眼前,两人已置身万千鬼怪之中!
百鬼夜行,阴气森森,整个琵琶湖都环绕着彼岸世界的气息!
数不尽的鬼怪排成长龙般的队伍,蜿蜒绕满湖周围的山林,各自提着一盏绿灯,周身缭绕着缕缕鬼气,正井然有序地向湖缓缓行去。
一眼望去,就似山林间蜿蜒着条条幽亮的绿河,一齐向琵琶湖流汇而去。
水蕴禁不住掩口惊呼,“这便是百鬼夜行么?好壮观!”
我携着她随行在鬼群中,“既然案件与鬼气有关,鬼怪中或许有什么线索。”
“它们看不见我们么?”
我睇向左腕间的金银双铃,轻轻摇首,“鬼怪判断的依据并非外相,而是气息,驱邪铃正好隐藏了我们的气息,所以它们不易发现。”
百鬼身在彼岸世界,我们身在现世,青行灯便是让两个世界重叠的桥梁。
鬼队连绵向前行去,整片山林都为之震颤,就似有万千颦鼓在耳畔震响。
奇怪,为什么往湖那边去,难道说这次的百鬼夜行有什么特殊意义?
向前骋目眺去,只见前头的鬼怪一踏入湖边即消失不见,队伍源源没入湖中,这种情况与上次的鬼气如出一辙,显然是往湖下的异界去了!
难道这次的百鬼夜行也与案件有关?!
长不见尾的鬼队自山林外连绵而至,向湖边蝉联而去,恍若永无止境一般。
我立即拽着水蕴奔出鬼群,身后传来她的疑问,“怎么了?”
“这个途径只有鬼怪能通过,我们要用别的方法。”
四下妆点着介于现世与彼岸的幽暗世界的树木,二人疾奔在重重树影间,自无数鬼怪中穿过,视野逐渐豁然开朗,浩渺平静的大湖近在眼前。
蓦然顿足于湖边,我回向水蕴问道,“有没有办法让我们走到湖心?”
虽然异能者都会轻身术,但只能短暂立在水面上,并不足以应付眼下的事,更何况那样便无法分神来运用灵力,因此只能另寻他法。
水蕴歪头一笑,“自然可以,这是只有水家宗家才会的秘术。”
我自觉地退居一旁,她一步立在湖边,橘眸亮成了水碧色,双手在身侧缓缓划动,夜色里拖出莹亮的碧色残影,水的气息滚滚翻腾起来。
“术式——明镜止水!”
霎时间,碧色气波如涟漪般迅猛扩开,一环套着一环,瞬息席卷至整片湖域,所过处湖面波痕俱被抚平,整片大湖顷刻间化作一面平整的巨镜!
我怔然望着无波无痕的湖面,湖水居然静止了!水术师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走吧。”水蕴笑牵过我往前一踏,竟稳稳立在了静止的水面上,往湖心徐徐步去,每步踏下都带出一圈涟漪,湖面幽邃得如同黑色水晶。
四面八方的百鬼夜行犹在持续,二人已立在了湖心,我自口袋中掏出一块小镜子,俯身置于湖面上,在一道清光中幻成一面大圆镜。
“水蕴,能否在镜子上注满水?”
她点点头,玉葱似的纤手在镜上方一拂,立时便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水。
这是上次获得的云外镜,它既能连接彼岸世界,亦能打开异界之门。
两人分立在镜子两头,双手一拍,即开始进行逆鸣,将笼子逢之歌逆唱出来。
一般的魔法语言本身并无力量,比如希伯来字码,只有按一定的法则排列组合,达到与神同调时,才会形成某种特别的咒式,从而发挥独特的力量。
合唱声伴着拍手声回荡在湖心,在空中汇成一种无形的咒波,源源没入镜中,镜上的水波微微一漾,倏地大放白光,笔直的光束冲天而去,破开了夜穹中大片阴云,镜内只见满满一片白光,完全瞧不清里面乾坤如何。
这是竭尽所有办法所能开启的异界之门,异界就在镜子的另一侧。
与水蕴相视一笑,携手跃入了镜中,耀眼的白光将二人瞬间吞没!
美国纽约,警局总部摄像大厅,赤羽匀桧立在满满排列的视频前,轻啜着一杯热咖啡,观看着特异案件的摄像,心中却不住为两少女担心。
“副署长回来了,这一趟京都情况如何?”
高大的中年男子从门外走入,一个女警官笑着迎了上去,“京都”一词引起了匀桧的注意,立即回首问道,“你去了京都?发生什么事了?”
男子不识匀桧,询问地睇向女警官,见她点头方道,“京都府与谢野町千年的遗迹莫名消失了,我受日本京都警部的邀请去帮忙调查。”
与谢野町?!匀桧骇然变色,那不是千年前的那里么,难道说……
“砰”地放下手中咖啡,匀桧抓起椅子上的外套便向外匆匆而去,令警局内在场所有人不明所以,“赤羽小姐,你要去哪里?”
“有急事,这里就交给秘书了,我改天再来。”
心急火燎地跨进门外电梯,居然没联想到这层,如果是千年前的那个复活,她们怎可能是对手,凌衣,水蕴,你们千万不要有事……
意识在黑暗的尽头深眠,若有若无的啜泣萦绕在耳畔,阴冷的风丝丝窜入身体,陡然睁眼,逐渐清晰的视野中,浮现出一张张少女的面孔。
头隐隐作痛,缓缓撑坐起身,刻下境况顿让我如梦初醒,此时自己正置身十来少女之中,面前一道木栅栏将这三面环墙的宽敞空间围住,斑驳的灰色墙面昭示着悠久的历史,透过高高的铁窗可瞧见外面浑浊幽暗的夜空。
不仅如此,木栅栏外的走道对面,也有一间与此如出一辙的房间,想必整条走道旁都是如此,这里应是一处牢房。
定了定心神,掏出口袋中的手机,毫无信号,这种情况只有在异界或封界中才会出现,那么现在自己应该是在琵琶湖下的异界了,大概是过来时受到结界的冲击而昏迷,又被路过的鬼怪捡了,给一并扔到牢房里来。
与摇曳的烛光相映,褪色建筑的影子投映在无人的走道上,摇晃不定。
环顾周围战战兢兢的少女,这些应该便是京都与滋贺失踪的人,没想到居然一来就找到了,只是水蕴到底在哪里,是否也在某个牢房中?
她们从未想过会被捉到这里,甚至从未见过鬼怪,几乎都已对脱身不抱望,此刻只能默默抽泣着,牢房被褪色的痕迹以及特有的绝望所浸染。
我起身走向墙角的一个少女,在她面前蹲下,直视着那阴影中苍白的秀靥,“你们怎么来这里的,是不是所有被捉到的人都关在这里?”
她抬起哭得红肿的眼,摇首抽噎着道,“我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每天都有鬼怪来好几趟,好多人都被带走了,再没回来过……”
墙下另一少女悲伤地拭泪,“肯定已经被鬼吃了,呜呜……”
我不置可否,深沉的悲绪仿若要将胸口撕裂,那些少女无疑是凶多吉少,旋又淡淡一笑,“别害怕,很快就能出去了,我就是来救大家的。”
满室啜泣声一滞,面前少女死死攀过我的手臂,“救我,我不要死在这里!”
“救救我,我想爸爸妈妈……”
“我要回家……”
这句点燃了众人的希望,一时其他少女都凑了过来,拽住我的衣角哭求不止。
此时角落里响起颓丧的声音,“你自己还不是被抓来了,会有什么办法……”
一句遏止了所有人盲目的哭诉,少女们打量身姿纤瘦的我,如此弱小怎么可能与鬼怪对抗,刹那的希冀过后,面上又覆上了死灰般的绝望。
我也不做丝毫辩解,起身行至木栅栏前,伸手一探,木栅栏蓦然震出一片绿光,顿逼得我倒退一步,结界?虽然我不会破结界,不过……
草薙剑一分分现于手中,能斩破结界的剑,试试便知。
不顾少女们惊愕的视线,我双手握住剑柄,便要一剑斩下,走道的一头陡然闯入一叠沉重的步声,众少女面色一白,哭声更是倾江倒海。
“它们又来了,怎么办……”
“呜呜,我不想死……”
我一惊下收回草薙剑,焦忧地回望身后的少女们,来不及了,虽然自己可以逃出去,但无法同时带这么多人,外面还不知有多少鬼怪把守。
步声渐趋渐近,扯掉衣领上一枚贝壳状的纽扣,以拇指剥开,贝壳里流转着蓝光的字码,我将其置于地上,“耐心等,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这是千夏工作人员的救命道具,一般只在危险时用,只要将其开启,千夏会立刻派人来解救,但这里这么隐蔽,要找到和进来并不容易。
“哭什么哭,能献给大人是你们的荣幸,我们想分腥都分不到!”
伴随着粗鲁的抱怨声,通体青色的独眼和尚——青坊主,在五个鬼怪的随侍下来到木栅栏外,挥手让人解开上面的锁,从门中钻了进来。
我尽量站在较显眼的位置,青坊主阴鸷幽亮的小眼在一众瑟缩抽泣的少女中一扫,瞟到了门边波澜不惊的我脸上,稍稍一怔,“就是你了。”
一把抄过我的腰,将我夹在腋下,又领着一干小鬼沿走道而去。
被带走的途中,视线仔细地掠过走道两旁,十个牢房,一百多人在这里,而目前为止失踪的少女有两百多人,也便是说近百人已罹难。
听鬼怪们所言,这些少女都是献给它们主子的,幕后黑手很可能就是他。
不露辞色地任青坊主携夹带走,出了牢房,恢弘的水上之城惊人地映入视野!
目之所见,条条笔直的朱漆木廊在宽阔的湖上纵横交错,湖的对面,一大片朱色宫城绵延在紫色瘴气弥漫的山林间,巍峨中又透出重重阴森。
这个怎么看怎么都像,日本平安朝代的古建筑!
宫城周围,血色的彼岸花妖娆绚烂,团团簇簇似雾山举目万里的烈焰,熊熊有燎原之势,映得满目火红,一路烧到水天一方,简直要灼痛双眼。
水廊上不断现出各色鬼怪,向宫城连绵而去,正是从人界过来的百鬼夜行!
原来百鬼夜行的目的地便是那座宫城,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放眼扫去,各处都有鬼怪把手,只得任由青坊主掖着穿过偏僻水廊,进入山林中的古城,一排排朱红宫灯在檐下摇曳,偶有鬼怪穿梭其间。
直至一处隐秘之地,我见机一动,从青坊主腋下翻了出来,飞速窜入黑暗中。
“人跑了,快去找!”
身后传来焦急的喝声,周围的鬼怪纷纷行动搜索起来,宫城卷入一片混乱。
我就算再怎么自信,也不敢去单独对抗它们主子,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水蕴,再进行下一步的商量,但水蕴究竟在哪里,牢房里也没看见她。
踩着无声的步伐谨慎潜行,我隐藏于墙下阴影中,处处都是搜寻的鬼怪,前方一座巍峨宫殿灯火通明,夜行百鬼连队而入,像是赶赴某种宴会。
纵然好奇百鬼去那里干什么,但更让我担心的是水蕴,一直未找到她的影迹。
眼见一个河童经过,我立时将它挟入墙影下,以灵符封住它的言语,草薙剑抵着它心口,“我有事问你,如果不想灰飞烟灭,老实回答我。”
河童惊恐地点头不迭,我问道,“有没有见过一个碧色卷发的异国女孩?”
它思索一刻,指了指贴在嘴上的灵符,我将符扯下,它颤巍巍地瑟缩着道,“大人刚刚捡到一个女孩,带走了,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
“带去哪里了?”
绿色的小手指向那最为巍峨的宫殿,“带去大人的宫殿了。”
虽不敢肯定,有被带走价值的只会是水蕴,没想到竟落到幕后黑手手中了,心急间右手一抖,甩出一条符纸连成的长带,自行将河童缚了个结结实实,又信手扔到一旁隐秘的草丛中,为免打草惊蛇,只能先绑着它了。
到底为什么要带走水蕴,但愿还来得及救她,紧了紧十指,悄然潜入黑暗中。
避开各处搜寻把守的鬼怪,不为人知地潜入宫殿,顿时为里面的阵势一惊。
红木构筑的大殿宽广已极,梁下一盏盏明灯映得殿内光鲜溢彩,两列丹漆雕柱从大门排至深处,中间延出一条宽阔殿道,铺地矮几自道旁向大殿左右无限排开,星罗棋布,源源进入的百鬼井然落座席间,怕不有上千之众。
虽见过百鬼夜行,但这鬼怪荟萃一堂的情形,却是壮阔得骇人!
视线顺着长长的殿道向里眺去,那一眼,猝不及防,狠狠夺去了我的呼吸!
最深处的织锦长榻上,一个少年懒懒侧卧着,细腻的肌肤有如春日雨丝描绘而出,地狱妖焰似的火红长发拖在枕畔,迥异于银澈优雅矜贵的酒红,那是一种分外张扬的色彩,暗红华袍如红莲盛开,宛若浴血而生的妖孽。
一对金眸如带着摄魂的魔性一般,睡意惺忪地扫着全场,如樱薄唇挽着讥讽刻薄的笑弧,妖娆阴冷,恰似那满城盛开的彼岸花,美得令人窒息。
数名鬼姬花团锦簇般围着他,美艳勾人的容色,较之他来也只显得黯然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