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沽酒的美誉传遍洛阳,天才刚刚大亮就已经‘门’庭若市,人声鼎沸。常翩翩忙进忙出,累得满头大汗。
她推开楼上一间厢房的‘门’,拿起桌上的一杯桑落酒就牛饮下肚。在冰窖里放在一夜的‘玉’‘露’佳酿,如一股温柔的内力注入肠胃,凉丝丝,暖呼呼。
“翩翩你慢点喝。酒喝得会太快,会醉的。”叶芳奴好心劝道。
常翩翩又拿起一杯,摆了摆手道:“无碍无碍,我可是千杯不倒的酒中观音。”正‘欲’仰头畅饮,突然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物,她凑到叶芳奴面前,快贴到叶芳奴的脸上了。
“哎呀,叶姐姐你脸上的牡丹‘花’是谁画的,真好看。一点也看不见伤疤了……”常翩翩自知失言,赶紧又闭嘴闪到一旁坐着。
叶芳奴微微低头,脸‘色’一红,笑起来,左脸上的牡丹盈盈绽放。她道:“是贺兰想的办法,他为我画的。”
常翩翩拍手大叫:“真看不出,贺兰大哥这样的大老粗还能舞文‘弄’墨!啧啧……哎呀,我嫂子叫我了,我下先去照看生意了,你慢慢喝。如果贺兰大哥回来,我就让他上来找你。”
关上‘门’,常翩翩蹦蹦跳跳地下楼,正看见贺兰破岳在和一个梳着牛角髻的童子亲密地‘交’谈着。
“贺兰公子,昨日对不住了,我家主人也自知失礼,就让我给贺兰夫人送来‘玉’肌散。早晚洗脸后外敷一次。可以活血化瘀。”紫苏拱手道。
贺兰破岳也抱拳赔罪:“昨日我也冲动行事了,请代我向高大夫赔罪。”
刚刚送走紫苏,常翩翩从楼下飞下来,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掌,道:“贺兰大哥,那谁啊。发型太逗了!”
贺兰破岳笑道:“是贺兰的恩人。你就别取笑人家了。”
“我没有取笑呀。”常翩翩叉腰站着,“我今天看到叶姐姐脸上的牡丹了,真好看!没看出来啊,贺兰大哥,你够可以的!”
“过奖,过奖。”贺兰破岳赶忙摆手。他想起昨日在树林中见到谢斐然的事情。他把与高怀觞的经过说给谢斐然听,尽诉心中苦恼。
“对于伤疤之事。我有一个方法。”谢斐然粲然一笑,“既然无法痊愈,贺兰兄为何不来个锦上添‘花’?”
贺兰破岳不懂,谢斐然便在纸上画出‘花’样,让贺兰破岳日日练习,直到画出一副神形俱佳的富贵牡丹图。
“道晖,关于你回到洛阳之事。真的不要告诉芳奴吗?”贺兰破岳放下手中的狼毫比。
谢斐然一愣。笑道:“我在洛阳呆不了多久,若你告诉她,又要再分别一次。见了伤心,不如不见。”
贺兰破岳始终不明白。谢斐然啊,谢斐然,你究竟是无情还是多情呢?明明一心对她好。却与她咫尺天涯;明明敬她护她,却又为何不爱她怜她?
常翩翩伸手在贺兰破岳眼下摆摆。呼唤道:“贺兰大哥,贺兰大哥……”
他回过身来,冲她一笑,常翩翩也觉得他的笑容炫目难挡。她跟着笑道:“叶姐姐还在楼上呢,你却陪陪她吧。”
不管怎样,她都有他来陪她啊……贺兰破岳道谢,转身转身上楼。
残虹饮涧,从静月庵到山中架起一道天阙,旅雁在光怪陆离的‘色’彩中穿行,好似一幅用‘色’极浅的泼墨山水画。
冯润迎着虹桥而上,来到山‘洞’中,却发现里面没有一个人。她环视山‘洞’,看见地上还堆着一撮灰,伸手‘摸’上去,还有一丝余温。
“扶风——”
她匆匆跑出去,声音在山谷中回响,他的名字向四面八方传递。顺着溪水一路走一路找,她一眼看见对面水岸上躺着一团黑影。
她涉水径直而去,鞋子裙裾顿时湿透。
“扶风,你怎么了?”冯润急切地呼唤,拍拍他苍白的脸颊。感受到温暖,扶风的眼睛赫然睁开——满目中竟然是血‘色’,流淌着,‘波’动着,顺着眼角如泪水般溢出。
冯润从没过这等情况,吓得说话断断续续:“扶风,你是、是中毒了吗?”
谁知扶风一把抓住冯润的手腕,攥得她手腕儿吱吱得响。他咬牙切齿道:“你没有用我给你的,是不是!”
冯润心虚地摇摇头,道:“静航虽然心恶,但是罪不至死。”突然又领悟到了什么,她又反问:“你到底给我的是什么毒?”
扶风苦笑,道:“那不是毒,那是蛊。”
“你通巫蛊之术?”冯润大骇。她万万没想到眼下这个瘦弱的少年居然会用这种被世人谈及‘色’变的害人法术。
“这是我第一次自行制蛊。蛊一旦放出,必须要命中人中蛊,否则施蛊人必定要受到反噬。我活不成了……”扶风急速地咳嗽,七窍流血,淌成一条小河。冯润拼命地擦,满手间已尽是鲜血。
“这蛊既然能下,一定能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冯润忌惮他的心狠手辣,但毕竟他因自己而亡,她怎能见死不救。
“不必了,来不及了。”扶风从怀里掏出一本《驱蛊录》,放在冯润的手中,“我知道姐姐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才愿意为你杀人,我不想看你受欺负。”
冯润睫‘毛’一颤,眼泪滑落,滴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
“这本书我只有半本,与其让它陪我在荒山中腐朽,不如‘交’给你。”冯润接过书,盯着鲜红的封皮,轻轻一触‘摸’,烫手似的一缩。
扶风并没察觉到,仍伸着手,喃喃道:“如果有一天你出了静月庵,就替我去趟洛阳,把这个‘交’给洛阳一个叫冯熙的人。”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桃木小马。
冯熙!桃木小马!在太皇太后卧病期间,冯润照顾她的时候曾见过这个桃木小马,太皇太后告诉她这是祖父冯朗送给他们家子孙的信物。一道霹雳突然让冯润豁然开朗,她把扶风抱在膝上,道:“冯熙是你什么人?”
“冯熙逃到羌族境界遇见了我祖母,生下我爹。我是冯熙的孙子。”提到冯熙的名字,扶风突然笑了。
扶风……夫冯……她突然把一切串联在一起,织出事情的真相。心急如焚的冯润急切地摇着扶风道:“扶风,你千万别死,我可以让你美梦成真,见到冯熙。我是冯熙的‘女’儿,我是你的姑姑。”
扶风鲜红的眼睛直了,道:“不可能……你是在骗我。不可能……”
冯润呜咽道:“我没有骗你。我叫冯润,我的父亲是冯熙,我的大哥是冯诞……我是冯家的二小姐,我是你的姑姑。”
“不可能……不可能……”扶风的声音逐渐微弱。冯润一刻都不能再等,她用尽全力将他拦腰抱起,两股战战,向山‘洞’走去。
到了山谷中,她一边呼唤着扶风的名字,一边翻阅《驱蛊录》,希望能从中找到破解之法。扶风说的没错,这本书果然只有半本,破解之法竟被人尽数撕去。
难道天要亡她?她不能看着扶风死去。突然她在最后一页的下方看到一行小字,依稀看出几个字“取‘鸡’冠血滴于中蛊人心头”。
她欣喜若狂地将扶风摇醒,喊道:“扶风,你练得是不是这本书的第一个蛊术?扶风,你快醒醒啊!”
在一阵‘激’烈的喘息后,扶风声如断弦,嘶哑着嗓子道:“是。”
“你有救了,你有救了!扶风,你从羌族一直到了北魏,我知道你一定受了许多苦,你不能死在这里。一定要等着我回来,我会救你。”冯润从背篓中掏出她随身带着的剪刀,在扶风耳边反复叮咛。
她来到山中七手八脚地制服一只野雉,竟‘弄’得一脸伤痕。她按住它的头,一剪刀下去剪下它头上鲜红的‘鸡’冠。鲜血顿时溅了她一脸,显得有几分可怖。她胡‘乱’一擦,就往回跑去。
她解开扶风‘胸’前的衣服,用剪刀轻轻在他心口划开一道伤口,汩汩冒出血来。她‘鸡’冠捏在手心,用力一攥,几滴红得发亮的血珠滴落在他的伤口中。扶风一阵轻颤。
冯润赶紧把他搂在怀里,心跳如擂鼓,口中念着:“自我得佛来,所经诸劫数,无量百千万亿载阿僧祇,常说法教化无数亿众生,令入于佛道……”
血腥之气渐浓,冯润口中不断念着《妙法莲华经》,希望着无上智慧的偈言能驱走扶风身体的蛊虫,能把他带回人间正道。
日薄西山,晚霞满天,血‘色’将他们二人包围。不知是《驱蛊录》中的破解之法奏效了,还是《妙法莲‘花’经》管用,扶风终于恢复了直觉,脸‘色’渐渐好转。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我真的是你的姑姑。”冯润对醒来后的扶风说道,“你等着吧,有一天我会带你重返洛阳。”
这亦是她对自己的许诺。
“夕阳下山了,我也该走了,否则师父会让静航上山找我。如果让静航知道我们的事,就糟糕了。”
扶风坐直身子,问道:“你为何不杀了她?”
冯润一愣,回眸一笑,如绽放在水中的白莲:“因为杀人会把我的手‘弄’脏,我不愿。”