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后在御花园中散步,上官凝随侍在侧。
“哀家已经下令,将李攸熔连同家眷迁出京城,发配至南疆,无诏谕不得返京!”
“所以,哀家要收养栖梧,不得已要委屈你了!”上官凝明白她的意思,谨慎回道,“不算委屈的,其实,凝儿也怕太皇太后和皇上寂寞,有个孩子在宫里,平添不少热闹呢!”
江后微微笑了起来,那种发乎自然的笑容,于花间起伏,似沉淀了许多东西。上官凝微瞬迟怔,随即颦眉隐去。
“那就好。曹妃之子已经不幸胎死腹中,宫里那些流言蜚语,你也切莫入心,”走至凉亭前略顿了顿,侧脸看着上官凝,“免伤身子。”
“凝儿谨记!”
午间一起在凉亭里用了膳,燕娘乐呵呵过来叫了,“太皇太后,皇后娘娘,可让我一阵儿好找,这个时辰该给小公主洗三了,快回去看看吧!”
玉瑞习俗,婴儿落地三天后,要行沐浴仪式,会集亲友为婴儿送上祝福,俗称洗三。有为婴儿洗涤污秽,消灾免祸之寓意。江后面露笑意,微点头,一行人便打道回慈和宫。
刚至宫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热闹的嚷声,进了殿,李攸烨等人早已到场了。同来的还有长公主李攸璇和戚靖汝,意外的是晋王世女李攸玳也在,她此番进宫是专找戚靖汝玩的,顺道过来凑个热闹,瞻仰一下传说中的天之骄女。这些人平日与李攸烨一向亲善,彼此间爱开玩笑,这次有这么好的机会,便就逮着陈女这事儿揶揄她。半盏茶功夫不到,李攸烨的脸就红了不下五六次。她百口莫辩,只能尴尬的喝水。不过,打趣归打趣,当看到上官凝时,众人还是十分讲义气,统一闭了口径,给李攸烨留了些面子。
江后往屋里扫了一眼,一屋子人都起身相迎,“这么热闹,说什么呢?”
“皇奶奶,我们在讨论,什么时候让凝儿也给您生个小曾孙玩,让您高兴高兴!”李攸璇过来扶她进殿,朝另一侧的上官凝挤挤眼,其她人都抿着嘴心照不宣的笑,上官凝被瞧得语塞颜红,燕娘出来解围说:“我看长公主要是给太皇太后找个孙婿,才真正称太皇太后的心呢!”李攸璇一下子窘住,摇摇头:“不好,不好,我要在宫里多留几年,多陪陪皇奶奶!”江后莞尔一笑,牵着她的手于殿中坐了,把孙女孙媳都叫到身边来。这时候,柳舒澜抱着小栖梧从内殿出来了,“小公主,开始洗三了!”
众人纷纷惊喜地围拢了上去。近前看那张珍珑小脸,真是天生惹人宠爱的,粉嘟嘟,肉鼓鼓,头上戴了顶瘪瘪的小尖帽,身上裹着件巴掌长的小黄褂,整个小身子兜在柳舒澜臂弯里,还没她的小臂长,越瞧越觉得可爱,母爱泛滥的怪阿姨们直想扑上去嘬她一口。
长公主拿手指头点那只嘴边的透明小手,看她这小模样真有些像她娘的,把李攸烨拉到一边,小声问,“唉,你有没有接人家进宫的打算?”李攸烨揣着明白装糊涂,“皇姐说什么,我不明白!”长公主手遮在嘴上,用气音道,“别跟我装了,栖梧落地才三天,那陈女就已经失踪半年了,你这智商得可真让人捉急!”李攸烨噎了一下,也遮着嘴巴,“实话跟你说,这是皇奶奶的主意!”“皇奶奶?”长公主顿觉失口,匆忙捂住自己的嘴,“当我什么都没说!”
李攸烨压低嗓子,“咳,皇姐既然知道,可得替我保密啊!”
长公主笑了一下,“那自然了,自家人得抱团嘛,不过,你这么整就不怕上官凝有一天知道真相?”李攸烨回头瞧了瞧正逗弄栖梧的上官凝,拉长公主又往边上靠了靠,“说实话,我有点怕,但是,为了栖梧我豁出去了!”
“哟,看不出来!”长公主冲她竖竖大拇指,而后又捏了捏她的手,表达同情,“放心吧,我会帮我侄女的!”两人话完便又回到人群中,上官凝没有看李攸烨,却在底下准确地捉了她的手,李攸烨低头略看了眼,扯了扯嘴角,便同她一起逗婴儿。这时候宫人把金盆端了上来,由江后开始,各人按照长幼顺序依次往盆里添一勺清水,放入金银果子,象征小家伙将来富贵团圆。而柳舒澜则充当接生姥姥在旁边念词,什么“聪明伶俐,长流水”“早生贵子,连中三元”的,全当图个乐呵。
添盆过后就要给孩子洗澡了,虽然现在是盛夏,但小孩子触到凉水毕竟不好,按李攸烨的意思,走走过场,让她哭一哭,响完盆就行了。于是这一项就比较人文地结束了。后来还要给孩子扎耳朵眼,这回连江后也不淡定了,众人一致认为此项做法太不人道,孩子才下地三天就要忍受皮肉之苦,简直让人无法直视。于是江后一句不行不行,就给她免了免了。李攸烨觉得这项更改值得推广,于是当场颁旨民间也废除这项陋习。
最后这项洗三活动,完全演变成皇家对旧习陋俗的一场空前的大洗牌,柳舒澜面对这帮挑挑拣拣的天家人实在无语了,步骤被打乱不得不草草收场。仪式过后,栖梧被送回里殿,江后与众人说笑一阵儿,终于撵到她们自个告辞,幽幽踱回殿里看曾孙儿去了。临了特地嘱咐李攸烨送上官凝一程,李攸烨颔首答应。众人一道从慈和宫出来,路上又聊了会天。主要是李攸烨想求李攸璇帮忙,接待那即将进京的蓝阙公主。
“礼部没人了吗?干什么要劳烦我?”
“礼部那帮人我信不过!”
“怎么信不过?难道还怕他们吃了你?”李攸璇揶揄着。
“皇姐明知故问,我不想招惹别人,就怕大臣们不靠谱儿,给我平白招事儿!”李攸烨甩开折扇,呼呼扇起来,“所以皇姐你得帮帮我!”
“行了行了,我答应了,就算不帮你,我也得帮凝儿是不是?”一句话说得上官凝又红了粉颊。长公主摇着团扇,一边走一边道:“这样好了,到时候我和靖汝、玳儿一起去,一定帮你灭灭那蓝阙公主的嚣张气焰!”
李攸烨一听简直心花怒放,“再好不过了,咱们这边公主,郡主和世女一起出马,定能马到成功!”
长公主带着三分得意与她们告别了。李攸烨卸了一桩心事,心情便轻松了些,送上官凝到宫门口,刚要上马车,富宜宫的小墨子捧着个画匣子匆匆忙忙追上来了,“皇后娘娘,这是您要的东西!”
上官凝回身接过画匣子,爱惜地捧在怀里,李攸烨好奇问,“里面是什么?”
“一幅还没完成的画!”
李攸烨略一沉思,“哦,就是上次你在书房画的那幅,还不让我看的?”上官凝点了点头。李攸烨记起来了,就在上官凝出事的那天,她曾在书案前执笔作画,根据当天的情形推测,她答应景仍的画早已送过去了,那么,她当时所作便另有乾坤。到底是什么呢?
“可不可以让我瞧瞧!”李攸烨瞄着那匣子,笑笑伸手。上官凝也笑,拍掉她的爪子,“还没画完,不能看!”
“不是吧,这么神秘?”李攸烨撇撇嘴,甩开扇子,幽幽地扇了起来,还故意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算了,上车吧!”
“唉!”刚要抬脚,便被上官凝扯住袖子,李攸烨得意一笑,回过脸来,“画得什么?”
上官凝抿了抿嘴,抬眼看她。因为素来惧热,李攸烨夏日常着青绿纱袍,整个人宛若一片绿油油的树叶,据说能起到心理防晒作用。不过从她频繁摇扇子的举动来看,效用估计不大。
“我画的是,”她手上抱着匣子,轻轻摩挲着,“这一生唯一的愿望!”趁李攸烨尚怔讶之际,仰起面颊,在她唇角边落下一轻吻,“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素色罗裙隐没于镶黄的华丽车厢,被一队侍卫夹送着,消失于远方的地平线。唇上混着馥郁香气的清凉尚在,李攸烨茫然回过神,举着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转身面朝宫门,大幅度地摇起扇子,“热死了,热死了!”
半月后。蓝阙公主终于进京了,这次比上次来京的声势还要浩大。随驾的蓝阙宫卫和宫廷侍女足足有五千人,像一条长龙排满了整条紫阳街道。平民百姓们自然爱看这番热闹的景象,但是对于维持国祚正常运转的朝廷来说,这么多客人涌入京师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御书房里,一干元老站在底下,听户部尚书胡万里最新的奏报,“皇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蓝阙国人在这里一日不走,我们便要好生招待她们,臣初步估算了一下,初日光是供应她们的吃喝花费,就足足耗掉了国库一万两白银,玉瑞实在负担不起这个数量!”
李攸烨怒摔奏章,嚯的站了起来,“岂有此理,光是宫女就来了四千,这是把她的王宫搬过来了吗,她分明就是来讹我们粮食的,这样下去还得了,高卿家,你快想个办法,把这伙吃白饭的都给朕撵走!”
高显上前一步,谨慎说道:“皇上,蓝阙国千里迢迢来到我国,便是客人,我们把客人撵走,于理不合,也有失我玉瑞泱泱大国的风范啊!”
“朕不管,”一拍桌子,“总之你要想办法,三天后朕不想再见到她们!”
座下众位大臣面面相觑,用不着发这么大火吧,今个皇上是怎么了,怎么一脸火急火燎的样子,平时天塌下来也没见她这么生气过呀?
“没用的!”这时候长公主到了,身后还跟着公主团的另外两个成员,李攸玳和戚靖汝。
三人在御前行了礼,李攸烨连忙从玉阶上下来,走到长公主面前:“皇姐为何如此说?”
长公主道:“我刚才去了驿馆,跟那蓝阙公主见面了,她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话怎讲?”
戚靖汝气哼哼道,“她说玉瑞一日不把犬牙还给她,她就一日赖在咱们这儿不走,她还批评说,当初两国明明定了协议,蒙古归我们,犬牙归她们,可是咱们的军队却赖在犬牙国都不走,不讲信用!”
“分明是她们不讲道理!”李攸烨怒道:“犬牙国都明明是秦军攻下的,蓝阙才出了几个力,如今却好意思向我们讨要,仗着自己是女儿国就可以耍无赖,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可是这事儿白纸黑字都在协议里头写着呢,我们并不占理!”李攸玳凑到李攸烨面前:“皇兄,你是不是故意纵容攸烁赖着不走啊?”李攸烨赶紧推手制止她再说下去,咳了一声,对那帮大臣道,“你们都退下吧,今天的事就到这里,朕明日再给你们答复!”
一干大臣离开后,公主团三个人都无语地瞅着李攸烨,“你真是故意的?”
李攸烨不以为然,“国之疆域,寸土必争。何况那蓝倾舞居然送给玉瑞十二个猴子头,分明就是羞辱我们,朕只不过是回敬她!”
李攸璇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问过西北战况,若不是蓝阙钳制了犬牙大部分兵力,伤亡惨重,烁儿根本不能那么轻易拿下犬牙国都。从这方面来讲,蓝倾舞确实是有理由生气的!”
“对啊,皇上,你有点不厚道哈,你的疆域已经很大了,再加上犬牙,治得过来吗?不如就给蓝阙好了!”戚靖汝笑道。
李攸烨瞧着她,“你倒是怪大方,那犬牙幅员辽阔,牧草丰盛,朕还准备把那里变成玉瑞的练马场呢!怎么能随便送给别人!”
“得,那你说,该怎么办,我看那蓝倾舞很有耐性的样子,她们要是在京城住上个一年半载的,岂不是要把国库吃光了!”
“哎呀!”李攸烨焦头烂额:“今天先不想了,明天,明天再说!朕先走了,你们自便!”说着甩甩胳膊就走了,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她这是怎么了,这么急急忙忙的?”
李攸烨确实心急如焚,从早上到现在,一刻没有放松过。回到尧华殿捱到傍晚,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鲁韫绮,快步迎上去,“栖梧怎么样了?”
“放心,本医师出马,一个顶俩,烧早退了!”鲁韫绮抓起桌上的葡萄,边吃边说,李攸烨松口气,四更时候小栖梧忽然发起烧来,她一整日心神不宁,就怕出个意外,又被蓝阙这事儿搅得昏头昏脑。
“这儿真是太热了,本姑娘简直一刻也呆不了,走吧!”拉了李攸烨就上飞艇凉快去了。
夜晚梆梆的更声回荡在宫墙间,杜庞照例检查了尧华殿周围的宫禁,而后合上空空的房门。观察周围并无异样,哼着小调睡觉去了。今夜李攸烨并不在这里就寝,可是尧华殿仍旧与她就寝时并无两样。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