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是瞒着魏征进行的,原因很简单,担心他坏事儿。在与李牧的数次交锋后,山东士族发现,魏征已经不复当年之勇,不但没能占到便宜,反而处处对李牧妥协。甚至为了修路的事情,凑了十万贯给李牧行贿!
虽然这些钱都是郑观音出,他们没拿一文钱。但是魏征这样做了,也让山东士族产生了不满,他们认为魏征锐气已失,因此才打算支持王境泽,没想到王境泽不晓事,竟然不接茬。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是三个臭皮匠凑个诸葛亮,瞒着魏征,私下就把事儿给办了。
他们本以为,粮价上涨之后,内务府肯定是第一时间有所反应。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李世民突然撤掉了李牧的内务府总管大臣一职。虽然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李世民敲打李牧的手段,过了年肯定能官复原职。但是眼下,李牧确实已经不是内务府总管大臣了,而他们的计划已经开始实行,粮价已经上涨,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来了。
现在是骑虎难下,不干也得干,否则还没等对上李牧,内部就要先起内讧了。但若让他们涨价到年后,也不太现实。涨价就意味着销量的减少,甚至很多粮行会抛弃他们,选择其他的供应商。多年建立起来的老主顾,很可能因此而损失。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信字,没有天灾人祸,随意涨价的行为,本就令人不齿。短时间尚可支撑,时间长了,受损最大的还是他们自己。
毕竟粮食这东西,如果不卖出去,就一文不值。多出来的粮食,自己也吃不了,只能留着腐烂发霉而已。
朝堂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昨日唐俭上书皇帝,言及粮价上涨的事情。山东士族便感觉到,事情要糟糕。果不其然,今日一大早,李世民便去了李牧家里,虽然不知道谈了什么,但这俩人商量的事情,能有山东士族的好么?
得知了消息的山东士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拿不出主意来了。其实并不是没有主意,而是大家到了这个时候,各自都有各自的心思,拿不出一个统一的主意来。这就是群龙无首带来的恶果了,无奈只好来找魏征。
魏征已经有段时间没与这些人相见了,今日见人来得这么齐全,便知道又出事了。他对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得知唐俭上书的事情,只是没往山东士族身上想。在他的心里,山东士族还不至于这么蠢。
但是事情就是这样,越不想发生的事情,越会发生。听这些人说完了他们做的事情,魏征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懒得开口说话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魏征才开口道:“这是哪个聪明人的主意,能让老夫见识一下么?”
山东士族众人也都不是傻子,一听这个语气,就知道魏征距离发火只差二寸了,互相看了眼,范阳卢氏的主事人开口道:“魏公,这是大家伙商量的,不是哪个人的主意。大家伙做这件事,也不是故意瞒着你,这不是看您屡次受李牧那厮的气,想给您报仇,出口恶气么……”
“少捡好听的说!”魏征斥道:“老夫用得着你们为我出气?一群蠢材,真不知死字如何写!粮价关乎民生社稷,古往今来都是国家根本,历朝历代无不重视。即便是昏君,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昏头。何况当今陛下,乃是少有的英明圣主。他会意识不到粮价的重要性么?真到了惹怒陛下的时候,天子一怒,血流漂杵,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没那么严重吧,粮是咱们的,咱们想卖个高价,还不许了?我把粮囤子封上,不卖了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他人何干?当皇帝就能抢百姓的粮食了?”荥阳郑氏的主事人开口道,郑观音就出身荥阳郑氏,故此荥阳郑氏在李建成做太子的时候,隐隐为山东士族之首。李建成死在李世民的手里,荥阳郑氏便开始落寞,也因此对李世民恨之入骨,荥阳郑氏的人,时常有不敬之语,只是不敢大庭广众地说罢了。
魏征盯住此人,道:“你既然如此想,为何还来找我?”
这人答不上来,魏征也不理会他,哼了一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承认,如今的天下之主,就是陛下。这个天下是他的,你、我、所有百姓的性命,由他一言而决。所以,不存在他能不能做到,只是他想不想去做而已。”
“若陛下真的下定决心动士族,全部除去或许做不到,但是一家两家,并不费劲。或许你们会觉得,大家同气连枝,陛下也得掂量掂量。呵!话我就不说太明白了,真到了刀斧加身的时候,能说出同气连枝的,能有几个人?”
“陛下去找李牧,已经传递出了一个意思,就是告诫你们,好自为之。他让李牧去解决,你们去找李牧,寻个台阶下来也就得了。若是给脸不要脸,下一步,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众人听罢魏征的分析,都面露惊惧之色。当年大唐平定山东时,李世民的狠辣他们都见识过。遇到李建成的兵马,多半是投降,而李世民当时年轻气盛,非打不可。所以遇到李世民的兵马,投降都投降不得,只能是战一场,败了才能投降。
李世民麾下猛将如云,打仗打到了后期,经常是一通鼓还没敲完,战事已经结束了。死伤惨重的自然是山东子弟,不知多少人,惨死在天策府诸将手中。
这也是当年李世民和李建成争锋,山东士族多站在李建成一边的原因。他们觉得李建成是个仁主,而李世民太过于暴虐。
回想起不堪回首的一幕,众人没有不怕的。若真是把李世民惹恼了,调派府兵出动大将……后果他们不敢想象。说到底,这些所谓的门阀,也不过就是老百姓。他们虽然掌握着钱粮,但没有一个英明的雄主,也不可能成了气候,到了关键的时候,就扛不住劲儿了。
“可是……”在座之中,有一位长者。他曾在李渊做皇帝的时候,在礼部做侍郎,李世民登基之后,主动请辞,在山东士族中,算不得核心人物,却因与各方面相交,颇有一些人缘,魏征早年间,十七八岁时候,得到过他的帮助,因此在魏征这儿,他也有几分薄面。
见他开口了,魏征也收起了怒色,道:“您有什么想法,直言不讳即可。”
“老朽已经是风烛残年了,按道理说,不该掺和这些事。但是这次的事情,为了拔升粮价,前期已经收购了不少其他地方的粮食。钱已经花了不少,即便现在想要收手,这损失的钱,难道要咱们自己出么?”
魏征听了哭笑不得,心道这确实是老糊涂了。事儿是你们自己挑起来的,出了损失不自己扛谁扛?但毕竟是帮助过自己的人,魏征也不好恶语相向,咬着后槽牙道:“您觉得当如何?”
“老朽觉着么……若是逐鹿侯肯出这笔钱,这件事就算了。若他不肯出,少不得就得加在买粮人身上。只要咱们现在收手,不继续抬升粮价。陛下也不见得为难咱们,其他地方运过来粮食,至少也要一个月,未必没有与逐鹿侯角力的本钱。”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不想赔钱的人的共鸣,纷纷称是。
魏征气得笑了,道:“老夫真是不明白,你们是高估自己,还是看低了李牧。你们觉得他是什么人,他会让你们占了便宜?”
不等众人反驳,魏征道:“你们若来问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认赔,赶紧与李牧和解。有什么事情直接跟他说,李牧不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若是合理,他也不会意气用事。但如果你们一意孤行,那就随你们去,到时候惹出是非,不要怪我言之不预!”
说罢,魏征起身便要走。众人忙拦着,就在混乱之时,魏征家的哑巴门房急匆匆闯了进来,连比划带嘎巴嘴,显得非常急切。
相处多年,魏征自然明白哑巴门房的意思,皱眉道:“你说什么?李牧来拜访我?”
哑巴门房赶紧点头,魏征看了眼屋里的众人,道:“你们在此等候,我去见他。”
有人转了转眼珠,道:“魏公,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李牧来了,你们怎么谈的,不如让咱们听一听。隔壁是柴房,咱们都在柴房等着,你们在这儿谈,岂不是最好?”
魏征自是明白此人的意思,也心知不让他们听见,他们肯定会起疑,便道:“也好,那你们就去柴房等着,我请他过来。”
众人鱼贯而出,躲进了隔壁的柴房。魏征示意哑巴门房把李牧请进来,不多时,李牧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
“魏公,过年好啊!我来给你拜年啦,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李牧提着一个袋子进屋,搁在魏征面前,魏征低头看了眼,一袋子上好的粟米。
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