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冯润在后山见到那个白发少年之后,便时常背着背篓上山偷偷给他带些吃的。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的?”
冯润蹲在他身边,盯着他看。可少年总是埋这吃,从不答话。她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每当想到这里,她就对他感到莫名的同情。她明明自己还深陷苦海,无法得到解脱,但是心地温和善良的她习惯于爱护比她更弱小的生灵。
好不容易在静月庵之外找到一个朋友,他却不会说话,冯润又陷入了无尽的孤独中。她开始思念起在掖庭中的冯漪,如果有冯漪在这儿,她一定不会感觉到寂寞。
想起冯漪,冯润觉得心好像被谁捶了一拳,又酸又痛。她对冯漪并不是没有嫉妒的。她在掖庭中呆了三年,并无所出,现在又被幽禁在静月庵,掐指一算,已经半年过去,冯漪也快产子了——是她和拓跋宏的孩子。
冯润能祝福她,却不能替她高兴。
正在满脑子胡思‘乱’想中,天边突然下了一场急雨,把整个青山都锁在一帘雨中。白发少年继续吃着,雨越大越下,把他淋了个彻头彻尾,而他也并不闪躲,依然蹲在原地。
冯润的衣服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她不管他到底愿不愿意,拽住他就跑向附近的一个山‘洞’。少年的手粗糙冰凉,‘摸’起来像岸边的岩石。
两人一路上山飞奔,深一脚浅一脚,溅了一身泥点。在躲进山‘洞’之前已经淋成了个落山‘鸡’。
“今天大概下不了山了。”冯润叹了口气,“她们一定以为我逃跑了。”想象着静航气炸了的脸,冯润心情畅快多了。她从衣服里小心翼翼地拿出火折子,点亮了‘洞’中的干柴。烤烤衣服。
火光融融,把冯润的脸映照得*辣的,少年也凑上前来依偎在火堆旁边,静静地陷入了昏睡。
“他信任我。”冯润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少年不知道听见没有,重重翻了一个身。
雨势滂沱。月亮被洗得更加苍白凄凉,连洒下的光芒都是冷冷的,墨‘色’线条勾勒出的山脊镀上了一层寒光。冯润倚在‘洞’口,望着那半轮圆月。突然她在月亮上瞅见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她猛地坐直。
月亮上有人?
冯润迅速地从地上爬起,站到山‘洞’口,向更远处望去。原来是有个人在山上踽踽独行。她再仔细地看,那人好像是高怀觞。在冷雨中,他独自山上作甚?难道山中有通往外界的生路?她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山找高怀觞时,高怀觞陡然从山坡上跌落。消失不见。
“高怀觞——”
冯润冲进雨里大喊,声音被雨声淹没。高怀觞死了没有?虽然她并不喜欢他,甚至有些讨厌他的古怪‘性’情,但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惨死。
她大步流星,足不沾地,望高处奔去。惨惨淡淡的月光。料料峭峭的冷雨,走出光明温暖的山‘洞’,整片山都笼罩在黑雾中,伸手不见五指。
“高怀觞,你在哪里?你受伤了吗?”
冯润不知道他到底跌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在漆黑的夜里也分辨不清东南西北,只能凭着知觉朝着月亮的方向跑去。
突然夜空被一道闪电撕裂,山上亮如白昼。霎时间,冯润突然看见高怀觞正躺在斜下方的碎石间。
“高怀觞,你醒醒。危险!”
又一道惊雷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掩盖住了冯润擂鼓似的的心跳。一颗参天大树被雷劈中,火光熊熊,朝这边倒过来。
高怀觞似乎是昏‘迷’了,一动也不动。勉强借着一道一道的雷光闪烁。冯润‘摸’索着从山坡上滑下,砂砾把她的胳膊划出一道道伤口。她挣扎着爬到高怀觞的身边,拍拍他的脸颊,急切地呼唤:“高怀觞,你快醒醒啊,别以为我会背你。你再不醒的话,我就把你扔在这儿让你被雷劈死!”
高怀觞依旧双眼紧闭。冯润咬咬牙,忍着想摔倒的冲动,背着他一起爬上山坡。可是爬山坡要手脚并用,她无法护住高怀觞;而高怀觞尚在昏‘迷’中,无法抱住她。异常艰难的上坡过程,每当她差几步就要爬上山坡时,高怀觞就又从她的背上滑落,跌回谷底。
一次又一次,冯润急的失声痛哭,就在她再一次爬上山坡的时候,突然她感觉到背后一动。她兴奋地回眸,白发少年苍白的脸在雷光中闪现。
“快走。”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冯润正想说话,白发少年扛起高怀觞就将往山坡上走,她只好把话咽下去,老老实实跟着他。
回到山‘洞’,在火光下冯润看见高怀觞的‘胸’前被鲜血染红了,她解开他的上衣,忍着脸红给他清理伤口。白发少年则背对着他们,自顾自地烤着火,好像刚才救他们的并不是他。
冯润拔下头上的簪子,小心翼翼地给他剔除伤口中的碎石。高怀觞突然醒了,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做什么?你的伤还没好,外面正下着大雨,你快躺着。”冯润把他强按回去。
“滚开——”高怀觞像是失了心智,疯了似的把冯润推倒在地,“我必须要上山。为了它我等了一年了,绝不能功亏一篑。”
冯润吃痛地一呼,抬手看着手掌心,已经擦破了皮。她并不知道高怀觞口中的“它”是什么,居然无辜让她受了牵连。她怒气冲冲地回骂道:“有什么东西能比你的命更重要?你作为一个大夫,难道你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吗?”
“因为他比我的生命更重要!”高怀觞红了眼,拖着虚弱的身子就往‘洞’外冲。
“喂,你快点帮帮忙。”冯润焦急地呼唤白发少年,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他却又恢复了原先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只好不怕死地拦住了高怀觞的去路,高怀觞急火攻心,连眼神都变了,扬起手就要给冯润一耳光。只是他淋了雨,受了伤,巴掌还没落下,自己就摔倒在地。
“你居然想打我?我好心好意救你,你居然打我!”冯润喃喃自语,不可置信地盯着躺在地上的高怀觞。气急败坏的她扭头就走,让他自己孤零零地躺在冷冰冰的石面上。
冯润靠着白发少年坐在火堆旁边,血一般的火落尽他海一样深的双瞳,竟然有世上无法比拟的美丽。
“原来你会说话。”冯润开口,“谢谢你刚才救我——们。我们相遇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白发少年盯着火,道:“我叫扶风。”
冯润赶忙接道:“我是冯润。”
白发少年诧异地回头,眼中浮现耀眼的光彩,声音有些‘激’动:“你也姓冯?”
冯润不明所以地盯着他看,“对啊,天底下姓冯的人多着呢,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我差点忘了,我已经到了北魏的疆域……”白发少年眼中的神采霎时间消亡。
“你不是北魏的人?”
白发少年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又继续昏睡。冯润也觉得无趣,便在山‘洞’中找了些稻草,铺成一层。她卧在上面。枕着‘洞’外的隆隆雷声渐渐入梦。
再睁开眼时,天‘色’已大亮。冯润‘揉’‘揉’眼睛,坐起身来。扶风早早醒了,从山上摘了些野果摆在冯润面前。她环顾四周,发现高怀觞并不在‘洞’内。
“高怀觞哪儿去了?”
扶风拿起一个野果吃起来,冯润悄悄盯着他的嘴看。想起那天他满嘴的鲜血和羽‘毛’,她至今心有余悸。
“那个男人早上出去了。”
“天哪,以他的状况不知又要做处什么样的事情来!我得去看看。”冯润抛下扶风就冲出‘洞’外。扶风坐在‘洞’中吃了两口,也起身默默跟着冯润去找寻高怀觞的行踪。
山中细雨‘蒙’‘蒙’,升起白茫茫的雾气。冯润目不斜视,径直向昨夜高怀觞跌落的地方跑去。高怀觞这次冒死上山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说他在静月庵山脚下蛰居一年都是为了这个。他的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她终于看见他了。他还在那个地方站着,头发上、脸颊上挂满了盈盈的水珠。
“太好了,它没事,大哥有救了!”高怀觞一看见冯润就冲上前去,猝不及防地将她拉入怀中,她怎么也推不开。
“你是发了疯了吗?”冯润咬牙切齿地骂道。
高怀觞这才发现自己的失礼,赶紧把她推开,笑道:“抱歉,是我太高兴了。我知道昨夜是你救了我,如果日后你在生死攸关之际,我高怀觞肝脑涂地也会救你。”
“闭上你的乌鸦嘴。”冯润白了他一眼。她低头一看,见高怀觞手中捏着一朵‘花’。这朵‘花’长得十分奇特,叶子是红‘色’的,‘花’瓣是蓝‘色’的。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冯润伸手就要抢它。
“这是什么,让我看看。”
高怀觞脸‘色’一沉,闻声急忙把‘花’高高举起,道:“你休想打它的主意。”
冯润正‘欲’反驳,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我还以为妙莲师妹是死在山中了呢,原来是与人幽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